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里，贺铸都极少看到穿越者师徒出门，偶尔看见，也是萧彧提着饭盒去买饭，每当萧彧看见他投过去的目光，就会回过来一个犀利的瞪视。

贺铸瞧见了，总冷嗤一声。

他当初怎么没发现这对师徒比付青山还幼稚？

他也没有将时间全部浪费在穿越者身上，寻了空就去胡孤城的四周巡视。他前世并未参与此次事件，只知道胡孤城狐妖作祟一事死伤尤为惨烈，几乎带过去的长乐弟子都折在了那儿。

作为当时的长白殿管事人，贺长霁当时特意拎着天材地宝跑了趟松竹峰，但还是被穿越者三两句话敷衍了过去。他当时只觉得奇怪，付青山喜好钻研奇淫巧技，便是与渡劫也有一战之能，由他作为先锋先去探明胡孤城现状，既不会引起狐妖的警惕，也不会造成过重的伤亡，怎么偏偏就落得了十人去三人回的惨状呢？

在松竹峰上，他循着由头与“付青山”扯东扯西，还扯起了他年少时由付青山带队的一次历练，但“付青山”总是避之不谈，到最后，索性闭上了眼打坐，任尔东西南北风。

贺铸喉间一哽，情绪很快低落下来：“那会儿我也是年少不懂事，还望师兄见谅。”

不知为何，他觉得付青山应该会回答“知道就好，以后还不好好孝敬你师兄”，然后好生将他揉搓一番，赶出门去。但“付青山”只是疏离而客气地说：“谁人都有年少时，师弟不必介怀。”

青年那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在离开时又问了几句松竹峰的日头冷暖，但都没得到有效的回答，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见萧彧提着剑进来，把他当空气一般兴冲冲地跑进屋子去了。

贺长霁转身看见师徒二人别扭而和谐的场面，不知为何有些不适，如今想来，大概是怀疑的种子在那时已经埋下。

在标注了几个妖魔换防的时间点和地点后，贺铸回到了客栈，正要开锁，就听远处扑通一声巨响，并着一声撕心裂肺的“付师叔”，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向着“付青山”所在的房间走去。

“付青山”救回来的殷如兰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明从玲珑塔二层进来，看的应该是自己的前生今世，可落地的一瞬间，就被城主府的府兵抓了起来，从他们的对话中，还听出这是“胡孤城”。

她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过“胡孤城”这个名字，更从未去过，可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有一个长相和自己付师叔极为相似的“狐妖大人”。

“狐妖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吊起来拷打，让她说出是谁指使自己潜入城主府的，但从落地开始就懵逼的殷如兰怎么可能说得出前因后果？

于是在城主府的地牢中挨了两天后，她终于等到了第一个熟悉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或许是在地牢被关久了以后放出来对救自己的人的信赖，又或许是眼前这个“付师叔”本身气质的不同，以至于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在醒来后的第一眼看见他，更是控制不住泪闸。

殷如兰扑通一声扑到了“付青山”怀里，顶着一旁萧彧杀人似的目光，口齿不清地描述自己在城主府受到的委屈。

说到和“付青山”长得一模一样的“狐妖”时，面前的二人明显地一僵。

“师尊……”萧彧明显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净。

“付青山”则是更深刻地直面了“狐妖”，更清楚那位狐妖是个怎样喜怒无常的妖魔。

“此精怪竟有变化容貌之能，怕是冲着付师叔来的。”殷如兰扶着床起来，膝盖还有些酸软，但她也是要脸面的，胡乱抹了一把脸，把贴在两颊上的碎发捋到一旁去。

在房间内三人各自捋着各自的心绪时，半开的房门忽然被敲响，随吱呀一声，隔壁散修那张讨债的脸出现在门后。

对方似乎因为被打扰了极度不爽，冷笑一声：“下次认亲之前记得，先关上门锁，咔，就这样，才算启动了隔音阵法，学会了吗？”他轻轻拨动门锁，咔的一声脆响后，房间里的几个人都白了脸。

穿越者并非本界人士，时常忘了这种小细节也是正常，只是被贺铸抓到，青年不知怎的就生出一股使命感来，满意地欣赏了变色的三张脸后扬长而去。

殷如兰是第一个在沉默中开口的：“他……他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话吗？那个人会不会去跟狐妖告状！”

“应该不会，”“付青山”安抚住她，“此人虽然行事诡谲，却也当众出手打过妖族，应当不会和妖族是同道中人。”

“师尊，”一直在后面装背景板的萧彧开口了，“他先前还和你大打出手。如果他和我们是一道的，怎么会不问前因后果地把我绑起来，又和你大打出手？”

萧彧此先向“付青山”解释潜入散修房间的原因是他找到了一些妖物的踪迹，“付青山”自然信他，对“不讲道理”的散修有几分怨怼。

不过只是几分怨怼，倒也不至于让他将散修划入妖魔的阵营。

所以他略过了萧彧的话，只说：“我已经成功联系上了城主，城主答应协助斩杀狐妖。几日后的婚宴，应当是我们灌醉狐妖，斩杀他的最好时刻。”

三日后的清晨，“付青山”在窗台上看见了长乐门传信专用的纸鹤，两眼看完后将纸丢在了一边。长乐传信，让他先回长乐，胡孤城之事容门内再议。

但他觉得，晚一天解决狐妖，胡孤城城民就多一天的水深火热。

所以他无视了这封短信，全身心地投入到二度潜入城主府之中。

几个房间外，贺铸察觉到纸鹤上的灵力失去踪影，面色阴沉下来，暗忖：既然“付青山”不要他最后的怜悯，那为何还要给决心踏上死路的人生机呢？

他缓了口气，睁眼后又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方向，一手捞起身旁的长刀，推门出去，混入胡孤城的茫茫人流中。

当夜，城主府张灯结彩，胡孤城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今日狐妖大人有令，无论妖、人都不许寻衅滋事，一旦被抓，以胡孤城令百倍惩处。

于是这一日的街道难得有些热闹，跟随“付青山”二人潜入到城主府的殷如兰也不由得左右顾盼。这般热闹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红灯的晕影撞入她的眼睛，这一刻的热闹好像似曾相识，但主角不同，地点也不同。那好像是在东洲的某个地方，挂满红绸的宫殿正中，有两个并肩而立的修长身影，他们似乎笑着，如一对璧人。

殷如兰只记得自己满心羡慕，羡慕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像自己，所有人听到她的真实性别都会望而却步。

他们？

殷如兰在混沌中晃了晃脑袋，手里被塞进一套红色的婢女服，等被人推着去换衣服，都还没有记起来“他们”应该是谁。

“付青山”在殷如兰和萧彧的坚持下不得不接下了代替新娘的活，于是早早跑路的“新娘”在大婚前被及时找回，城主战战兢兢地带着人给他化上了新娘妆，化完之后连丫鬟和喜娘都愣在了那里，最后红着脸把盖头给人盖上，好生安顿在喜房之中。

喜房重新陷入寂静，“付青山”在听见关上门的动静后掀起了盖子的一角，正打算要起来看看四周，门外又来了一个影子，吓得他立刻盖好盖头，坐了回去。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付青山”握紧了藏于袖中的匕首，只待来客靠近并给与致命一击。

突然，一道灵风掀来桌上喜果，“付青山”躲闪之际，被来人拿住了胳膊。

哗啦！

盖头被彻底掀开，一模一样却截然相反的两张脸凝视着彼此。

一个像妖，一个像仙，像妖的看着像仙的，忽然扯了扯嘴角，夸赞道：“好一位美娇娘。”

“你！”“付青山”忍无可忍，转动匕首就向对方取去，但那妖物虽然毫无灵力，手上动作却是分外敏捷，只眨眼的功夫，便卸了“付青山”一只手，将他压在圆桌上。

他漫不经心地踢开掉在地上的匕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颗丸子，指节在“付青山”喉咙上一按一顶，“付青山”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任凭他将药丸子给自己喂下。

青年这才松开他，随他跌在地上，拼了命地抠喉咙，试图把刚才的药丸给吐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付青山”两颊晕开的红霞像是桃花，分外勾人。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付青山”水汪汪的眼，啧啧两声：“自然是能让你开心的好东西，啧啧，别怪我啊，上辈子你可是也吃了，还分明放着别的解毒方法不用，糟蹋……算了，解药在你徒弟手上，这一瓶你拿好，是给你徒弟的解药。”

青年将一个蓝色的瓶子塞进他的手中，“付青山”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妖魔是什么意思，啐了一口，骂：“卑鄙！”

青年笑了笑，没有搭理他，离开房间的时候留了一眼在衣柜上，但并未被“付青山”发现。

“付青山”忐忑地等待药效发作，缺什么都没有等到，他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真是被人带着跑了，狐妖下流，却也不至于直接上狼虎药。

那这到底是什么药？

入夜，很快城主府的人就来带他这位“新娘”前去前厅拜堂行礼。

他本想问城主去向，将事情败露的事告知，但当那只覆盖着狼毛的爪子从盖头下晃过时，“付青山”所有话都憋回了喉咙。

走入喜堂，两侧的哄闹为之一静，紧接着是对新郎官的哄笑声。“付青山”顺着喜绸一看，看见了新郎官微微颤抖的手，心中登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愣着干什么？喜娘，唱词啊？”笑吟吟的声音催促着，“付青山”猛地掀开了盖头，满堂豺狼虎豹入眼，群妖环伺，一个个穿着人样，却又要露出妖身的部分特征，看着着实古怪。

而就在正堂长辈应坐的座位上，坐着一锦袍青年，青年抿了口茶，见他掀了盖头，可有可无地说了句：“新娘自己掀了盖头，这可不吉利啊？”

喜堂上的妖物听见了这话，一股脑地涌上来撕扯他手中的盖头，明面上像是要替他盖回去，可这动作粗鲁的像是要撕碎他。

闹剧随着一声“行了”落下帷幕，那青年挑了挑眉：“大喜的日子，当然要以新人为先。”

妖物这才退下，可“付青山”的妆发已经乱了，不像个新娘，反像个疯子。

“你怎么会在那儿？”“付青山”寒声，站在他身边的，分明是早已被吓成了鹌鹑的一名长乐弟子！

座位上那人笑意更胜：“这位小友暗恋仙长已久，我这也不好横刀夺爱啊？”

“什么？”“付青山”才要呵斥疯子，那人却陡然变了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装傻！你分明知道哪些人对你有男女之情，哪些人对你只是尊重敬仰！可你分明吊着那些人的胃口，收了人的东西却不给与回应，招来更多的狂蜂浪蝶，呵，你这个时候不心比比干多一窍了？”

却见他忽然挥了下手，身旁那人面上的伪装散去，分明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袁世峰。袁世峰乃是门内长白殿袁掌事的肚独子，追求“付青山”之事上下皆知，不知道吃了多少萧彧的眼刀子，都死守在“付青山”的身边不肯离开。

最后在十年守山之战中，死于为“付青山”挡刀。

付青山在灵台中笑他不知道萧彧的剑只是劈着玩的，永远不会落在“付青山”的身上，但夺回身体后，还是将袁世峰的魂魄收入了纳戒之中。

“付青山”脸色遽变，逃出一步后马上就被妖抓了回来，在喜娘一拜天地的唱声中，被人强行压着和袁世峰弯腰拜去！

“哈哈哈，太妙了太妙了！你不是喜欢当红娘吗？你不是喜欢把喜欢你的人都撮合成一对对的吗？不如让他们如了愿如何？”

在座上那人近乎癫狂的笑声中，在“夫妻对拜”的唱声中，眼看着就要拜下第三下——

“走水了！！！！！！”

小厮扯着喉咙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城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小付：啧，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