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竞青走得很快,似乎是去看黄哥了。
梁又夏接过小刘递来的水杯,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有冰的吗?”
“嗯?想喝冰的啊?”
就是感觉很燥热,得要一些冰凉的东西才降得下去……她垂头朝片场外走,却被徐永君叫住。
“最近状态好像挺好。”他说,“保持下去。”
梁又夏一愣,开心和迷惘齐齐涌上,有些心情复杂地回:“好的。”
今天收工得早,她回到惠楼,吃饭洗漱完,拿起垃圾袋,刚走到玄关,模糊中听到门外似有脚步声。
从下往上,一点点加重,一点点临近。
她的手搭着门把,不动。
那阵听起来仿佛满怀心事的脚步声渐渐远走了。只是,似乎在二层停久了些。
梁又夏将额头靠在门上,半晌才开门下楼。
……
徐永君分明说她“状态不错”,这些天拍戏却仍然在反复NG,一个镜头磨了快千遍万遍,还有一次凌晨两点才下戏。
梁又夏身心俱疲,唯有演戏时才有精神,一回到惠楼,常常倒头就睡。
陶雨和明骁先是不欢而散。
不过因为他的“豪言”,且担心马哥再次上门,陶雨还是给出个任君随意的态度。反正平常也见不了几个人,还有个什么也不做的二愣子花钱,她乐得自在,成天到晚待在家里。
这天又是阴天,风雨都大,感觉比之前更凉。九月的南方,梁又夏还穿了件薄薄的外套。
到达片场时,耿竞青已经在了。
她先是错开目光,几秒后,又看过去,此时他也恰好望来,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都在收敛神色,都如平心静气。
小刘:“去化妆吧。”
梁又夏不自觉地卷起剧本,迈步跟着,心莫名一沉。别的剧组也都这样吗?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到了片场,大家不会相互交谈聊天,几乎所有接触都在戏里。好像是之前某次林子珺和黄哥相谈甚欢,见状,徐永君有点不太满意高兴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找他们说了,后面就变成这样:来到这儿就是来了戏里,所有出戏的东西必须摒弃在外。
在化妆间里还好,一出去,被凉飕飕的风一吹,梁又夏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刘忙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不舒服。”她赶紧说,接过纸巾捂脸,然而刚抬起头,见到那边的耿竞青又看了过来。
她手指一蜷,但还是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
这声响终于把徐永君也招来了:“最近天气变化大,大家都照顾好身体,哪里不舒服及时说,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又说:“要没什么问题的,我现在讲一下戏。”
梁又夏调整完,走上前:“徐导。”
陶雨虽然无所谓明骁来不来,但见他连着待了几天,心里也悄悄有了点波澜。
毕竟,她的生活太无聊,太狭窄了。有时候连着呆坐了很久,陶雨会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放空。
她并不喜欢放空,就刻意找事情做,可那种寂寞还是如影随形,把她心里的洞踩得越来越深。
明骁来了家里也并不会做什么,甚至话也说得不多。
可陶雨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他不做什么,才把自己跟其他人摘开了——这一点,他们两个没意识到。
这一段拍摄就像是在屋子里安了个监视器一样。徐永君反复强调,他要的是“凸显人物的存在状态”,只是一场他们两个一起吃饭的戏,就翻来覆去拍了很多遍……
“各部门准备。”徐永君冲着对讲机道,“把那个窗帘拉开点。”
梁又夏微微斜眼,看见外边市井长巷,夕阳未灭,满目是明净又孤单的暮色。第一次,屋子里有了温暖的色调。
她有点出神。
“Action!”
因为这破屋子的门连猫眼都没有,陶雨不敢乱开门,每次去了都要喊:“谁?”
他低沉的声音就响起。
“我。”
梁又夏拉开门,手里还拿着瓶指甲油,语气抱怨:“怎么才来?”
“……”他没吭声,先把钱放在鞋柜上,然后关了门,又把提着的袋子放在客厅的桌上。这个过程中一直低着头。
“你头发长了。”她突然说。
耿竞青终于开口:“……是么?”
“是啊,要我帮你剪吗?”女孩一笑,有点狡黠的样子,“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摇了摇头。
真没趣。梁又夏走到小小的客厅,跟他挨着坐在一起,翻了翻袋子。里面是两碗豆腐花和一点小菜,好像他是个归家的丈夫一样,有一刻她真感觉他是囚住她,或者,或者是在养她……也不对,这是她挣来的,他也心甘情愿。可这样又能持续多久呢?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见她没有动作,耿竞青犹豫地问:“不吃吗?”
“……我不饿,你要吃你吃啊。”女孩把脚抬起来,“我还没涂完呢。”
一瞬间,一股劣质甲油的味道弥漫开来,几乎有点刺鼻。但耿竞青却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慢慢移动,爬到她的脚上。
正是日落时分,晚云乱搅,天成了鸭蛋黄的颜色,黄昏的光线恰好跃到她的脚趾甲上。她涂的是亮片指甲油,被光一映,有点璀璨了一般。她涂得不是很好,他看见有一点涂到外面的皮肤上了。
又美,又劣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耿竞青慢慢地说:“我给你涂吧。”
“啊?”梁又夏惊讶地抬起头,想了想,“好。”
她非常自然地把脚伸过去,人则往后躺,蜷缩在沙发里。
“那我等下给你剪头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她的脚。
梁又夏躺下,便被窗外的光线晃了一眼,不禁偏了偏头。与此同时,他的手碰上了她的脚背,那洁净的脚趾头不由得一缩,很快,指甲上面一阵凉意,像一滴水滴下来似的,他开始涂了……
渐渐地,她的脚趾松开,眼皮也慢慢有点沉了。
女孩微眯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感觉到男生似乎顿了顿,好像是在看她。
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时钟也被金黄和暖的光线吞没,针匀速地走。
原来只要你注视时间,时间就会溜得慢点。
梁又夏闭上了眼睛,姿态放松,睡意则温柔、安全地膨胀——
“咔!”
戏梦与现实瞬间分离,这声喊得她心口一抖,接着就是砰砰狂跳,如同被击了一枪。
她身体颤了颤。
头正埋在沙发里,一直面镜头、机器、四面八方的工作人员……但梁又夏仍然感到恍惚,怅然,仿佛失去了什么。
“等会儿再拍一次。”徐永君的声音。
她无声地呼气,刚要翻过来,突然听见耿竞青平淡道:
“我来吧。”
"啊……好。"
下一秒,脚趾甲上再度传来湿润的感觉。
她的脚还被他的手握着,脚腕和脚心都跟他的身体相触,很烫。
那是沾了卸甲水的棉片……
他在给她卸甲。
梁又夏怔忪着,良久,闭了闭眼。姿态绷得很紧,不想也不敢打破这个时刻——
但她人还是背对的,从外面看,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