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婢女名叫沁竹，是魏王妃院内婢女寒梅的亲妹妹，她一听到尤慕不见了的消息，就想着去告知魏王妃。
今日魏王妃的心情不错，正在窗下哼着小调修剪花枝，非常得惬意。
黄夫人前段时间与程欣然相聚，鲜少来陪魏王妃，现下和程欣然叙够了，女儿不出意外会在府内待两三年，她心情大好，一大清早地就叫了高夫人来陪魏王妃说话。
她擅长刺绣，昨日见绾绾的一个荷包旧了，她就手痒得忍不住，找了些针线来缝制一个粉红色的荷包。
绾绾还小，没什么固定的喜好，她就按照程欣然的喜好来绣了几朵含苞开放的莲。
荷包已经有了雏形，高夫人看了两眼，笑道：“淑宁，又给二娘绣荷包呀？”
魏王妃闻言，手上的动作一停，嘴里还时不时哼着小调，目光被黄夫人手上的刺绣吸引。
“绣的是二娘喜欢的莲，一准是给二娘绣的。”魏王妃附和道。
黄夫人摇头笑了笑，“是给绾绾绣的，我看她随身携带的荷包有些旧了，便想着给她绣一个新的。”
魏王妃点点头，深深望了高夫人一眼，嗔怪道：“玉容你看，绾绾才回长安不到一月，淑宁就给绾绾做了小衣服、贴身被褥、枕套，现在又给绾绾做荷包。我们都是绾绾的阿婆，反而没给绾绾做什么东西，真是失职啊。”
高夫人用手抵住下巴，轻笑一声：“是啊，等绾绾长大了肯定和我们不亲，只和自己亲生的阿婆亲！”
黄夫人被说得不好意思，脸颊一红。
她解释道：“你们也知道，白日里我闲来无事，就爱做一些女工做着玩儿。芃芃、轩奴和鹤儿的贴身物件都是我亲手所做的，从未假于他人之手，你们难道忘了吗？”
鹤儿是二郎程值的儿子，才几个月大。
黄夫人说得倒也是事实，魏王妃便换了一种语气说话：“好好好，淑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绝不多言。”
高夫人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沁竹匆匆忙忙从屋外进来，二话不说就对屋内三人见礼，喘了一口气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魏王妃皱眉，黄夫人满目疑问，高夫人站起来问：“如何不好了，你仔细说说？”
沁竹依次看过三人，“大娘子今天早上和大郎吵架，吵得很凶，大娘子好像负气出走了！”
魏王妃气得直接将手中的剪刀扔了，直冲冲走向沁竹，问：“发生什么事了？”
“婢子......”沁竹支支吾吾的，她其实听到了屋内尤慕与程攸的对话，可里面的内容她实在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魏王妃没耐心和她兜圈子。
“婢子听到。”沁竹吞口唾沫，“听到大娘子说，说玛瑙姊姊和玳瑁姊姊看到大郎和一个陌生女郎共处一室，无论大娘子怎么问大郎，大郎就是不解释清楚，所以大娘子就气得出跑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沁竹还时不时地抬眼望魏王妃的脸色，生怕魏王妃一个不小心迁怒于自己。
魏王妃单手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
陌生女郎......
能让程攸绝口不提的人，除了陆十一娘还有谁？
当年她第一次见陆十一娘，什么都没说，那陆十一娘就直接给她跪下，哭得我见犹怜的，生怕她处置自己。
魏王妃当时就斩钉截铁地问了句：我有说要责罚你吗？
这一问，直接把陆十一娘问得口不择言，双目茫茫然看向魏王妃。
魏王妃懒得搭理她，直接转身走了。
紧接着没过多久，那件事就传出来了。
她早就说过陆十一娘并非善茬，可她那傻大儿偏偏不信。
现在好了，因为陆十一娘，傻大儿的新妇也被气跑了。
“阿慕绝对去了尤少监府中，我们快去将她请回来。”魏王妃看向黄夫人与高夫人，十分果断地站起身说着。
尤少监是尤慕的胞兄尤四郎，其身上的官职正是从四品下的少府少监。
黄夫人跟着站起来，点点头说：“女君说得对。”
高夫人则摇了摇头，“不成，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必须得让他们自行解决，我们不能过多地插手。”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魏王妃气得胸口疼，直接在她们面前踱步，最后问高夫人：“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高夫人沉默不语，她暂时没想到对策。
寒梅也急匆匆地院外跑过来，看到脸色不善的魏王妃，迟疑地说：“王妃，王府外有一个女郎跪在门口哭诉，说三郎辜负了她。王妃，该如何做？”
“如何做？还要我教你们如何做吗？”魏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当然是问清缘由，如果是三郎犯的错，直接给他捆了打几下，如果是女郎诬陷，那就将她告到官府去！我们魏王府不仗势欺人，但并不代表我们是软柿子，可以轻易被别人构陷的。这两个人，每一个省心的！还是二郎好。”
魏王妃叫着高夫人，“玉容，你去办。”
高夫人颔首，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走了。
说到打，魏王妃霎时间茅塞顿开。
她吩咐寒梅，“去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寒梅听得浑身起冷汗，她猜测到魏王妃的用意，刚想出言劝着魏王妃，但面对魏王妃凌厉的目光，她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了。
她偷偷瞄眼黄夫人，黄夫人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连忙劝道：“女君不要冲动啊，大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动辄打骂的！”
“亏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一点自制力都没有，该打！”魏王妃不听，脸色虽然阴阴沉沉似乌云，但语气明显是平稳了些，不过面对寒梅，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怒喝道：“还不快去，难道要我自己去拿吗？”
寒梅吓得浑身一抖擞，连忙叉手行礼退下。
“你也退下！”魏王妃冲沁竹挥挥手，嘴里还嘀咕着：“我又不是要打寒梅，她怕个什么？”
沁竹毫不犹豫地走了。
黄夫人在旁替寒梅解释道：“她们说到底还是二十出头的女郎，只是被你吓得不知所措了。”
...
...
就在同一时刻，锦瑟将自己今早上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程灵然说了。
“据说王妃现在要拿鞭子打大郎......”锦瑟说道。
打？
程灵然回府三年了，她都从未真正见过魏王妃动手打过程俏，更别说动手打程攸了。
冯媪正在不远处替程灵然收拾首饰，听到这些，她放下一枚簪子，径直走向锦瑟，问：“发生什么事了？王妃为何要打大郎？”
锦瑟如实相告。
程灵然默默看着冯媪，一言不发，她以为冯媪会关切程攸，冯媪的回答倒是令她出乎意料，冯媪说：“这般对自己的妻子，大郎属实该打。”
“冯媪，那我该如何做？是这样静观其变还是去劝劝阿娘？”程灵然没见过魏王妃火气十足的样子，所以不知道魏王妃发起脾气来是怎样的，故而问着了解魏王妃性格的冯媪。
冯媪提议道：“娘子还是去瞧瞧吧，今早上大王和二郎出门办事，黄夫人、二娘和五娘性子柔恐怕劝不住王妃，高夫人只会赞同王妃打，现在只能靠娘子去劝王妃了。”
冯媪说的程灵然都知道，冯媪谁都提了，单单没提程俏，因为程俏只要不犯事就再好不过了，根本不能指望程俏做点正经事。
程灵然颔首，“空弦、锦瑟，随我去大兄的院子吧。”
程攸的院子在棠梨园正后方，离听雪馆还有一段距离，约莫要走那么两刻。
待到程灵然赶到时，院内正屋的门是时刻紧锁的，里面时不时地传来魏王妃怒骂程攸的声音。
“你是嗣王，你是可以三妻四妾、一心二用，但是你忘记了你曾亲口在我这里许下的誓言了吗？”魏王妃话音刚落，屋内响起一阵一阵抽打鞭子的声音。
而程攸的声音，程灵然没有听见。
“当年我拿着阿慕的画像，问你是否愿意好好待她，你怎么回答我的你忘了？”魏王妃说到这，一向坚强的她的忍不住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的程灵然，终于听到了程攸的声音：“儿说过，此生只有她人，绝不会对不住她。”
“那你这几日做了什么了？”魏王妃怒吼，“连一个解释都不给自己的妻子，将她蒙在鼓里，你配做一个男人吗？”
“儿......”程攸的声音弱了几分，想是难以承受背上的疼痛，他脸色煞白，头顶上也冒着冷汗。
看着程攸皮开肉绽的背，魏王妃还未消气。
“阿慕去了尤少监府，你不将她请回来，你就别当我的儿子！”魏王妃最终扬起长鞭，重重地甩在程攸身上，她的眼里无半点的心疼。
嗣王的爵位是他们夫妇给他的，若她不想让程攸当嗣王，她即刻就可以穿上王妃命妇服入宫，向李皇后请求废黜程攸的嗣王爵位，让程值当嗣王。
许是那最后一鞭太过用力，程攸竟无力地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黄夫人一直在旁揪心地看着，魏王妃每打一鞭子，她就揪起手帕不忍直视，见程攸倒地了，她大叫一声，连忙跑到程攸面前。
她检查程攸的伤势，发现都是皮外伤后，可算是松了口气。
“女君，别打了，再打下去大郎的身子就撑不住了。”黄夫人劝道。
“这点皮肉之伤，他自幼习武承受得住。”魏王妃神色淡然，“大郎，你可知错？”
“儿知错。”程攸十分虚弱地回道。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这个做阿娘的不将你打醒，你恐怕一辈子都会犹豫不决，再次上套。这一次，权当我给你一个警醒。”魏王妃说道。
“是。”程攸轻声应着，“儿不会再糊涂了。”
魏王妃扬声叫着屋外的青松，“去把大郎扶回去养伤吧。”
在屋外急得直跺脚的青松终于可以进屋，他看到那样的程攸，惊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青松将程攸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艰难地将他搀扶了出去。
一出门，他们就遇到在院外等候的程灵然主仆。
程攸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想用手抚摸妹妹的头，但实在虚弱无力，他刚伸出的手就那么浮在了半空之中。
“六娘，阿兄让你见笑了。”程攸愧疚道。
饶是程灵然心里多么心疼尤慕，从而对程攸有些怨言，她也不希望程攸被打成这幅模样，这哪里是平日里沉稳的大兄？
“阿兄好好休养，我和阿姊们会陪阿兄去请阿嫂的。”程灵然说道。
程攸摇着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经想清楚了，此事必须交由我自己来办。我对不住她，若她一日不回王府，我也绝不会擅自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