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风雪中的女人开口，她的须发上似乎挂了一层霜，像是在此等候已久，如同一块生锈的铜镜一般，直到她来，才微微动作，发出咔啦咔啦的动静。

贺小梅不知为何，从心底里抗拒她。但古怪的是，她越是向后退，越是靠近那个和她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

“过来，你逃不掉的，”女人平静的称述着反派一样的台词，“既然你进来了，就证明那些人已经开始动作了。不要想着逃跑，逃跑不会给你和长乐留下生路。”

话音一落，女人陡然缩近她和自己的距离，一眨眼的时间，女人的呼吸甚至扑洒在她的睫毛上。

贺小梅的双瞳微微震颤，不仅是因为陌生人的突然靠近，还因为这位陌生人是一位盲人。

她的“看”，是直接透入心底、震颤灵魂的看。

“贺凌芳。”贺小梅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女人的呼吸带出来的白雾凝结在她的鬓发上。

“你是我，我也是你，我要做的事，就是你要做的事。”

女人用高高在上的语气俯视着年轻的贺小梅。

“你听清楚，一切都是假的，长乐早已覆灭，北地已经沦陷，东洲仙门十不存一，贺凌芳，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长乐，假的过去，一切只不过是真实世界的一个投影一个备份，去告诉那个蠢货，别以为逃到所谓的备份里就以为可以抹消过去的一切，去把他打醒，听明白了吗！”

“谁！”贺小梅试图从她的手中挣脱，“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女人的语气陡然一厉，贺小梅浑身一颤。

是的，她知道女人说的是谁，断断续续的梦魇里是那个人把长乐的亡魂收集起来交给自己，也是那个人提出复活所有于守山之战中故去的亡灵。

那个人是她师兄，却又不像她师兄，浑身上下空荡荡的，一丝灵力也无，□□着双脚行走于人间，醉生梦死，形销骨立，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贺小梅从女人的口气里听出了敌意：“你恨他？”

“长乐因他而灭，我为何不恨？”女人语气森然，似乎十分不满贺小梅的天真。

贺小梅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备份什么东洲，我是北地的人，我也是长乐的人，如果长乐的数千亡魂因为他没有魂飞魄散，那么你现在口中的这个假的长乐就是我的真实。”

贺凌芳眉峰耸峙：“天真，为了长乐重新造一个世界就可以当毁灭的事实不存在了是吗？长乐的遗址就在你脚下呢！”

贺小梅如受当头一棒，这篇空旷虚无的雪地便是长乐？那也未免太可笑了吧！就算是天上下来个陨石砸平还要留个坑呢！

“你不信我？”贺凌芳讽刺地笑，“古阵纵有创世之能，也不过是先人留下来的一个老东西，谁能保证什么时候坏，什么时候塌呢？你还不明白吗？单凭一个阵法是维持不住小世界的运转的、”

“够了！”贺小梅胸中腾起史无前例的怒火，“我来找你是来帮长乐的！不是来听你说我是假的！”

贺凌芳直到此时，才真正确定贺小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她有一刻的愣怔，鲜血陡然涌向喉咙，当着贺小梅的面，她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贺小梅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并没有注意到女人眼中闪过的狠厉，在上千帮扶之时，被女人陡然捉住了脑袋。

女人的五指微微用力，就在贺小梅以为自己即将颅骨爆裂而亡之际，漫漫三百年的记忆灌入脑中。

狂风扯散女人的笑声，也将她的叹息掩盖：“你以为我不想和哥哥娘亲一起过去吗？总要有人……守在这遗址上的啊……”

在贺小梅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日的开幕盛会落下帷幕，贺译赶时间讲完场面话后也早早赶到了长青殿这边来看小女儿，付青山见掌门夫妇都在，也就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院子里傅斯月正忐忑难安地等待着，看见付青山出来，他迎上来：“付师叔……”

付青山没有多说什么，简要提了几句贺小梅的状况，又说：“你今日太冲动了。”

傅斯月知道自己要挨骂，当即低下了头，可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到下文，抬头，才发现付青山兀自思考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傅斯月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望，就在他丧气地下去时，付青山又叫住了他：“回头我先把你提到松竹峰的记名弟子里头，回头看表现再改不改。”

“啊……是，是！”傅斯月被他瞪了个激灵，一溜烟跑了。

“他今日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你还要将他收过来，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说这话的是贺铸，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两个外门弟子闹出来的事。

而其中一个，正是他“格外”关注的傅斯月。

“上辈子听这个弟子死的有点惨，”他叹了口气，用似真似假的语气惋惜道，“本来想着能不能培养一下。”

长乐不是靠他们几个可以守得住的，付青山这般在乎长乐下一辈的培养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倒是让贺铸有几分好奇他那两百年间经历了什么，能够让他从逍遥世外、不问凡尘，变成了如今这八面玲珑的模样。

或者说，开始在意传承长乐。

付青山隐约觉得贺铸的视线有些压力，挑眉回看，直到盯得对方先败下阵，这才满意地笑道：“我要了明日除魔历练的带队资格，长霁你若是闲着没事，倒是可以下山陪这些小孩玩一玩。”

贺铸飞快瞄了他一眼，又心事沉沉地挪开，摇头：“不了，我娘弄了些杂事，不赶紧办完了回头她又叨念我。这几日你若是无事也多去找找她，我看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好。”付青山应下。

一日后贺小梅还是没醒，付青山作为宗门大比第二关的带队长老陪同下山。经过长生殿的一众长老商议后，将第二关定在了蒲越、临峰二城，分作金丹以上和金丹以下两部分弟子的历练，分别是彻查蒲越走镖事件和临峰失火事件。二城的城主接到了长乐的传信后也已经将场地腾出，全力配合长乐宗门大比的试炼。

付青山接了失火事件的队伍，同宁心峰的杭捷等人一起协助季长老管理金丹以下弟子的试炼，他峰上的萧彧白菱，以及梅峰的龙羿，同属于金丹以下弟子，自然也在队伍之中，甚至由于其亲传弟子的身份颇受关注。

付青山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带自己的弟子的，到他手中的便是宁心峰小弟子，杭捷叮嘱师弟师妹好生听话后对他作揖道：“接下来就还请付师兄多多照看我师弟师妹了。”

“应当的。”付青山客气，杭捷又想了下，说：“不知两位师侄试过灵器了没？可有需要回炉重造的地方？”

“这就得问他们了，”他是个把东西给出去就不管的人，“喏，他们就在那边。”

杭捷点了点头，两行人就此别过。

分配给金丹以下弟子的任务算不上太难，主要是处理好客栈失火过后的财产清算和人员安置，落到他们手上的就是走访受害者家属，等他们过去时，那户人家正支起了灵堂，飞扬的纸钱在阴天下打着旋儿，比下大雪的时候还压人。

说清了来意后，付青山就带着十个弟子进到了这姓钱的人家正堂，上过香，主人家过来：“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对几位仙长有所怠慢，还望仙长原谅。”

“人之常情，钱家主不必介怀，”付青山让几个弟子与主人家见礼，“长乐借历练之机，提城中居民做些琐事，麻烦钱家主了。”

“应该的。”钱家主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入秋以来受了风，加上妻儿不幸丧身客栈，一下子病倒了。

说来钱家主也是可怜，不过是与夫人有几句口角，夫人负气出走，谁曾想就不幸丧生火场。

说到情深处，钱家主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那纵火恶徒已经被抓到，今日午时就讲于南门口处斩，也算是罪有应得，能告慰内子与宾儿在天之灵了。”

“请节哀。”

付青山将嗜灵虫分发给几个弟子，嗜灵虫是这修真界中一种嗜好灵力的虫子，能汲取物品之中的灵力，而长乐的规矩，便是让弟子与城中居民做交换，换取物品，让嗜灵虫吞噬灵力，并据此作为最终成绩的判据。

把几个弟子打发出去后，钱家主将付青山请到了后堂喝茶，付青山闲时给钱家主诊了一脉，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付青山算算那纵火之徒应当已经被处斩，掸了掸衣服就要起来，却从前厅跌跌撞撞跑来一个长乐弟子，口齿不清地喊：“付、付付、付师叔！南、南门口那里！有人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