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迈入停车场的同一刻，安然就落下这么一句问话。

“嗯……放了他鸽子。”傅修远一脸纯良地答道。

“所以外公很生气，把花直接砸他脸上，划了一道。”

“噗。”安然忍不住笑了声，又立即意识到傅立辉好歹是傅修远的舅舅，连忙把表情摆正回来，假装自己没有在人小老板面前笑大老板。

然而对方却没有一点要追究他的意思，反倒也跟着一起勾出了几分笑意。

安然想起周六他发烧的时候，确实收到过傅立辉的电话要他一同前去傅家老宅，结合起来……他大概知道傅修远放鸽子的理由了。

他心虚地擦了擦鼻头，而后朝傅修远摊了摊手，硬生生转移了话题：“钥匙。”

安然其实也是有驾照的，平常与傅立辉外出，对方都会直接把车钥匙抛给他，让他去兼职司机。

然而傅修远却没有回应他这一动作，只径直地走到副驾驶位那一头，动作颇为绅士地拉开车门，向安然请道：“我来开吧。”

安然莫名生出了点别扭来，手抚在车门边上，却迟迟没有坐进去：“怎么？还怕我蹭花你的好车？”

“不是，”傅修远往安然的方向逼近了半步，认真道，“是我想载你。”

“……知道了。”安然偏开视线，顶着耳朵不正常的热度，总觉得现在的傅修远越发油腔滑调了，明明以前跟闷棍似的。

他也懒得做无用的推脱，顺应着坐进了副驾位，一进去才发现，手扶箱上摆了一束绒花，与先前傅修远送他那朵很像，还多出了荷叶造型的来作为陪衬。

“你给董事长送这个吗？会不会……”

“送给你的，”傅修远撑着车门，往下躬了躬腰，“只有一根不好看。”

安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玄关那花瓶，忍不住辩驳了一句：“我又不接待人，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

傅修远唇角笑意深了几分，又往前凑了凑，逼得安然想要退开，可偏偏在车内这个狭窄的环境里，他压根退无可退。

“好看会开心，你说的。”

从前安然就很喜欢给租屋添置许多不等用的东西，说是这些好看的东西就跟珠宝首饰一样，哪怕不实用，它们也照样能提供千金难买的情绪价值。

傅修远：“以前不懂，现在明白。”

按照他的家庭教育，所有的事物都应利益最大化，会下意识计算一件物品给自己带来的收益，不止是实际上数据，还包括人情来往的价值等等。

直到后来他不得不依赖这些本该被他归入无意义的细碎物件。

安然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他也好久没有单纯为了开心而买过点什么。视线重新落到那绒花上，总觉其上那绵软的绒毛透着暖意，良久才低声应了一声：“嗯。”

张望了一下车内，又迟疑地开口问：“那你现在要去给董事长买点礼物之类的带过去吗？”

“不用。”傅修远这一声应得很快，甚至有点冷。

安然记得，他先前就在公司说过，他之前和傅家这群人的关系并不好，现在也不算好。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他还是顺应着笑了笑：“那行，就直接去吧。”

傅家的老宅安然来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会被他那嚣张的排场给震慑到，总觉得里头的一砖一瓦，都凝聚着他们这些手底下员工的血汗。

他身旁的傅修远倒是没有太多的知觉，毕竟虽然许久没来，但他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对于宅子内的一切都驾轻就熟。

连同将身上的外套递给上前的管家这一动作，也做得和傅立辉一般自然。

见此，安然才有一种自己身边这人当真是个大少爷的实感。

他先前还猜想过，傅修远该不会是那种流落在外，最近才被找回来的，现在看起来不是。

不，其实以前看着也不像。

他们在国外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傅修远哪怕身上没多少个子，但吃饭交谈时的仪态也好得叫人下意识也跟着端正起来，成绩优异外语流利，与其他人交流时的谈吐与见解更是不凡，弹起钢琴来还极其典雅，完全不像是平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只是当时的安然认定了那是因为他的大学生天生气质好，天生优秀，所以完全忽略掉了这回事。

现在想来，他是真有够傻的。

跟随着管家入内，安然步子停下，想像以往一样在大厅里等候。

视线飘到跟前的管家身上，神思飘忽地想起自己先前还和这人聊过几句，打探过这些个做职业管家的具体收入，似乎比他还要高上一些，且因为是严格遵守轮班制的，出了事也是轮班的人负责，所以几乎没有加班的时候。

听得他好生羡慕，差点就想着去接受培训也当个职业管家算了。

走神之际，就感觉有人拉了拉衣角，傅修远望向安然，疑惑道：“怎么了？”

安然：“要进去？”

傅修远：“你不想吗？”

“倒也不是。”

只是往常安然和傅立辉都是直接在厅里等着董事长出来，其中也有一两次傅立辉会被直接叫进去书房，他也不会跟着进去。

毕竟能专门去到书房谈话，不是事关公司的机密，就是他们傅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总不太好参与太多。

“我想和安然哥你一起进去。”

傅修远与安然双眸相对，双眉微蹙，掩埋在瞳色中的隐晦惧怕随着他的话语，毫无顾忌地袒露在安然面前。

“在江边的时候，你说不太敢一个人走，”他低声道，“在这里……我也是。”

这个样子，任凭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安然不是不知道傅修远总是会在他面前装可怜，每一次都会摆出这样一副神情来。但他几乎是有一种贴近于本能的直觉，知道傅修远是真的有些害怕。

“那就一起吧。”他不由自主地应道。

因为完全认不得这大宅子的路，所以安然只能盲目地跟着傅修远走，迈步进入一条走廊，迎面就是一幅巨大的玉石雕嵌在木质墙面中间，很是通透，内里飘花，雕工又极其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虽然安然思想上抨击这家子的奢靡，但心灵上对于这雕刻还是有着由衷的赞叹。

只是这面墙压根入不了傅大少爷的眼，他面无表情地从中穿过，在廊道尽头处驻足，打开面前的密码门，内里却不是安然预想中的书房或者会客室，而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展厅。

“家里很无聊，”傅修远轻声说道，“想让你看这个。”

本就是以珠宝起家，傅家里头自然少不了各种藏品，只是从前安然的身份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助理，哪怕已经来过了好多次，却也根本没机会真切走进来去观赏。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于他的调侃太多熟悉，抢走他开口之前，傅修远先一步道：“不是在炫富。”

安然失笑：“好好好，知道了。”

他跟在傅修远身后走了进去，琳琅满目的珠宝制品一下就摄住了他的心神。

安然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格外喜欢漂亮的东西。

“是矢车菊。”

安然停在其中心展柜的前，喃喃道。

不同于公开的博物馆，这个私人展厅内并没有介绍卡，但他还是能一眼辨认出，那是条镶嵌着一枚克什米尔蓝宝石[1]的项链。

而顶级的克什米尔蓝宝石常常会被称为矢车菊，出产自喜拉玛雅的雪山，从19世纪被发现起，挖了二十年就已绝矿，所以现在1克拉就要十来万，且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见着的，

深沉的蓝色透显出一种梦幻感，那种独一无二的天鹅绒缎面感又为其增添了几分典雅，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喜欢？”傅修远问。

“谁能不喜欢。”安然应道，指尖在这玻璃展柜前头划了划，似是在借此隔空触碰到那条异常精致的项链。

傅修远没有安然的顾忌，指腹直接按在那展柜的锁扣上敲了敲。

“这个是母亲年轻时拍下的，”他的目光落在这枚蓝宝石上，没有分到别处半分，声音很是平静，“她很喜欢，觉得蓝宝石那‘忠诚’、‘坚贞’和‘诚实’的寓意好。”

说着，他谑笑了声：“她当时应该想不到，这条项链还能被戴在别人的脖子上。”

最开始被吸引的安然渐渐将注意力从项链移向身边的傅修远，移向他嘴角的笑意。

虽说在笑，但样子谈不上半分开心。

安然忽然产生了一种直觉，知道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再进一步，他就能窥探到对方的过往，能知道对方向他隐瞒姓名的原因，没有丝毫障碍地，直接从对方口中得知地。

他不知该不该去打断，既担心对方的理由是滑稽得让他不愿意接受的，又担心那理由里其实潜藏着让对方尤为痛苦的记忆。

无论哪一样，他似乎都不会好受。

犹疑间，安然手稍稍往下垂，眼见指腹就快要触及那停靠在展柜锁上的手，一把苍老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小远怎上这边来了？”

安然回头一望，就看见年迈的傅董事长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展厅门口。

或许是因为年长者本就自带有威慑力，所以他每回见着董事长都会犯怵，手连忙收了回来，站直身，来不及开口，视线就被一道背影给挡了大半。

“外公，”傅修远挡在安然跟前，平静地说出虽然合情合理，但又令人颇为无语的理由，“太久没回来，迷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你就扯吧

[1]因产自印度的克什米尔而得名。顶级克什米尔蓝宝石在视觉上能够呈现出一种类似高原天空般纯正、浓郁又微微带紫的正蓝色，这种蓝色跟德国国花矢车菊很像，也正因此顶级的矢车菊蓝和克什米尔挂上了关系。（资料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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