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朱依依试探着喊了一句，那人趴在水里一动不动，朱依依淌着水跑过去，将对方翻转过来。
的确是沈玉。
泠然的月色下，只见她面如金纸，前胸接近心脏的位置，泅出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并且还在持续渗出。
朱依依用手探了她鼻息，发现还有极其微弱的呼吸。他抓住沈玉手腕给她输入一部分灵力，以护住沈玉的心脉保她不死，可灵力一抵达她心口处，就像是被什么黑洞所吞噬了，那里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这伤口应该不是普通的兵器造成的，朱依依皱着眉想，当务之急是送她回城阳山找许宣平——当年自己的心口被刺了一剑，也是师父救了自己。
他背过身，将沈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心想，得赶紧走，再拖下去谁也无力回天了。
可他站起身想要背起沈玉时，发现了一个难题——
他现在太矮了，根本背不了比他高上许多的沈玉，沈玉应该有现在的他两个那么高。
朱依依：......
修仙久了，学会了许多捉妖与驱鬼的技能，他现在竟然想不到一个妥帖的方法能将沈玉快速又安全地带回去。
车，他现在需要一辆车！怎么小叶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
写信给大师兄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犯难了？小朋友？”
朱依依猛地抬头，正看见罗刹站在他不远处的瀑布前方，一身暗红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脸色晦暗不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放在平时，他根本不惧与罗刹相抗，但……朱依依看着虚弱的沈玉。
沈玉等不了了。
他对罗刹喊道：“此人与你我之间的恩怨无关，让我带她回去后，之后任你处置，如何？”
罗刹笑了，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我可处置不了你，况且，你现在要怎么带她回去，嗯？”
朱依依揣测着罗刹的意图，他现在好像并不想杀死他。出门前，冬青还说，是个黑衣男子送他回了城阳山，难道是罗刹？既然如此——
朱依依破罐子破摔：“你这样问我，那我还真有个办法。”
罗刹：“说说看。”
朱依依：“你帮我带她回去。”
罗刹笑脸凝固了：“你开玩笑吧？”
朱依依翘起嘴角：“我当然没有开玩笑了，你帮我把人带去城阳山，回来后你想与我动手，咱们再光明正大来一场，怎么样？”
罗刹小声嘟囔道：“这小白眼狼，真是叶初养出来的货。”
他本来就是叶初使唤来帮朱依依的，一路从城阳山脚跟着他来到这山谷里，就是帮朱依依找人的。
因这山谷瀑布声震耳欲聋，罗刹那一句话并未落入朱依依的耳朵，他问：“嗯？你说什么？”
罗刹：“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有我想知道的事。”
朱依依抬眼：“你说。”
此时，月光淡扫在罗刹深邃的五官上，在边缘处泛起银白色的光晕，不似地狱里归来的恶鬼，还莫名有了些神性。
朱依依明显感觉眼前的“神”犹豫了一下。
罗刹清了清嗓子：“我的问题就是，你们城阳山上那个模样很好的小弟子，当时在山门处接你进去那个，叫什么名字？”
山门处接自己的小弟子？冬青么？罗刹平白打听他做什么？
还说他模样很好…难道是看上冬青了？
可是师父今日才安排冬青下山捉鬼，捉的就是眼前这只。
想到这，朱依依道：“哦，你说他啊，他的名字就是——”
罗刹等了半天，朱依依也没开口。
罗刹：“是什么？”
朱依依：“你得先将沈玉平安带回去，我才能告诉你。”
罗刹：……
·
夜色深沉，林间还起了白色的山雾，及至快到山脚，罗刹收起骨翅降落，说：“这次我就不上去了，一会儿你们人应该就下来了吧？”
朱依依“嗯”了一声，他将沈玉小心翼翼地从罗刹手中接过，扶着靠在一棵老树边。
白色的雾气渐渐弥漫过来，罗刹往旁边一隐。没多久，就看见冬青散着头发睡眼惺忪地跑下山来，明显是刚被感应从床上震起来的，他喊道：“依依师兄，你不是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朱依依抬起头：“你不是也没走？”
冬青瞪大了眼睛：“……什么？师兄你有没有搞错，师父今日才和我说，总要在家里再睡一晚吧？”
朱依依笑眯眯地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小师弟，不过正好，你再去草堂喊师父出来一趟，是很重要的事情。”
冬青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师兄，你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吧。
他鼻尖轻嗅，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偏头注意到了朱依依身边毫无知觉的沈玉，快步跑去树边，用手搭上她的脉。
朱依依：“怎么样？”
冬青原本还迷糊着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不太好，我马上去找师父，师兄你再照看她一会儿！”
冬青很快转身往招隐草堂的方向跑去。
罗刹从黑暗中现身，问道：“你们这么大一座山，竟然一个道童都没有？”
朱依依：“怎么？看我使唤他跑腿，不高兴了？”他看着冬青远去的方向说，“师弟是师父唯一的医术传承，其他人都是想着修仙啊飞升啊，唯独他学得很用心，问他为什么，他只说‘我想救人’，你说他傻不傻。”
朱依依不明白许宣平为什么安排冬青去对付罗刹，他们的实力悬殊到罗刹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了他。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对罗刹说这些，是希望罗刹日后在遇到冬青时，能网开一面。
罗刹眼睛望向别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了吧。”
朱依依蹲下身查看沈玉的伤，轻声说：“他是冬青，跟着我师父姓，叫许冬青。而且……”他瞄了一眼罗刹看起来有些发白的脸，说。
“你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罗刹：“不可能。”
朱依依：“我的建议是，你的如愿阁，还是不要开了吧？”
罗刹：“这件事更不可能，相反，我要告诉你的是，在黑雾之中你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喊他‘哥’的那个叶初，和我认识的那个叶初，是同一个人。”
朱依依神色未变，叶初活了那么久，定然是认识许多人的，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刹冷笑了一声：“如愿阁，是百年前他与我一同建造的，阁主是我，但实际掌控者是他。你叫我不要再开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他转身离去。
朱依依愣在原地。
许宣平很快赶了过来，朱依依和冬青抬着沈玉往山上走去——冬青甚至带来了一张简易的担架。
“师父，这位安置在哪里？”冬青问。
许宣平：“就将她送去桃林吧。”
.
三日后。
城阳山，桃林。
简易的竹楼内，许宣平将手从沈玉的腕上移开，叹了口气道：“我尝试了不少法子，都没办法补好她心口那处窟窿。实在不行，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冬青白着脸：“师父，真的要用锁魂钉吗？”
朱依依并不知道什么是锁魂钉：“师父，沈玉她究竟是被什么兵器所伤，这么厉害。”
“伤她的是……炽刃之火。”
炽刃之火……朱依依瑟缩了一下，在这本小说原著的世界观里，炽刃的力量是谁都无法超越的存在，就连沈玉最后成功，都是钻了炽刃虚弱时的空子。
“沈玉她……还能救吗？”朱依依看着沈玉毫无血色的脸，问道。
“用锁魂钉或许能救。”冬青说，“心口处的破损可以用城阳山上的补天石，但……”
“但什么？”
“沈玉她，有可能会失去许多，甚至全部记忆，成为一个没有心的人。”
没有心的人……朱依依喃喃说道，“没有心的人，是什么意思？”
“依依师兄……补天石是天地灵物，锁魂钉亦是大凶之物，”冬青说，“石头无论如何也通不了人的感情，若是真的用上补天石……”
“罢了，”许宣平一挥袖道，“救人要紧，朱依依，你老在山上待着也不是个事，杨玫那边少不了人，你赶紧走吧。”
“可是……”朱依依说，“沈玉和杨玫感情那么好，我要怎么和杨玫说？”
说沈玉还活着，可万一沈玉醒来的时候，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记得杨玫了怎么办？若是情况更差，沈玉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朱依依摇摇脑袋，主角怎么可能会死！
“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许宣平说，“万事都有缘法，你什么都不必说，赶紧走吧。”
朱依依：“师父……沈玉她，肯定不会死，对吧？”
许宣平：“快走吧。还有冬青，你也别赖在山上了。你们两个祸害待在山上，我永远也没法子闭关成功！”
朱依依：……
冬青：……
二人一同被许宣平赶出了竹楼。
冬青哭丧着脸：“师兄，罗刹到底是个什么人？我都没见过他！”
朱依依：不，你见过……
冬青：“师兄，我法术根本不行啊，我半年前才学会怎么御剑，现在还飞得歪歪斜斜的。”
朱依依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可以色*诱。”
冬青：？
冬青：“师兄，你脑子坏了吧？！”
朱依依嘴上：“你当我没说。”心里：我认真的。
冬青：……
朱依依并不担心冬青，这傻小子运气好得不行，从来都是逢凶化吉，就连许宣平都说他是“有福之人”，这样的人，是不用惧怕恶鬼的。
冬青是许宣平很早就算出来的，他最后的一个关门弟子。
寻到冬青那天正下着大雪，许宣平喊朱依依出门一趟。
“师父，外面还下着雪，出去做什么呀？”朱依依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烤着火不肯挪窝。
许宣平：“接你师弟，去不去？”
“师弟？去！”朱依依瞬间从火旁弹跳起来，裹起蓑衣。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踩着足足一尺深的雪向山林深处走去。
“师父，怎么不御剑啊？”朱依依冷得直哆嗦。
“嘘，”许宣平做了个手势，他身上的蓑衣早已尽白，“仔细听。”
嗷呜——
深林处传来一声长啸，是狼！
朱依依剑已出鞘，被许宣平一把拦下：“再等等。”
雪原之上，是一片冬青林。
一只狼于林中现身，它孤零零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山顶。
“师父？”
“她在等我们。”许宣平说。
等到二人走近了，狼转身向林中走去。
待停下时，朱依依看见那株巨大无比的冬青树下，卧着五六只狼，均瞪着浅黄色的眼珠警惕地看着二人，而在那群狼中间，卧着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领他们来的那只狼又长啸了一声，群狼散开。
许宣平：“朱依依，去将你师弟背起来。”
“是。”朱依依走近了，发现那孩子竟还睡得很好，脸颊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清秀。
他俯身将男孩背起。
许宣平：“走，回城阳山了。”
朱依依“哎——”了一声，跟在师父身后，“他叫什么？”
许宣平回头看了一眼山顶，那群狼还站在那里：“冬青，他的名字就叫冬青。”
朱依依回过神来，对冬青说：“罗刹的如愿阁被我烧了，最近估计在想着怎么重建吧，”他掏出口袋里林山给他的木牌，递给冬青，“这是进入枉死城的凭证，你拿着四处打听看看，总有人会知道。”
冬青：“哦……可是，师兄——”
朱依依：“别撒娇，我要走了，去长安，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你下山后，记得一切小心。”
他用力抱了抱冬青，这是他亲自从雪山上背回来的孩子，他想，干嘛这么伤感呢，还是你对这个世界又有了一点点感情和牵挂。
朱依依不知道。
但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一定很难走，他要与杨玫一起，对抗这个世界里最强大，也最邪恶的力量。
朱依依极少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刻，冬青有点不适应，他的这位小师兄，从来都是用嬉笑怒骂来掩饰对他的关心。他抽噎着鼻子说：“师兄，你不会是快死了吧？长安，有那么危险吗？”
朱依依：“……”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朱依依与冬青道别，加快了去歙州城的脚步。
没什么好怕的，朱依依甚至开始奔跑起来，在这一刻他好像放下了很多东西，而他的黑色袍子里裹着风——他不要再做那个躲在叶初身后哭泣的孩子，不要再用拙劣的演技伪装自己，相反，他要靠自己，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还有。
找到他想知道的真相。
·
马上就要去长安了。
杨玫一身素白麻衣，走进之前与沈玉和朱依依共同居住过的小院。
她只是一介凡人，沈玉坠落深谷后，沈囿之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因此也放任她在歙州城内随意走动，这何尝不是一种自负。
她在沈囿之眼里或许只是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但蚂蚁或许也能致命。
只需要一个机会，她必须有耐心。
眼前的庭院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虽是深秋，但桃花依旧。
好在还有你，杨玫对小叶说——小叶此刻正趴在杨玫手心。
他在等人。
吱扭——
那人推门而入。
小叶抬起头来，只见朱依依还是一身乞丐打扮，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看见杨玫，咧嘴一笑：“杨小姐，去京城，也带上我呗？”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罗刹：可以，你们两个。父子，不是，兄弟，哎-随便什么关系吧，都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