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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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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宁颂微轻轻扬眉,与石桌对面的阿穆对视。她忽然发觉,他们两人似是从未如此同坐一桌面对面过。带着热气的风自凉亭当中穿过,一缕发丝飞起到眼前,宁颂微眨了眨眼,这才回答道,“我允诺你可娶心仪之人,那你也当允诺我,可嫁心仪之人。”

也许是这话自女子口中说出,当真惊世骇俗不成体统,又或许是,已经身居骠骑将军之位的他,对即将嫁给自己成为正头夫人的她说出这样的话而觉得折辱。

她的话音方落,坐在对面的阿穆唇角牵了牵,勾出一个冷嘲的笑,眸子微沉,左手抬起撑在石桌上轻敲了下,“二小姐想的这样周到,替我也一同做好了打算。”

“那是自然。”宁颂微端起茶盏,发现其中茶水已经喝光,正欲伸手去倒时,阿穆已经接过她手中的空杯,斟满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她怔了一瞬,抬眸看他时,正迎上他的淡淡瞥来的视线,眉梢轻挑看着她。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那时自己送他去将军府时,曾说过的话。

[不仅鞍前马后,还要端茶倒水,提裙拿鞋.]

那时他还是个前半生受尽欺辱的少年,没有生的欲望,没有死的归处,如今已是有赫赫威名的骠骑将军,南境百姓口中的战神穆大人。那时她喜欢使唤他做牛做马,明知道他不愿受人摆布就偏偏要气他;可现在,她未曾开口,他却主动替她斟茶倒水。

有时候真猜不透这人。宁颂微垂眸喝茶,心思却如一团乱麻。

阿穆从袖中拿出在城墙下捡来的折扇,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继而眉峰轻锁道,“城墙有百尺之高,骚乱之时禁军都在保护圣上,你可知那时若有人故意在身后将你推下去,根本难以找到凶手。”

她不以为然拿起扇子展开,前后检查了一番,“推我下去有何好处?”

“二小姐,宁家唯剩你一人,皇上猜疑陆将军才让大军在南境滞留许久,而你……”他欲言又止,宁颂微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冷了声线,“……而我求了皇上嫁给你。所以本能成为御前红人的你,现在也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阿穆眉眼微沉,薄唇也紧紧抿起,眸底怒气隐忍不发,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宁颂微不再看他,视线落在日光粼粼的水面,“等成婚那日,我会还给你,日后便没人会知道穆将军的过去,就算为了这个,对你也算一桩划算的交易。”

本以为她这样说,他也许会平复些对这桩赐婚的怒气,哪知道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的人冷笑一声,“过去?”

她侧目望去,只瞧见一抹凛然恨意被他垂下的眼帘瞬间敛去。午后日影灿烂,斜落入亭内,而他在其中如雪峰端丽,世上所有的灼热喧哗都难以融化。

宁颂微仍改不了她喜欢触他逆鳞的习惯,面不改色道,“嗯,过去,你才班师回朝所以不知道吧,坊间将穆将军在红袖招的过去传的绘声绘色。”

阿穆轻嗤一声,抬眸时,眸光散漫沉冷,“二小姐,那张身契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一下一下点头,“就如同这个赐婚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一样。”

“……但是并不足以与这个婚事相提并论。”

宁颂微顿住,黛眉轻蹙,思索他前后两句话当中的逻辑。桃花眸中的神色安静淡然,映出她泛起嫣红的小脸。阿穆站起身来,“扇子既已归还,我便告退了。”

他仍不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她,哪怕他战功赫赫,哪怕他只要愿意,便能成为幽州王世子,但他走过的路太过肮脏低劣,前方等着他的亦是尸山血海,便是她鞋面上银线织就的莲花,他都不希望被尘埃血渍沾染分毫。

宁颂微抬手探了探自己的脸颊,始察觉到惊人的热度。

如初自小径走来,看见二小姐在亭中独自发呆,脸颊绯红,有些担忧道,“二小姐脸怎地这样红,莫不是被晒病了?”

……

宫中晚宴乃庆功之宴,陆承和阿穆两人自然是要出席的,宁颂微重孝在身,加之长姐皇后在年前积郁成疾溘然薨逝,如此盛大的宴会,宫中向来也不会让她出席。今日庆功宴的主角是陆承,宣明帝顾及体面也当面提过要她参加,但宁颂微再识相不过,婉言拒绝了。

为贺大军还朝,禁宫西墙的望楼将于宴会之后,连放一个时辰的花火,照亮长宁夜色。这座都城已是许久没有喜事了,丞相和皇后相继离世,南境两王的起兵造反,令朝廷和民间都蒙上一层阴霾,便是除夕春夜都未怎么热闹过。

而宁颂微在长宁城里苦撑两年,长姐离开之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若不是长姐百般嘱托要让宁颂微照顾好六公主,她早已不愿意待在这长宁城中。

如今小舅舅回来了,阿穆也一起回来了,不论外面的天地如何变化,人言如何可谓,都不足为惧。

晚膳后,她破天荒地有了些兴致,拉着如初道,“今日的花火听闻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不如咱们一同去看看?”

如初听了也有些动心,忙不迭点头,“二小姐想去那我们便去。”她本是嬉闹的性子,这段时间以来也慢慢沉稳了起来,有了一等婢女的该有的妥帖,但到底还是少女心性,提到瞧热闹的事时,忍不住心动。

长姐过世后,宣明帝体恤宁颂微孤女,将福嬷嬷送回到她的身边,多少也算是一些安慰。平日里福嬷嬷便如同宁颂微的长辈一般,此时听了主仆两人的对话,不免担忧道,“郡主,今夜去瞧花火的人必定很多,若是两位将军能一同去也就罢了,眼下他们不在,你们这样出去万一有个磕着碰着挤着什么的,可怎么办啊!”

“嬷嬷,您可放心,我们便坐在马车上瞧一会儿,也不下车便是了。”宁颂微笑着宽慰福嬷嬷。

福嬷嬷知道二小姐对自己礼重有加,若她执意不让宁颂微去多半也是能阻拦下的。但转念又见她自长姐过世后难得有笑意,虽是担心,但还是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便又忧虑又有些欣慰道,“那郡主可要多带些侍卫在身边,顺便老奴去差人同宫里的两位将军说一声,若出了宫宴来可随你们一同回来。”

宁颂微极是配合的点头“好,嬷嬷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于是换上一身常服,又带了几个侍卫,黑沉马车自将军府缓缓驶出,进入东街之上,向着禁宫西边行去。

街市上果然热闹喧哗得紧,吆喝声不绝于耳,马车也行驶的极慢,透过纱窗能看到外面的灯火流影车水马龙,杨柳堤岸处处亮起花灯,支起摊位,灯火将河岸两侧照的通明,人潮汹涌接踵而至,彩灯高悬形态各异,一盏接着一盏如星罗棋布,泗水渠上倒映粼粼华彩,虽不见明月,却因岸上的喧闹而微波荡漾,流光溢彩。

宁颂微唇角微微翘起,抿出一抹清丽笑意。

马车骤然停下,许久未曾听到过的温雅男声自马车外响起,“车内可是青阳郡主?”

她与如初对视一眼,将纱窗推开一道缝隙,露出光洁小巧的脸来。李琛负手站在马车外,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样子,一身青色常服衬得他本就清俊如玉的容颜更显贵气,在人群当中相当惹眼,不少路过的女子都在偷瞟这个气度不凡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的男子。

“四殿下?”宁颂微略有些疑惑,望着李琛时眸光如湖水般温凉宁静,其中的笑意都透着一股疏离之意。

他心中落下一声喟叹,问道,“郡主是去看烟花?”

宁颂微点头,“嗯。”

“若可以,李琛可有这个荣幸陪同郡主前往?”

他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四殿下,又是长宁城中闺阁女子人人倾慕地青年才俊,如此放低了姿态邀她同行,宁颂微本不该拒绝的。可她恣意放肆惯了,除了在宣明帝面前会识相一些外,其余的人,如何相处全凭心情。

她望着车外的李琛,眸色黑沉如夜,目光直白坦然,不含任何羞怯或虚伪之意,“恐怕不便。”

李琛似早就料到会得到如此回答,倒也不曾意外,只温润眉眼间掠过淡淡落寞,“郡主不想知道,那个红衣舞女的下落吗?”

方才那满腔的兴致一扫而空,宁颂微眸光冷了下来,默然片刻便关上纱窗。如初打开马车车门,先行下车在下面等着,她这才从马车内走出来。李琛等在车下,见她提起裙边,抬起手臂等她扶上来。

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前两人之间这样的举止算不上什么,长宁城的众多贵女当中,四殿下李琛也只给过宁颂微如此待遇。

可如今她已然变了太多,一身白裳站在车辕上时,夏夜的微风轻扫过裙边,晕开浅浅涟漪,在灯火阑珊当中,螓首微垂看向李琛,长睫似羽扇,在脸上落下淡影,樱唇抿出一个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素手覆在李琛手臂的衣袖上,“有劳四殿下了。”

马车远远跟在后面,两人并肩行于闹市上,行人接踵而至,宁颂微想要同李琛拉开些距离都不行。她迟迟等不到李琛开口,见他不过是兴致盎然的往前边走边看,时而在小摊前驻足片刻,欣赏那些手艺人的表演,再打赏些银两出去。

走了良久,快要到能看到禁宫望楼的地方时,人群更是密集到寸步难行,如初和身后的几个侍卫按照福嬷嬷的嘱托,本紧紧地跟着宁颂微寸步也未敢离开,奈何此处人流实在稠密,如初又生的娇小,个头也不高,也不知道那一处人群发生了些骚乱,将她撞了个趔趄。身后的将府侍卫将如初险险扶住才没叫她跌倒在地,若是在此处摔倒,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先头刚松了口气,接着便发现,二小姐不见了人影。

宁颂微走了两步忽觉拽着自己衣袖的劲松了,立即转身去找,“如初呢?”

正欲回头去找时,被李琛拉住了手,她本能便要抽出手来,却不料他握得极紧甚至让她觉到一丝痛意,便听见男子带着些许愠意的声音响起在嘈杂的人声中,“会走散的,我差人去找。”

她转头瞪向李琛,可他神情云淡风轻的避开她带着怒意的视线,看向街边一个视野极好的酒楼,“我在那里定了包厢,安静些,也好交谈些。”

宁颂微深吸了口气,又挣扎了下想将手抽出来,不过是徒劳。李琛不再言语,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向酒楼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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