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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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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白尔小姐的会客厅里,煤炭在铸铁壁炉里熊熊燃烧,令室内温暖如春。女管家罗丝亲自端来茶杯茶壶,为坐在正对着的沙发椅上的女主人和客人倒上热腾腾的红茶。当罗丝行礼出门时,二人还是安静地对坐着,没人开口说话。

门外,苏珊极力地向往会客室里窥视,拉着端盘子出来的罗丝打探消息:【罗丝,那是警官先生对吧?他跟姐姐说什么了?】

“他俩在践行圣本笃的规定[注 1],反正我是没有听到一言半语。”

【这不对劲,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不应该是话多的说不完吗?】

罗丝看了一眼不停望向会客室门的苏珊,摇摇头径自干别的事去了。

会客室里,在长久的沉默后,低沉的男声率先响起:“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很好,我很高兴。”

法白尔小姐,也就是艾潘妮抬起头,眼睛里充满复杂的情绪,很快又垂下了眼皮,小声回答道:“可惜这里的天气简直糟透了。”

“确实,又湿又冷还很呛人。”沙威也没看她,紧盯着手里的茶杯:“从查到加莱的记录后,我就知道你大概去了英国。只是我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国外调查,总得……攒攒旅费才能来一趟,所以多花了几年时间。”

“您还在滨海蒙特勒伊任职吗?”艾潘妮想想他当年的薪水,要攒够一次跑英国调查的钱,是需要挺长时间的。

“不,我当年 4 月就被调往巴黎,现在仍然在巴黎警察总署工作。”

“恭喜你升迁,沙威。”艾潘妮微微笑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抬起她的眼睛:“其他人现在怎样了?皮埃尔还跟着您生活吗?”

“是,也不是。”高大的男人终于喝了一口茶,“他确实还跟在我身边,不过那孩子已经在靠他自己生活了——皮埃尔现在也是一名巴黎警察,是我的搭档。”

“太好了,我也要恭喜皮埃尔童年梦想成真!”艾潘妮这次笑的就爽朗多了,可沙威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笑容瞬间消失。

“但是穆瓦特夫人前年冬天过世了,她一直守在冉阿让留给你的那座房子里,说要等你和苏珊回来。”

悲伤的乌云笼罩了栗发女人的面庞,令她的表情僵硬,眼中开始出现水光。

“还有冉阿让,”沙威抬起头盯着她,灰眼睛里射出不忍心和探询混合的视线:“报纸上的官方公告说,他当年冬天在土伦监狱因意外死亡。”

什么?这和当年的经历不一样!

艾潘妮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疯狂闪过上辈子她在教堂里和冉阿让说话的样子,她在隐秘的屋子里看到他和珂赛特的场景。那慈悲的老人分明活到了 9 年后,怎么会就这么死去?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她只是呆滞了一、两秒,很快就从沙威的灰眼睛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时光荏苒,就算过去了将近 8年,艾潘妮对于沙威的小动作依然十分敏感:“……伯父还活着,对吗?”

“你猜对了。”沙威对她的敏锐不置可否,把眼神移向房屋角落:“我在巴黎某次办案时,遇见了他。”

“然后呢?你逮捕了伯父,再次把他送进了监狱,对吗?”艾潘妮也移走了眼神,语气开始带上了生硬:“毕竟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很遗憾,我那次并没有逮捕他。”

艾潘妮的呼吸和心跳同时漏了一拍,随之猛地抬起头,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对方。

这不可能!那个坚定不移地执行律法,对罪犯和犯罪行为深恶痛绝的铁面警官——为此他甚至不惜放弃与有前科的自己结婚。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放弃近在眼前的罪犯而不逮捕吗?

沙威并没有看她,持续盯着左侧墙角,似乎在欣赏印着西番莲纹样的墙纸:“我也不知为什么,简而言之就是我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而他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艾潘妮的声音里有一丝隐隐的颤抖,红茶在杯子里轻轻晃荡着。

沙威弯下腰,提起箱子放到边桌上,打开后取出一张剪报,将它递给艾潘妮。她接过后发现是一份 1823 年十二月是巴黎报纸,头版下方的地方新闻栏目里,报道了土伦监狱的终身苦役犯冉阿让之死。

“如你所见,那个男人是为了拯救一个水手的生命而坠海的。”沙威把手放在小边桌上,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胡桃木桌面,声音小而低沉:“我当时……只是,忽然想到,他是不是值得,第二次机会?”

艾潘妮的嘴巴根本合不拢,她听到了什么?沙威认为冉阿让应该有被赦免的机会?这不啻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的信息,给她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她并不是个密探,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沙威瞟了一眼艾潘妮,脸上露出复杂无奈的表情:“我无法为自己辩解,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总之,当我再次向前走的时候,冉阿让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艾潘妮半眯了一下眼睛,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一样,探询地盯着沙威。

“千真万确,你知道我从不说谎,尤其是对你。”沙威的灰眼睛正面接住了她的审视,眼神澄澈清明,没有一丝掩饰:“你可能不相信,在你走后,我遇见了一些神奇的——啊,抱歉,那些事待会再说吧,先把这个物归原主。”

沙威在他的提箱里扒拉了两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艾潘妮身边的茶几上。这盒子极其眼熟,艾潘妮的呼吸再一次凝滞住,她根本不用打开就能猜到里边装的是什么。

“这是你的二十万法郎嫁妆,冉阿让临走前亲手交给我的。”沙威低着头,盯着大腿上交握的双手,缓慢地说道:“现在一个苏不少,都在这里。”

艾潘妮缓了十几秒,才咽了下口水,拿过盒子打开,只见里边整齐地堆叠着 1000 面值的法郎,塞得满满当当。她抬头看向沙威,眼神非常复杂:“如果你把它们存成年金,每年可以收到 1 万法郎利息。”

“我知道。”

“那样你就会成为一个富有的人,不用攒一两年钱才能来一次英国了。”

“是的。”

艾潘妮终于忍不住了:“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要知道,沙威动用这笔钱完全合法,艾潘妮离开了法国约等于失踪,冉阿让注定在监狱里服一辈子苦役,没人会主张这笔钱的权利。

“因为这笔钱并不属于我,它是一位老父亲留给他女儿的财产。”沙威还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愧悔:“我甚至还辜负了他的女儿,又有什么资格动用这笔钱呢?”

艾潘妮哽住了,琥珀色的眼神顿时开始飞散,几经跳转后看回手中的盒子,并且默默地把盒盖关上,开始无意识地抚摸光滑的木质表面。

“我寻找你的目的,除了这个以外,最重要的是向你道歉,艾潘妮。”

沙威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带着数不尽的情绪,像个准备了无数日夜,事到临头又紧张到胃疼的人一样,沮丧而悲哀地叙述着。

“我……在婚礼前一天喝了太多烈酒,整整一天两夜不省人事。等第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我还可笑地想着去教堂结婚,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黑发警官的一双大手绞在一起,左手小指上的金戒指随着角度改变,偶尔会闪过一丝光芒。

“没有要为我自己辩解的意思,因为那时我确实是个混蛋——我之所以灌醉自己,是没法放下你的过去,并且真的怀疑你是和冉阿让勾结起来欺骗、背叛我,为了利用我才……所以这是个有眼无珠的傻瓜,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伤害了他爱的女人。”

艾潘妮的胃里似乎堵上了什么东西,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坐姿,双手抓紧了盒子,一声不吭地继续听着对方的话语。

“我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忏悔能传达到——我执着于自己的偏执,亵渎了你对我的感情,也让我对你的爱变得不值一提。”

沙威的声音越说越低,也越来越哽咽,忽然他停顿了一下,喉结颤抖着,抬起头把灰色视线投向艾潘妮的眼睛:“我发誓对你的感情不是谎言,但我知道以我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得到你的信任……这么多年来,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声,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我对不起你,艾潘妮。”

艾潘妮全身如过电一般,脑内一片空白,全身汗毛直竖。她一直认为沙威没有来结婚,是因为他厌弃自己是个罪犯,谁知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事情。并且她更没想到的是,沙威竟然诚恳地坦白了他当时的想法,并为此向她道歉忏悔。

栗发女人心中蝴蝶乱舞,又像炸掉了调料店,各种辛酸甜辣充满内心,乱得她根本抓不住任何一点头绪,既说不出话,又没法点头示意。

她就这么愣愣地呆坐着,直到会客室的门发出关闭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沙威已经起身离去,而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起身告辞。

这一别,会不会是……

艾潘妮体内最勇敢的那缕灵魂捏住了她的神经,让她把盒子扔到桌上,从椅子上跳起来,以最快速度冲到会客室外高喊:“等等,沙威!别走!”

眼前门厅里的人们都被她的大喊惊到,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送客的管家罗丝的棕眼睛、史密斯先生的蓝眼睛、以及沙威深邃的灰眼睛。

气氛一度跟凝结了差不多,尴尬的能滴出水。

但艾潘妮的反应速度一向非常优秀,没用两秒就控制住了自己,向门口的三人露出一个十分淑女的笑容:“嗯,我的意思是,今天是圣诞前夕,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吃完圣诞晚餐呢,沙威?”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也把视线投向沙威身后的绅士:“当然,史密斯先生您也是,要不要留下来参加圣诞晚餐?”

沙威已经穿上了大衣,正从罗丝手里接过礼帽,他眼里的神情非常复杂,有吃惊也有不敢置信,更有一丝喜悦和期待:“我……我很高兴,如果可以的话——”

“感谢您的邀请,我当然没问题!”

史密斯先生打断了沙威的话,高声接受了女主人的邀请,并且马上摘下了已经戴在头上的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圣本笃规定吃饭时要静默,本笃会修道士也因为不能说话而发展出了最早的手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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