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夏发现,她现在找到状态容易许多。
“我帮你剪。”
“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我想帮你剪。”陶雨晃着手里的剪刀,"过来啊。"
明骁垂下头,没吭声,但态度似乎是默许的。陶雨扑到他身上,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刚才那么兴奋了。
饭菜的气味混着这屋子里的瓶瓶罐罐的香气,闻着憋闷又熏人。
“咔擦。”她剪了一刀,明骁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动。
可陶雨似乎不是在玩,她剪得很认真,想得也很久。
“咔擦。”又是一刀,这回换到了他左边的头皮,剪刀冰冷的触感贴上来,让他不知不觉就屏住呼吸。
“咔擦。”
陶雨不断地剪,越来越多头发掉到他衣服上,有的还落在了他的皮肤,带来一股痒意。
他无声滚动喉结,敛目,想伸手拍下去——
徐永君:“咔!”
“你的动作要放慢一点。这一段的镜头是很近很细微的,我想拍出那种暗暗涌动的气氛。”他对梁又夏说,拧着眉头在想,“……感觉没到位。”
化妆师立刻上来,给耿竞青重新换一顶假发。
梁又夏暂时后退,看着他们的动作,抬手看着握着的剪刀,轻轻往上面吹了口气。
徐永君又说:“你就想想陶雨和明骁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她低声说,“好。”
什么状态么?
视线里,耿竞青原本的头发露了出来,或许是被闷着,能看出他出了点汗。挨着脖子的那片微微有些湿润一般,梁又夏莫名地想,相比假发的质感,他原本的头发应该更柔软、更细一点,就像某种被雨水打湿的黑色草丝。
“Action!”
第四遍开始。
梁又夏举着剪刀,歪了歪头,神情像只骄傲的、不喜欢被拒绝的孔雀:“为什么不用?我想给你剪。”
这一回,她并没有主动,恰好止在了椅子前。
耿竞青依旧沉默寡言,但也不像前几次驻在原地,而是一点点向她靠近。
那边,徐永君定定地看着监视器。
“过来啊。”她说,见他坐在椅子上了,才有点得意地笑了,接着就立马上了一刀,看起来没有那么认真,在捉弄似的,然而女孩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仿佛在漫不经心地试探。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又戏弄般地剪下几刀,还有几声哼笑,细碎的短发飘飘而下,耿竞青没有任何动作。
但就在这时,梁又夏忽然将头凑到他的脸旁,两人的瞳孔如同被相互吸引,霎时缩短距离,都成为对方眼中一个小小的、唯一的存在。
四周皆静,摄像机和人群都湮灭在这场对视下。
她的呼吸一停,笑容收了收,直起身,剪头发的动作慢了,终于像是认真在剪的样子。
耿竞青直直看着前方,后知后觉地想拍掉那些碎发,但梁又夏立刻就止住他的动作,反用自己的手去拍。
拍他衣服上的头发,也拍他衣服下的身体,她拍得又重又难以自禁,叫他从一种考验进入到另一种考验。耿竞青的呼吸刹那间错乱,捉住她的手腕,却只是被带着在自己身上抚摸。
梁又夏的头搭在他温暖又宽厚的肩上,目光渐渐有些涣散,他毛茸茸的头发挠着她的皮肤,让她莫名眷恋起这种亲密——
“……咔。”
睫毛一抖,她无声地抬眼,可他的力度仍然没有放松,两人的手臂都若有若无地轻颤。
“耿竞青。”梁又夏吸了口气,在他耳边低语,“该……”
该抽出手了。
但话音刚起,他就骤然放开,仿佛方才的迟滞都是错觉。
两个人分离,各自面向助理。
这一回,小刘送来的是冰水,冰凉的液体从喉口刺激到胃,让她被迫从迷离变得清醒,整个人仿佛被打了一鞭。
他们谁都没有去看监视器,唯有徐永君在认真检阅。
良久,徐永君抬头,目光不明:“为什么那样处理?”
他在问她。
“……”梁又夏张了张嘴,有些卡壳地说,“我不知道。”说完摇摇头,又道,"我觉得,嗯,陶雨现在对明骁还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她其实对帮他剪发这件事感到新鲜,又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后悔?一开始就会故作随便,用玩闹去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徐永君还没吭声,她又继续说,像是停不下来了一样:“我觉得她现在也不是就喜欢、依赖他了……”
“是吗?”徐永君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那边,耿竞青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她喜欢的,是他喜欢她。”
“……”
梁又夏一怔,看向耿竞青,然而他背对着众人,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这一遍挺好的,不过我要再想想。”终于,徐永君道,“今天早点收工吧。”
她进了化妆间,把衣服换下来,出来时耿竞青正好从椅子上起身:“有看到我铅笔吗?”
一边的助理回:“没有,你又乱放了吧。”
耿竞青似乎很喜欢用铅笔,而且不是自动铅笔,平日做笔记还是什么都拿着一根blackwing,不过经常弄丢,把那些周年纪念款当一次性用品似的。她偶然知道了blackwing的价格,还在心里暗想,他还不如随身保存一支机械型的,否则也太大手笔。
找了一会儿,没见踪影,他皱眉离开了。不知为何,她感觉他心情有点低沉,周身气氛很压抑。
梁又夏愣了愣,走过去把衣服放好。
“把衣服给我吧。”航七主动说,又问,“中秋节有什么安排吗?”
后天就是中秋节,国庆也快到了,然而剧组只在中秋那天放假。梁又夏摇了摇头:“没有。”
“好好放松下,你是够累的,越来越瘦了都。”航七笑笑,眼睛一瞥,“啧”了一声,“怎么手机都忘了拿?”
一看,是耿竞青的手机落在桌上。
航七走出化妆间,似乎是去找人,结果发现他们已经开车走了。她无奈地递给梁又夏:“你回去拿给他吧。”
“——他怎么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
“什么?”
梁又夏有些犹豫:“……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哦。”航七看了她一眼,“这个啊,是吧,哎呀也没什么。”
这些天在剧组,梁又夏也看出来了,航七跟耿竞青挺熟的,应该是早就认识。
她语焉不详,梁又夏自然也没追问,拿过耿竞青的手机,刚要走出片场,又遇上徐永君。
“今天那场很不错,是不是找到一点感觉了?”
“嗯。”梁又夏低下头。
“新人演员,不代入就容易割裂。”他说,“挺不错的,好好加油。”
这好像是他最满意的一次,梁又夏心中五味杂陈:“……我会的,谢谢徐导。”
她满腹心事,回到惠楼,在二楼停了一会儿,才动身上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楼,第一次,往上面走。每走一步,心里就好像有条河流在鸣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或许,是他们戏外真的太少见了吧。
那股潮湿的霉气淡了些,空气中反而有股被子晒过阳光后的味道,让梁又夏瞬间想到前几日,日暮时分,他和她,劣质甲油、冷掉的饭菜……那个场景在她心中盘桓不散。分明戏梦一场,竟如烙印般深刻,让她时常恍惚,却又必须放任这种沉溺感。还有,还有就是一个小时前,她把头放在他肩膀上,那种混杂了吸引力与危险感的亲密缠磨上来,像是一道锁链……
但那是陶雨和明骁。
那是感性不是理性。
三楼到了,梁又夏静了静,敲门。
不过几秒,门开。
毕竟是老楼老屋,门框也不高,耿竞青站在底下,踮踮脚就能碰到顶,显得更是高瘦。
他微微垂头。
“……你忘拿了。”梁又夏把手机给他。
“谢谢。”
“那我先走了。”
说完,退几步准备下楼。余光里耿竞青拿着手机,好像是在把玩,或者发呆,有点漫不经心想着什么似的。
梁又夏心里的河稍稍平静一点,然而刚走到平台处,他叫住了她:“梁又夏。”
她后背一僵。
“嗯?”
耿竞青一只手撑着楼梯,俯视着她。他也瘦了点,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仍然很亮。
“中秋节你有什么安排吗?”他语气平稳,但却有点郑重一般。
“……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呼吸粘滞。
"不了吧。"她干巴巴地说。
“我——我想着可能,去跟我家里人见一面,他们也在这边。不好意思啊。”
“没事。”耿竞青点了点头,垂下眼睑,气氛一瞬冷淡下来。
他们间隔的那条楼梯忽然就变得很长、很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