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和弘没想到，中原中也早就怀疑他了。
在他的猜测中，中也不是个轻易怀疑人的性格，他需要各种佐证。比如森鸥外的说辞，尾崎红叶的关心，甚至是来自江户川的提示。
或者得他亲手掌握些什么证据。
这完全就不是个黑手党该有的性格，重情重义是真，要是真的误会了人，人缘好的中也不用担心什么，买个礼物当赔礼正儿八经给人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私底下中也说不定还会内疚好一阵。
他无比了解中原中也，甚至比中也人还了解他自身。
这是他非常自信的事情。
可中原中也的话像他那优秀的体术，暴力一拳击溃他的那些信心满满，明晃晃告诉他，他猜错了。
没有脱离了掌控的恼怒，更多的是中原中也竟然表现得格外不同。是他没有想过的模样。
为此川上和弘几乎掩藏不住他的惊喜，说：“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破绽。”
中原中也想了个最有可能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你就没隐藏过。”
如果今天换做其他中原中也站在这里，那可能又是另一种场面。
“少回忆过去了，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那当然是中也呀。”
中原中也没有丝毫尴尬，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跟普通人表达的喜爱很不相同。
正如森鸥外之前提点过的那样，川上和弘看他的目光中充斥着一种占有，那并不是单纯的喜欢。
那目光中还掺杂了太多东西，却也掩盖不了占大部分的占有欲。
喜欢是真的，但大概率不是爱。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自己也被其他人爱着。
爱不是那样子的。
川上和弘说，他做这一切，目的都是他。
“我什么？”
中原中也不太懂，他和川上和弘，哪里来的交集？
能让他兜这么大圈子。
川上和弘看着中原中也突然沉默下来，有些期待，期待中也有其他反应。
震惊的，恼怒的，羞耻的……
就算现在中也突然要跟他同归于尽，他也觉得那是一种新鲜的反应。
将中原中也沉默思考的反应看在眼里，川上和弘不甘寂寞，甚至开始自言自语。
“中也啊，大概就是那种镇馆之宝的存在，是酒窖里价值最高的红酒，世界只此一件的高定。”
“这种珍贵之物怎么能捧在手上，就应该放进一个量身打造的展示柜，或者锁进安保系数最高的保险柜里。”
川上和弘越说越激动，大有跟中也分享自己脑内想法的意图，听得躲在暗处的人毛骨悚然。
倒是当事人中也听了这些话后，一脸平静，反常得不像是他。
往常中也要是听到有人敢这么对着他叫嚣，把人打到只剩一口气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能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听川上和弘讲完这些光听起来就令人不适的言论。
而中原中也听完，反而将心中最难解的谜题给破解了。
“按你这个说法，我是……收藏品？”他伸着食指指向自己，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川上和弘笑了笑，并不反驳，只是看中也如此平淡的表情，多少有些失望。
“可这又是为什么？”
川上和弘：“……”
藏在暗中的人：“……”
那语气跟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并没有因为被当成收藏品而震惊，更没因为这个生气。
“不过，算了，我不想知道。”
中原中也完全没有理解川上和弘的想法，也没真的打算刨根究底。
起码川上和弘把他当“收藏品”这件事，应该是要有个第三人来，才能为他解惑了。
川上和弘一挑眉，却见中原中也的眼神往他身边挪动了几分。
一只虎爪正朝自己拍过来！
虎爪！中岛敦！？
“他不是……！”
这有着强烈即视感的场景仿佛刚刚才经历过。
意料之中的，虎爪拍空了。中原中也笑了笑，又绅士又温柔，让人想起照片里走在欧洲街头的大小姐森敏子。
“川上先生自己的异能力，多少也要记得它的副作用啊。”
比如——
肆无忌惮地跳跃时间，即便是川上和弘自己，也像中也一样，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记起关于这段被意外跳跃时间的记忆。
而川上和弘才意识到，利用了这段时间，中原中也找上了中岛敦。
这个最近从头到脚都很让人迷惑的少年。
川上和弘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平时笑眯眯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吃惊的模样仿佛见了鬼。
“中岛。”
人虎登时翻窗而出，完全没有受窗景——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了港|黑大楼顶层落地窗能看到的横滨夜景——的影响，不带一点犹豫。
川上和弘下意识视线追着人虎去，却将自己的后背朝向了中原中也。
后背遭受了强大冲击，他发现自己正往窗外扑倒。
身后的中原中也踹了他一脚。
脸朝下砸进地里，川上和弘庆幸，还好不是真的港|黑首领办公室，不然他从顶楼上往下栽，怕是借着自己的能力也得落得个半残。
还没彻底放下心来，人虎已经猛扑而至。
四肢兽化了的中岛敦显然没有打算放过眼前的目标，两人一来一回，缠斗间在平坦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川上和弘的能力本就和横滨特产异能力不同，跟拥有异能力的武斗派相比，他的能力堪称不文不武，就算是拼尽全力，他也打不过中岛敦。
更别说还是个经历过磨练的横滨新星。
*
至于这场打斗的怂恿者，他就站在窗户前——川上和弘摔下去的那个——看着这场实力悬殊的打斗，一言不发。
中原中也突然想起那个消失了的有贺加南，川上和弘毫不掩饰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本以为，有贺加南和川上和弘是一伙的。
现在看来，有贺加南不过是川上和弘的一把刀而已。
一件用来接近他、接近港|黑的工具。
当初川上和弘说破IM-001跟他有关，中原中也甚至打了他一顿。
显然对方说了实话，但没完全说。
中原中也推开大门，原本还在一楼警戒的人马已经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大厅铺了一地月光，投射着横竖分明的窗棂。
【重力操纵——】
异能力顺着楼梯扶手蔓延到房屋内部，黑红色的光芒勾勒出建筑的每一道轮廓，也包括了潜藏在室内里的人。
这复式别墅只是一个虚构的空壳，但人却是真的。
中原中也收回手，异能力消失，却又为角落里的人划出了独立的空间。
黑红色的重力球被中也改成了保护罩。
一个在身后他刚刚离开的办公室中。
一个在一楼大厅一根柱子后面。
其中一个应该是有贺加南，川上和弘在他面前变魔术一样把人变没了，转移到柜子里是个不错的安排。
那么另外一个人……
外头中岛敦和川上和弘打架的动静并不小，在这安静空旷的郊外听来，格外明显。藏在暗处的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中原中也无意在这里浪费时间，只是……
他朝着目柱子走去。
“怎么哪哪都有你啊？”中原中也无奈，“你是猫吗？”
柱子之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宰治。
让这家伙老老实实待着，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也只能祈祷他千万别作妖。
“晚上好呀，中也。”隔着重力球的屏障，太宰治笑着打招呼。
他靠着柱子，整个人阴沉沉的，在看到红围巾之后又开始不阴不阳。
“怎么，森先生准备退休了？”
他不是没有听到刚刚二楼发生的对话，甚至对一些事情有了新的猜想。
比如，失控的中岛敦。
比如，眼前这个无法消除的重力球。
中原中也不说话，屈起食指在柱子上敲了敲。
嗒，嗒嗒。
空气中安静的一刹，整座建筑像地震了一样摇晃。
这一刻太宰治只觉得割裂，他正稳稳站着，没一点摇晃的感觉。
一块块建筑残骸从脑袋上空落下，在空中变成了白色的光芒，消失不见。
最后别墅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和中也……
和摔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有贺加南，因为被重力球保护着，并没有新增外伤。
“中也快把我放出来。”这个球它限制了他的脚步。
中也瞪他：“你得答应我，不准捣乱。”
咦惹，讨价还价。
太宰治认真想了一会，迟疑道：“可是有些问题得不到解答，我就按捺不住我蠢蠢欲动的心。”
中原中也：……这是猫吧，太宰治是猫成的精吧！
“按捺不住，那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里面吧。”
中原中也诚心建议。
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戳泡泡一样戳向重力球。
啪的一下，重力球破了。
中原中也：……
他转头就走。
信了太宰治的邪，才在这里被耍得团团转。
太宰治开心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看着中也气呼呼的背影，选择暂时消停。
中原中也看了看战况焦灼的两人，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不分上下。
他脚步不停，走向一动不动的有贺加南。
“这个老头是？”
太宰治弯着腰，这老头得有看起来也得七十出头，一头白发泛着银光，毫无杂质。他穿着西装革履，一看就不是普通老人。
能跟中也扯上关系的老头拢共就那么几个。
“他是，有贺加南？”
中原中也点头，他之前是横滨小组织的头目，主要方向是药品走私和废弃金属处理，有时也倒卖名画古董，但是后来发现他们还涉及了人体实验和贩卖人口。
下场显而易见。
“那他这是……”死人不能复生。
“组织是剿灭了，头目跑了。”中原中也说，“调查中发现了一点猫腻，按照当初的有贺加南，根本没办法支撑手底下的人搞实验，组织里觉得他背后有人，想用他钓鱼。没想到……”
港|黑出现变故，一时没能顾得上后续跟进和处理，让有贺加南钻了空子，桃之夭夭，不知所踪。
有贺加南这一躲，就是五十年。
再见已是今天。
“人跑了不说，他还跟川上和弘达成了合作？”太宰治想，这才有了后来的IM-001事件，不，很有可能，川上和弘一开始就是港|黑要钓的鱼。
“所以中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多大年纪？”
“不到三十，虽然是小头目，但是单凭他们组织的硬实力，也有很多小混混加入他们。”
年轻又有实力，有贺加南成为了很多人心中崇拜的领袖，最后也落得远离横滨，隐姓埋名的日子。
太宰治脸色微沉，又想到了刚刚偷听到的内容。
“所以中也你真的跟他这么长时间没见？”
中也点头，“嗯。”
……所以放在书架上的资料都是真的？
那个不管中也到哪，就会跟到哪的落地书架，摆得不留一点空隙，连书脊都是陌生文字的大部头——太宰治破解了中原中也在摆放书籍时的小机关，成功破解了书架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整整齐齐排列好的、关于中也在试剂NHCY3927的全部临床试验记录。
那是比在梶井实验室找到的全部报告都还要多。
这无疑都在替太宰治佐证，眼前的这个中原中也，他跟躺在地上的有贺加南是同龄人，而阔别五十载，再次见面时，两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这鲜明的对比，此刻就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中原中也，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姿态。
港口黑手党首领，中原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