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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城楼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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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城的西大街处原本便是贩夫走卒多数聚集之地,鱼龙混杂,街巷中阴暗窄小,路面也不如东街和朱雀大街的平整,这里的百姓生活清贫人口密集,平日里最易出乱子闹事,却也是一点蝇头小利便能轻易掌控的一部分人口。想来今日禁宫花火选在西角,宣明帝也存了些许安抚民间关于征南大军争议一事的声音。

倒是苦了不少从东街赶来的达官贵胄们,一辆辆精美绝伦的马车停在路边,让这里本就窄小的街道更显拥挤。大部分平民少有见过如此阵仗,孩童们围着马车好奇打量,家丁侍从们各个冷着脸驱赶围观的平民。

宁颂微同李琛两人衣着华丽格外显眼,穿梭在熙攘地人群当中,艰难移向那间在西大街上还算灯火鼎盛的酒楼。

走到酒楼门前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呼喊之声,她转头去看,正巧看到城楼下等着花火盛放的百姓们齐刷刷弯身跪地,对着城楼恭敬跪拜,高呼,“皇上万岁——”

宁颂微脚步一顿,看向禁宫西角高耸的望楼上,宣明帝站在那里,身后乌泱泱的大臣内侍宫婢,排场十足笑容可掬地接受万民之礼。正欲将手从李琛手里挣脱出来也效仿之时,不料李琛却是猛然用力,将她一把拉进到酒楼门内。

城楼上,萧霁喝了不少酒,虽有些醉意,倒也没有醉到认不出来宁颂微来。他微眯起眼来,神情更显淡漠疏离,夏日的夜风也带着燥热之意,但那双桃花眸似是浸润了冬雪般冷然。

敬惠视线状若不经意地瞥过萧霁的方向,见他侧脸如山峦起伏,鼻梁高耸,薄唇勾起一个冷蔑的弧度,便心跳快了好几分。她倒是没想到,曾经宁颂微身边那个阴郁瘦弱的小厮,竟有一日也能蜕变成器宇轩昂的少年将军。历朝历代,英雄出少年的人物并不算少,单说本朝当中,陆承曾经便是风靡诸多世家女子的意气风发少年郎,可到底在敬惠这一代人当中,多数世家子弟,不过就是借了家族荫庇而享乐的纨绔罢了。

谁能想到,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的穆清风,离开了两年,回来,竟也成了书中才能见到“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俊是俊,可傲也是傲了点。宴席上她几次找了借口向他敬酒,这厮连个眼神都没丢过来。

眼下趁着环境喧哗嘈杂空间拥挤,敬惠脚步轻巧地走到萧霁身侧,轻舒了口气,端着公主的仪态,声音柔和地叫了他一声,“穆将军。”

望着城楼下的萧霁只侧了侧眸子,声音淡如水,“三公主。”

“今日席上将军忙着应酬,敬惠还未来得及向将军贺喜。”

若不是曾见识过她在上书苑时的视人命如草芥,当真能被如今这副温和优雅的骗过去,萧霁心底烦躁得很,抬了抬眸,嘲讽道,“大可不必。”宫闱之中的人,惯会口蜜腹剑虚与委蛇,他自小看惯了这些伎俩,现在喝了些酒,倒是懒于应付了,所以语气不免有些不善。

敬惠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堵话,更别说,对方是一个毫无背景家世的平头将军。

她可是屈尊降贵来真心同他道贺的。于是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轻咬了嘴唇很是委屈轻声道,“将军莫不是还记恨几年前那场误会?如今你已是将军了,该知道本宫那时不过是按了宫规……”

“末将明白。”萧霁打断她的话,偏头轻扫了一眼敬惠,她已是眼泛泪光要梨花带雨之相。

生在后宫之中,敬惠最明白女子之美要如何展示,更是知道,怎样的自己是最招人怜爱的。她神情凄楚望着眼前月华下如神祇般俊美的男子,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深眸当中,桃花眸天生便是含情之眼,而其中的自己娇美柔婉。

听到他说明白,她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正要再说话时。却见他眸光沉下,似隐在暗处的狼,晦暗如渊,透着邪冷的戾气。

敬惠顿时便忘记了开口,望着穆清风发怔,寒意自心底弥漫而开,直到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城楼下后良久,她才透过气来。

她僵立在原地,想起她曾见过这个眼神的,就是在那年明媚如夏的日光下,她命人拉穆清风去宫门外杖毙时。

花火点燃之际,有内侍脚步匆匆登上望楼,向楼上密集的达官贵人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人,便佝偻着身子走了过去,在那人耳边轻语了几句。

————

“春风楼。”宁颂微打量了一眼包厢,虽不比朱雀大街上的醉东风,不见奢华但布置雅致别具一格,桌上菜式也是色泽丰富瞧着极为可口。

李琛淡笑着看她停在桌边,“可还满意?”

她停在窗边,望了一眼楼外的百姓,又看了看夜空,才转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四殿下依然如从前一般考究。”

这便是满意的意思了。李琛自然是了解她的,她表面不显山露水,实则挑剔得很,但从不会过分苛求,有则暗自欣喜,无则既来之则安之。

她其实,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骄纵。

“这家酒楼虽小,但独有一首酿酒功夫,连醉东风都比不上。”李琛坐下,斟满了两杯酒,端起一杯向她遥举了下。

宁颂微歪了歪头,眸底笑意清滟如夏日湖水,“四殿下从前好像不爱吃酒,太子殿下每每拿了酒给你品尝时,都躲了几尺远。”

李琛闻言低头一笑,“何止是我,徐冉不也是,只不过那厮冷硬沉默似石头一般,不怎么开口,所以你未曾注意到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未曾注意到?”

宁颂微回到桌前坐下,端起酒杯在鼻尖闻了闻。谈起幼时的事大约是勾起了她些许兴致,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两人又像是回到从前一样。李琛笑着看她轻抿了一口杯中酒,朱唇染上水意晶莹剔透,被辣得吐了吐舌头,似个猫儿一般眯眼品了品,“嗯”了一声,“挺香。”

他眸光温柔,不自觉的伸手要去擦拭她唇上的湿意。

刚刚抬起时,便对上她如墨色深沉的眸子。手停滞在空气中,只一会儿,便顺势又去拿了酒壶过来,自然而然地将方才那一瞬的悸动也一同掩去。

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续道,“我倒是忘记了,你幼时总喜欢找了由头去招惹徐冉,我以为,你对他定然……”李琛顿了顿,未将话说完。

宁颂微垂眸不语,拿起筷子去尝满桌的菜,换了个话题道,“四殿下不是要告诉我那个红衣舞女的下落吗?”

“下落怕是难以得知,”李琛叹了口气,神情严肃了几分,“只是探查到几分她的身份。”

窗外的声音更为喧嚣,即便是在桌上面对面,想要听清对方的话也有些困难,李琛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窗户,重新回到桌边道,“你之前定也同我一样,以为父皇是看中那女子的姿色罢。”

宁颂微点点头,那样天人之姿的绝色女子,便是女子看了,都要移不开视线,更遑论坐拥天下丽色的帝王。她本以为那绯卿定会被公开处死,但宣明帝迟迟都未曾宣布对于绯卿的处置,加上南境战事已起,更是无人在意一个刺客的死活,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琛叹了口气,“万公公前些日子离世了,我去看过他,他告诉我一件事。”

“何事?”

“那女子被抓后,未下诏狱,而是被关在冷芜宫中,冷芜宫在宫中最偏远的角落,少有人烟,可那女子被送进去后,虽严加看守着,但吃穿用度却与我母妃几乎一致,这一切都是由如今父皇的心腹信公公暗中安排的。”

宁颂微蹙眉,“那不就是……”

“可父王从未宠幸过她,反倒是几次去冷芜宫皆是踌躇难行,又长吁短叹。直到一次万公公守在冷芜宫外听到里面传出那女子的声音,像是在怒斥父皇,”李琛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斥责父皇不配为人父。”

宁颂微细细思索了片刻,那女子的相貌如今还深刻于脑海当中,年纪与自己也应当不相上下,要说是皇上在宫外的露水情缘,也不太可能。当今圣上在位三十余载,离宫远游不过两次,一次是在宁颂微尚未出生前,另一次,则在她年纪尚小时。

而绯卿的年纪在当时也应该不差多少,这样一算,她倒是更像是……

李琛见宁颂微的神情凝重,眼眸之中逐渐清明,知道她同自己一样,猜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门窗紧闭的室内静谧无声,两人默然对视着,似是连空气都凝滞。猛然间,一声惊雷般的炸响自窗外传来,冷不丁打破这一室的寂静,宁颂微身子一颤,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接二连三的响动震耳欲聋自窗外传来,花火绚烂的光照亮了夜幕,也透过闭合窗棂的缝隙落进这室内。街上的百姓在欢笑雀跃,歌舞声,鼓声不绝于耳,甚至比除夕夜还要热闹几分。

便是再冷情的人,也会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宁颂微不由起身,想要去打开窗瞧一眼。

李琛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纤细沁凉的小手捏在掌心,似无骨般柔软,好似只要一用力,他便能捏断她的手。

宁颂微转身疑惑看他,他眉心轻锁,并不看她,像是在端详自己掌心中的那支手一般,“颂微。”

“四殿下。”她想要抽回手来,哪知李琛又用了力不肯松开,她叹了口气,“从前你我都是孩童,可如今,我已然及笄,且要不了多时便要嫁人,日后便不好再如此私自见面了。”

李琛低笑一下,冷冷抬眸,咬牙道,“嫁给自己曾经的小厮?若是徐冉我倒也没什么……”他紧抿着唇,片刻后又缓和了语气道,“以你的骄傲,怎甘心自己嫁给出身如此低劣之人?颂微,你若遇到任何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不要如此轻贱自己。”

窗外花火和欢笑声依旧热烈,将这一隅的静衬托得更为清晰。宁颂微神色安宁地听完李琛这一番话,眨了眨眼,黑眸染上澄净笑意,“既然你了解我,便知道我从不轻贱自己,穆将军是我自己选的人,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

“为何?”李琛站起身来,眼中已见猩红,手也更用力了些,“你心里明明很清楚,我一直在等你及笄,等你心甘情愿,我更知道,母妃同皇后娘娘早已通了口风有意结亲,为何你不肯?”

他身量比宁颂微高出许多,站起身时,将她向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她扶在桌沿处,手腕似是有扭痛之意传来。

她如何知道李琛的心思,宁颂微眉间难得起了恼怒之意,偏过头去,空余的那只手紧紧抓着桌沿要离他远一些,呼吸急了些,语气却还是淡漠的很,“四殿下身边已有了侍妾和侧妃,我虽是孤女一个,但也懒于做那些后宅之争。”

李琛冷笑,“你以为,穆清风就会只有你一个?他如今炙手可热,往他身边送美人的人数不胜数,便是那些朝臣家的庶女,也都不少怀了要与他偶遇的心思,难道这你没能想到?”

自然是想到了,宁颂微轻轻咬唇,她可不会傻到告诉李琛,她同阿穆早有了约定。更何况,“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她语气很是轻描淡写的嘲讽。

“他如何同我没有关系,但你……!”话还未说完,“哐”得一声,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伴随着巨大的花火声从门外一同涌入。

李琛蓦然一惊,松开了宁颂微的手。

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见一身玄色锦衣的阿穆刚好将踹开大门的腿收了回去,理了理衣祍,幽幽抬眸看向室内二人,桃花眸寒意迫人。而本被李琛安排守在门外的两人,此时已握着手腕倒在门边痛的冒汗。

李琛怒不可遏,“穆将军好威风,连本王的侍从都敢打伤!”年前不久,李琛刚被封韩王立府于长宁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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