身体中属于山贼鬼蜘蛛的意识蠢蠢欲动，妄图冲破奈落的阻碍，用这具全新的身体出现在他念着恨着眷着的人眼前。奈落轻蔑一笑，为这可悲而低贱的灵魂那一厢情愿的情意而发笑。他顿了顿，看着粉袍神明漆黑眼眸中的陌生与淡漠，他突然生出了一些恶趣味。

你想出来吗？

闻言那暗色的灵魂愈加疯狂的挣扎，感受着灵魂被冲击得痛苦，奈落主动退让，任由鬼蜘蛛的意识占据这具身体。

那就让我看看，爱恨嗔痴究竟能给你带来多大的绝望吧。

轻而易举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鬼蜘蛛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抬手，在确定这一切是真实后，他将目光黏在了桑诗身上，喉结不由自主的滚动。

“赫赫赫赫，找到了你。胆敢欺骗山贼，一定要……”鬼蜘蛛喉头酸酸涩涩，嘴里说着狠话，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将她怎么办。

杀了？不可能！

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让他被烈火灼伤的灵魂得到平静？该怎么才能让他艰涩干渴的欲望得到止息？该怎么办才能让住这双手、这具身体停止渴求？

低贱而卑劣的山贼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的脑中只能装得下烧杀抢掠和活下去的欲望。

不能破坏，那该怎么办？

桑诗百无聊奈的勾弄着不月的手指，探索着他皮肤的温度，等了一会儿只见对面气味奇怪的人神色扭曲，吞吞吐吐。她有些不耐烦了，勾着指尖的手指不由得用力，在不月苍白的指腹中压出一道红痕。

“你想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蹙着眉说完，她又改变的想法。“算了，你就直接说清楚，你是谁，想干什么就可以了，不要装神弄鬼的让我猜，我很懒的。”

听着她任性的话语，鬼蜘蛛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黑暗的山洞中。只是她身边那个黑衣神明是如此碍眼，鬼蜘蛛简直控制不住想冲上去，大逆不道的屠神，大逆不道的……亵渎神。

“我是鬼蜘蛛。”死死盯着桑诗的眼睛，他漆黑的眼睛有一只网，“是鬼蜘蛛。”

“你说过要守着我，你骗我！”

鬼蜘蛛？桑诗有些惊异的打量眼前的人，她不太相信这是鬼蜘蛛，不关乎样貌，最主要的是气味。鬼蜘蛛灵魂的味道是苦涩中掺杂着一丝清香的黑咖啡的味道，可眼前这个非人非妖的生物，他的味道很奇妙，浅淡的近乎没有，却又隐隐透露着一丝香甜。

她知道外形可以改变，难道能量的气味也可以吗？

“鬼蜘蛛？”桑诗松开不月的手，“可是你不太一样。”

听到这话的鬼蜘蛛又笑出了声，他张开手如同一只蝙蝠猛地滑落在桑诗眼前。

不月眼疾手快的将桑诗护在身后，面无表情的与鬼蜘蛛对峙着。

桑诗从不月身后探出头，仔细打量鬼蜘蛛的五官身形，还是有些怀疑。“你说你是鬼蜘蛛，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完全不用向她证明什么的，是她欠他的，他只要讨要回来就行，根本不用顾及她的感受。鬼蜘蛛这样想着，手却不受控制的抬起，衣袖滑落到手肘，露出了紧紧缠绕在手腕的粉色丝带。

“你的东西你不会不记得吧？”

下意识的伸手拽了拽花冠上丝带，桑诗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才山洞中确实被鬼蜘蛛拽断了一根，但很早不月就给她重新弄好了，她几乎就要忘记这根遗落的丝带了。

顺着桑诗的动作看向那根丝带，它毫无违和的待在那里，仿佛天生就是那花冠上的点缀。不甘和怨毒涌上，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这一根丝带只将他死死裹缠，与她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根丝带罢了。

确认了鬼蜘蛛的身份，桑诗叹了口气从不月身后出来。她抬眼直视鬼蜘蛛的眼睛，感受着其中的阴暗情绪，难得的有些愧疚。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直白的说出这句话，没有给鬼蜘蛛接话的机会，桑诗将之前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他。“得到你的能量后，我去找了鹤大人想求药去救你。他让我在解药和毒药中二选一，我以为我不会有事，所有选了毒药，得到了解药。在准备去救你的路上，毒药发作，我晕了过去。”

感受到不月紧张的握住她胳膊，桑诗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对着茫然震惊无措的鬼蜘蛛继续说道：“后来白衣众求了以为善良的巫女救我，我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我回了山洞，只是那里面全是妖怪的白骨，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所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就离开了山洞。”

平静的阐述了这件事，桑诗不喜欢搞什么你说不说，我就不说的误会。

“鬼蜘蛛。”桑诗摇了摇头，“我不欠你的。”

骤然得到与自己所知全然不符的真相，如同一道沉重的惊雷劈在了鬼蜘蛛身上。支撑着他忍着被妖怪啃食，献出身体化为半妖的怨恨其实只是虚幻的泡沫，甚至为了就他她还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代价。身体又开始止不住的疼痛，鬼蜘蛛感觉自己似乎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恨，告诉他她一定在说谎，她最擅长骗人不是吗？一半告诉他，她不必骗你，一切都是你的误会，她为你做了很多，可你去不知所谓的怨恨着她。

“是这样吗？”他脆弱的看着她，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仿佛她的一句话就可以击垮他。

桑诗没有那么多怜悯，她无情的点头。

“你不该怨恨我。”

可她那里知道，低贱的山贼哪里知道爱这个奢侈的词语，他只知道恨可以将他们的名字牵在一起，除了恨他茫然无措，找不到任何方向。

眼见着鬼蜘蛛被桑诗击垮，奈落及时趁着他心绪剧烈起伏的时候将他的意识压下去，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亲眼看着他神情气质的巨变，桑诗有些好奇的试探出声：“鬼蜘蛛？”

奈落站在那里，胸腔中有什么随着她睫毛的轻颤而跳动。他去看她的花冠上完好无损的丝带，不禁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根。“不是。”

下意识的反驳这个名字，奈落收敛眸光，只当他是不愿与肮脏低贱的山贼相提并论。“奈落。”

“奈落？”桑诗动用她干涸的脑浆，思考着眼前的局面。一个明明不是鬼蜘蛛的鬼蜘蛛，一个明明是鬼蜘蛛的奈落。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鬼蜘蛛这是精分了，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夺舍了一具新的身体。

清甜的声音叫出这两个字，奈落的胸腔又微颤了一次。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除了伪装他不愿意用鬼蜘蛛或者人见阴刀的名字，他不是他们，所以他要有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奈落。

忽视这种奇怪的情绪，奈落冷淡的笑了笑。

“我不是鬼蜘蛛，你最好也别把我当成鬼蜘蛛。”伸出手指向着山村的方向轻点了两下，他有些恶意的冲着桑诗说：“他们都要死了，作为神明的你们要怎么办呢？”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桑诗眉头紧皱，看向奈落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厌恶。

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奈落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又很快稳住了心绪。“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没有故意折磨他们。最多三天，他们就会全都死去，不会再痛苦了。”

伸手戴上帽子，奈落的身影急速向后退出，只留下声音在耳边回想。

“仁爱的神明，你们会怎么做呢？”

桑诗面无表情的看着奈落消失的身影，并没有追上去，她转身向着神社走去。

不月跟上她的脚步，为她挡住寒风。

一缕发丝被吹到桑诗眼上，她抬手抓住，轻轻拨动，看着不月顺着力道微微地下的头，她哼了一声，大声说道：“我们不去管他们好不好？都是些坏蛋，才不需要我们拯救。”

宠溺的揉了揉桑诗气鼓鼓的脸颊，不月当然答应。

“好。”

被他毫无原则的答应咽了一下，桑诗将那发丝狠狠甩开，更加生气的冲回了神社。

烛光摇晃，桑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在感受到身边不月清浅的呼吸声后，她蹑手蹑脚的爬起，趁着夜色俯瞰着村庄。

寒冬的深夜，这座被疫病攻陷的村庄并没有休息，□□声、咒骂声、哭嚎声不绝于耳，冲天的火光燃起，人们将那些一夕间病死的亲人聚在一起焚烧殆尽，从血肉间冒出的油花让火光燃的很盛，扭曲的形状恰似那些灵魂痛苦的挣扎。

看着蜷缩着的孩子，明明自己难受却还坚持照顾其他人的村民，桑诗抿了抿唇，猩红的唇色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马上要滴出血来。

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熟悉的香气萦绕在身边。

“如果难过，就别看了。”

“我才不难过！”桑诗嘴硬到，她赌气的想要将不月的手掰开，以此证明她完全不在乎眼前的场景。“我真的不难过！”

第一次没有顺着桑诗的力道松开手，不月固执的捂着她的眼睛，自己却依旧注视着那片人间炼狱。

被捂住了眼睛，桑诗看不见眼前的火光，但记忆中的火光却更加熊熊燃烧起来。一片阴暗潮湿的地底，被圈起来如同畜生般被活活烧死的人群，被流脓的黑斑布满的面孔，那一声声求救与祈愿。

她不由自主的战栗，明明现在被人捂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如同那时被人束缚着，强迫着看着那些人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与白骨般痛苦。

感受到桑诗的异样，不月回过神来，他没有松开手捂住眼睛的手，而是将桑诗抱起坐在一只手的胳膊上，转身带着她回到了神社。

回到熟悉的神社中，不月松开捂着眼睛的手，将桑诗紧紧搂在怀中。

下意识的伸手死死环抱住他，桑诗嘴上却还是强硬的不行。“我只是有点冷，让我抱抱就好了。”

不月没有回答，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时间缓缓过去，桑诗渐渐平复了心情，止住了颤抖。她没有松开不月，试探的开口。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蛋，也不是所有人都该死。对吗？”

“嗯。”

“我们该想办法救救那些好的人，他们不应该这么痛苦。”

“好。”

听到这话桑诗直起身，伸出双手捧起不月的脸，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的想法。

纯黑的瞳孔相互映衬，桑诗读懂了不月的意思，皱着眉摇头。“你不要想这些，你是地枯之神，是惩戒，不可能的。”

不月垂下眼眸，妄图用纤长的睫毛遮掩眼中的想法。

感受到不月的不配合，桑诗低头将脸凑近，咫尺的距离，她再次认真道：“作为神明或许在必要时刻应该牺牲一点去帮助信仰自己的人类，但前提是这样的牺牲是有效果的。不月，你知道的，只有我才能牺牲，你那只能叫浪费。”

不月抗拒的偏头，难得固执的不听她的话。

“我不想你难过。”

“那你想让我痛苦吗？”桑诗将头靠在不月的颈部，她张嘴轻咬着他滚动的喉结，模糊的说道：“如果不去救那些无辜的人类，我会痛苦，可白白的牺牲你，我会更痛苦。”

抬眼看着不月，她头一次示弱。

“你想让我痛苦吗？”

不想。

我只想你快乐。

不月没有说出口，但桑诗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勾了勾嘴角，眉眼弯弯。

“而且谁说我们中必须要牺牲一个的，你忘了我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吗？”

不月愣愣的看着她，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

“在未来，你答应过我，愿意将我想要的东西心甘情愿的给我。”

“现在，你可以心甘情愿的给我了。”

不月不明白桑诗要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最开始的她是为了这个东西才留在他身边的。但是他也知道，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愿意给她，现在的他是这样，未来的他也是这样。

“好。”不月从未怀疑过桑诗，这种信任并不是源于孤寂，不是随便的谁都能让他交付信任。在最开始他纵容桑诗留在身边是因为她是被未来的他选择送到他身边的，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相信自己。所以他给了桑诗留在身边的机会，而现在，他相信不再是未来那个缥缈的自己，而是眼前的她。

被不月毫无保留的交付愉悦到，桑诗跪坐到不月身上，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脖颈探索。

不月僵直身体，涨红着脸，可怜兮兮的望向桑诗。

桑诗侧身轻咬他的耳垂，压低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秘密。

“我想看看神明…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不月有些迷茫。

手指轻轻滑落试探。

不月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猛地弓起腰身，张着嘴却仍旧难以呼吸。

桑诗轻笑着俯在他耳边说：“好像是不太一样。”

粉色与黑色交织缠绕，落在暗色的地板上。

开满迤逦鲜花的树紧紧扎根在土壤中，随风摇摆着枝桠，不知足的汲取着养分。

那片无言而冷漠的土地褪去表面的冰冷，仰望着白皙画卷上盛放的花朵，将所有的热烈与真诚献上。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桑诗猩红的唇微挑，慵懒垂眸。对上不月涨红的脸和含着水雾的眼，情不自禁的附身。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月愣愣的睁着眼，她耳中尽是他过份活跃的心跳声。

鼻尖轻轻触碰到不月的嘴唇，燥热而湿粘的吐息将她冰冷的皮肤打的温热。

桑诗弯了弯眼睛，舌尖探出轻点他浅色的下唇。

“张开好吗？”

不月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在不住的轻颤后，才微微张开唇，学着她的样子探出舌尖。

她看着他昂首在她掌心间喘息，湿热的水浸染她的手心，分不清是唾液还是泪水。

晨光露白，他们被夜里的雾打湿。

温热的能量缓缓流入桑诗的身体，她半眯着眼睛贪婪的索取。感受到身下微微的颤动，桑诗意识回笼，克制的切断了链接。

不月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身体中什么东西在隐秘流失，这种被夺取的感受，令他恐慌，却又令他留恋。

意识逐渐模糊，他强撑着抬眼看着桑诗，睫毛上沾染的晶莹泪光似坠非坠。

桑诗着迷于他的可怜模样，克制住心中的恐慌，轻柔的在他额间留下一个亲吻。

一触即分。

不月浓密的睫毛交错，未出口的话语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