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么角落的地方？”从擂台上下来的云崇山一路众星拱月，却也没停留，在台下寻找片刻后，竟径直往他们几个这儿来了。

他是来找龙羿的，这一大一小也不知怎么认识的。龙羿看见他，很是高兴，兴冲冲地跳起来，两三步跳下去，一下子栽进了少年怀里。

云崇山单手把小萝卜丁提起来站住，扫了另外二人一眼，倒是有礼道：“萧师兄，白师姐。”

外门弟子依规叫内门弟子为师兄师姐，哪怕内门弟子年龄比他们小，入门也比他们晚。

萧彧不作搭理，白菱倒是板着脸认认真真地点了下头。龙羿不满道：“云师兄怎么管她叫师姐，那我不是平白矮了一辈吗？”

“师兄师姐是平辈，而且这是规矩。”云崇山无奈地解释，龙羿几步跨回去，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他来坐下。

他们聊的火热，不知已经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云崇山君子坦荡，却不知有人心胸狭隘：“那不是掌门的三个徒孙吗？他早已选好了去处了？听说今年清静峰只有两位师叔开山头吧？他这是选了少掌门那儿？”

“他倒是好眼光。”这话酸溜溜的，还带上了贺译最不喜欢听见的“少掌门”，要是让掌门知道了，少不得因为破坏宗门团结被罚去打扫书楼。

傅斯月原本正为输了比赛头疼，想着怎么应付付青山，本来没打算搭理这些酸溜溜的人，谁曾想下一句酸话刚好踩到他头上来了：“也许是贺小师叔呢？虽然人家师叔才金丹，可毕竟是掌门最爱的小女儿，长得也好看，万一呢？万一要是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当掌门女婿呢？”

那群人凑在一起笑起来，冷不丁脸上一热，竟是傅斯月把唾沫吐他脸上了：“呸！什么狗玩意也敢肖想贺师叔！无知狂徒，生怕别人不剁了你那二两肉！哦，呸，老子看你连一根针都不如！”

那人摸了一把脸，看见手指上黏腻黄白的废痰，从牙齿里挤出三个字：“王、八、蛋！他妈的敢惹你爷爷我！”

观赏台角落的三个人正听云崇山解说着，忽然见下面乱起来，片刻后连长老们都从座位上站起来。清静峰四兄妹正聊着，忽然见前面的人一层一层的站起身，挡住了视线，才彼此对看一眼，放下了手中瓜果。

付青山消灭了最后一颗葡萄，拍了拍手挤到前面去：“怎么都站起来了？”

“打起来了。”贺译看他一眼，忽然看见他狐狸眼微睁，露出一种“来事了”的神情。还来不及叫住自己这好事的大弟子，人就一跃而下，冲到事件中心去了。

被长青殿长老强行分开的傅斯月和那个外门弟子还在坚持不懈地给对方来上一脚，哪怕是付青山到了，他俩还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架势。

“长老！是这厮吐我唾沫在先！你看看你看看！多恶心！”他还把手上的痰举起来让众人看，围观者避之不及，都被恶心了够呛。

不过这手到了付青山面前的时候，被他拿扇子打了。

吃了痛的弟子把手缩回去，听付青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付师叔的话，弟子木乾。”

倒是个少见的姓，付青山心想，扇子刚抬起来指向傅斯月，傅斯月就上赶着举手叫道：“我我我！付师叔！我是傅斯月，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傅斯月心下一个咯噔，直道要完。可这话又不能跟别人说，让别人听见，知道自己得了去当付青山徒弟那么大个便宜还卖乖，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他的。

傅斯月苦恼地抓了抓头，只好暂时先将这事放下，转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这下众人恍然大悟，那不占理的木乾也只能强词夺理：“我出言不逊是该被罚！但那是你说了算的吗？你无故对我吐口水，难道不应该和我一起被罚吗？”

他咬定了长青殿的不得偏私，今日又见付青山和傅斯月有旧，怂的就更快了。

付青山倒也没有包庇他们谁的意思，凑到长青殿季长老的身边，道：“季师叔，他们说的也没错，长青殿档案室还缺两个……”

“你倒是会往里搂，”季长老看了眼他这看好戏的师侄，“只是事有轻重，他二人犯的错不一样，也不应该被安排在同一处。长青殿的事务重些，这样吧，木乾你跟着你付师叔去长青殿，傅斯月也是为了同门出头，便去轻一些的书阁扫洒吧？”

傅斯月也不知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正打算领罚去，忽然听付青山嘀嘀咕咕道：“可傅斯月我是打算弄回松竹峰的啊？那这样的话，我只能把木师侄也一起、”

“季长老！我去长青殿吧！”傅斯月赶忙抢下了话，“我去！我去！我没管住嘴！该罚！问题很大！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来！该打！”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生怕付青山为了看好戏把木乾一起弄上松竹峰。

付青山看见他的表演，这才弯着狐狸眼笑了：“也是，只是教导的话，也不必将人弄回松竹峰。”

“什么弄回不弄回的，你想动用私刑？”季长老拉下脸色，付青山连忙讨饶，说了两句好话，这件事才算揭过去。

付青山等人散的差不多，才看向两个弟子：“好了，你们两个接下来和我去档案室。”长青殿的档案室归付青山负责，平日里笑眯眯的脸陡然拉下来，有些唬人，连傅斯月都不敢问先前的话还算不算数了，鹌鹑一般跟在他后面。

他带着二人走出没一段距离，撞上一大三小，白菱和萧彧见他时露出喜色，先后喊了师尊，付青山在白菱的脑袋上摸了摸，却没有摸萧彧的，让这半大小子好生失落了一番。

龙羿不情不愿的喊了师伯，拉着云崇山的袖子，让云崇山站自己前面：“这位是外面的师兄……师弟，他刚才可厉害了，守满了五个人哦，五个！我师尊说，他有可能成为我师弟呢！”

云崇山心中一动，也不知是笑是哭，只能向付青山一揖，道：“弟子云崇山见过付师叔，弟子是来向傅师弟道谢的，方才得知傅师弟出言相护，江越感激不尽。”

“倒也没有……”傅斯月完全出自私心，哪里敢受他的礼。付青山倒是笑眯眯：“人家是来谢你的，你就好好受着。”

傅斯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长青殿这会儿只有几个值守弟子，得知付青山是带人来领罚后也就让他们签了个名就进去。付青山管理的档案室平日也没什么大事，一般就扫洒和归档整理的活，将事情吩咐下去后他就靠在书架上看两个弟子忙活。

忽然，青年盯着一处书架眯起了眼，在思索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了那一份档案。

片刻后，等傅斯月和木乾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付青山踪影。

木乾把扫帚一丢，大咧咧地往书案上一坐：“喂，你叫啥？”

傅斯月憋着气，只顾低头扫地。木乾没得到答案，啧一声：“一只只会舔长老的狗，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傅斯月依旧没有搭理他，木乾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哦，骂你是狗你不还口，骂清静峰的你倒是回应的快？敢情早就勾搭上了是不是？是姓付的那个卖屁＊的还是姓贺的那个卖＊的小娘们儿？”

“你嘴巴放干净点！”傅斯月还没有到污言秽语都不搭理的境界，看他坐在书案上，眉头皱了皱，去寻找付青山的身影。

却不知他这动作刚好激怒了木乾，木乾一把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抓傅斯月：“好哇，还想告状？你踏马狗崽子没断奶找母＊是不是？”

傅斯月被他抓了个正着，后背直接砸在架子上，撞落一地飞纸。被掐住喉咙的傅斯月不断拍打着木乾的手，一手全糊在木乾的脸上，二人打的眼歪嘴斜，直到外面的弟子听见动静闯进来分开他俩，木乾刚被人扶起来，手脚还站不稳就要扑上去，可就在这时，一道淬了灵力的鞭子甩了过来，在男子的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一扭头，是目光森寒的贺小梅：“仗着无人就狂言妄语了是不是？没人告诉你金丹以上，十里无私，大乘以上，千里无禁吗？”

木乾脸色登时煞白，他说了什么话外面的弟子可能不知道，可刚进长青殿的贺小梅是听的一清二楚，只是他不知道贺小梅听到了多少，付青山又会不会听见他刚才的污言秽语。

此时也只能口不择言：“贺师叔大人有大量，是他！是他逼我说出刚才那些话的！”

傅斯月虽然在贺小梅进门的时候宕机了一会儿，现在早也回过神：“你放屁！从擂台赛开始你就喷粪个不停！”

贺小梅原本只是听到了那外门弟子是为了维护自己才和人打起来，就想着来看看，却没想到撞了个现行。她冷眼看着把自己当傻子的弟子，冷笑一声，径直走到档案架的最深处，从里面取出一块影牒，用灵力激发，方才傅斯月和那弟子的对话一五一十复现出来，这下弟子更是骇破了胆，竟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贺小梅也不知道这人的胆子竟这样小，啐了一口，忽听门边传来拍手声，是付青山去而复返：“这下不觉得是多此一举了吧？”

贺小梅哼了一声：“总有人力难及之处。”

长乐各处的影牒是上次招生万器窟混入邪修之后的事，虽然给宗门增加了不少支出，也确实省了长老们耳听八方的功夫。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见弟子将晕倒的木乾拖走，贺小梅也没多留视线在他身上，跨过满地旧页，问付青山。

付青山将手中的档案塞回架子上，打出一道灵力托起所有散落的档案纸，叹了口气：“看见一桩旧事，去找季师叔确认一下。”

贺小梅眼尖地看见了“走镖”二字，在付青山刚放回去的同时又抽了出来，草草翻了两页，视线落在最后一页的“白骨”二字上，一阵恍惚，险些以为自己又在那遍地白骨的万器窟了。

“小梅？小梅？”付青山摇了她两下，见她神情恍惚，关切道，“要不要先回清静峰去休息？”

“不用。”贺小梅强撑着摇了摇头，在弟子的搀扶下出了档案室。

贺小梅的耳边似乎一直有人在说话，在哭嚎，在低声絮语。庞杂的声音如汪洋倒灌进针尖细的漏斗，一阵一阵地刺向她的灵台。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大师兄在叫自己：“贺凌芳，我交给你的魂魄呢？”

“贺……凌芳？是谁？”

她听见她大师兄用从来不会对待她的嗤笑语气讥讽道：“贺凌芳就是你啊？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可我叫贺小梅……我……尚未结婴取字啊？”眼前的一片迷蒙在大风中吹散，斗大的雪花一片片砸来，糊住她的眼睛。

贺小梅努力掸去脸上的雪，向着白雾深处一脚一脚迈进。

那个黑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而当她终于拍上黑影的肩膀时：“喂？你、是谁？”

黑影转过身，枯槁的双目微微转动。

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