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自作多情·秘密
“一天一夜了还不醒？”顾汐知蹙眉。
书房里的各位面面相觑。
“身体有多处擦伤，但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前日淋雨着凉引起发烧，加上受了惊吓，持续高温不退，才昏迷不醒。我已换了一副更强力的药方。”蝶依娓娓道来。她心道，罗千都已经昏迷过三次了，这身体需要好好养养。
“师姐，恕我直言。阿千不能再喝汤药了，强行灌药大部分都外流了，喝进去是极少数，况且喂药过程持续太长，汤药凉了影响药性。”龙儿终于忍不住了，“吃我配的药丸就好。”
“那不是药物形态的问题，本质还是药方的问题。”蝶依对龙儿的建议很是不满，“没有看过你的药方，我不放心。”
龙儿扶额：“师姐，药方可是商业机密……但你放心，我已经做过临床试验了，安全可靠。”现下，民众对药丸接受度不高，正如蝶依所言，主要还是跟药丸形态本身是个“黑匣子”有关，服用者看不到药方，不了解成分和配比，很难对药效信服。
“何为临床试验？”顾汐知和林熠竟异口同声。
龙儿自小住在山上，不喜与人说话，如今通过与林熠的相处，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现代人和古代人沟通的鸿沟。显然她比罗千更没耐心，但此时还是清了清嗓，尽可能详细地解释：“简单说，就是让患同一种病的不同病人吃这个药，看看有没有疗效或副作用的试验。副作用就是使用药物时出现了任何治疗目的以外的药理作用。”
见众人没甚反应，龙儿补充道：“退烧药丸不是刚研发出来的，是我下山以后最先配出来的。我发高热时吃过亲测有效，仙乐坊所有人发烧都试过了，比汤药有效。”
“胡闹！”蝶依有些生气了。
“生命安全无小事，让阿千改吃我的药丸，她吃一粒、我吃一粒，她死我也死。这总该行了吧？但不出意外，过个三个时辰就能退烧，届时师姐再给她扎几针便能醒。”龙儿淡定地说。
“可你不能死。”蝶依喝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有把握。”龙儿也有点生气了，一字一顿道。
“龙儿姑娘，你也说了生命安全无小事，慎重！”林熠走到龙儿面前严肃地说。
龙儿不看他，不悦道：“王爷并没有反对，不是吗？”
龙儿隐世多年，性子比前世更加高冷，今日跟这些人说的这些已是极限。她不再开口，那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让林熠着急地挠起头来。
“本王可是支持了你们项目的。本王也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胡闹。”顾汐知清冷的声音响起，他望向龙儿，“按你说的做，本王倒是拭目以待。”
“谢王爷信任！”龙儿作揖，她心想，这种退烧中成药在现代已经很成熟了，我也学过中医，给千千把过脉了，没啥大问题，就是气虚。这次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烧而已，绝对没问题。但跟你们说不通，没必要解释了。
她再次无视似乎还要对她说些什么的林熠，脸上分明写着“我跟你不熟”，又继续对顾汐知说：“王爷，龙儿还有一事相求。龙儿认为，王府的饮食过于清淡，虽然阿千的身体底子尚可，但毕竟是受过大伤的人，长期清汤寡水对身体不利。如果可以，等她醒了，龙儿能否给她配餐？”
对于龙儿的态度，谨言其实已经忍了挺久了，一听到龙儿的额外要求，火气就直往上冒：“你可知刚才的话已经冒犯了王爷？现在罗千吃穿用度，不全是凌王府供着吗？”
“如果王爷准许，龙儿每日在府外做完饭菜再带进来给阿千，费用自理。”龙儿同样无视了谨言。
“你把菜单给到王府厨房即可，这在凌王府都不是大事。”顾汐知回应。
“龙儿替阿千谢谢王爷了，她一定会受宠若惊。”龙儿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明眸皓齿，格外动人。
林熠心里闷闷的，龙儿何时能像这样笑给自己看呢？自他认识她第一天起，她的脸上总有几分缥缈的淡漠和疏离，上一次看到龙儿这样笑，还是中秋灯会她和罗千在一起的时候。
在顾汐知眼里，罗千和龙儿身上，竟都有种当今女子身上没有的劲儿，脑子里还装满了他们没听过的新鲜词。真是有趣。
是日夜里，顾汐知独自伫立在罗千床畔，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罗千吃完龙儿的退烧药丸，不到两个时辰就退烧了，醒来后喝了碗厨房根据龙儿菜谱熬的粥，又睡过去。
罗千睡得并不好。她一直在做梦。在梦中，刚刚被慕白恐吓完，双腿还发软着，又遇上了那群蒙面黑衣人，她被他们层层包围住了。为首的那位一步步向她走近，手里的剑闪着寒光。她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为首的黑衣人手势一动，似要抬手。
鱼死网破！她豁出全身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四周的黑衣人见状快速围过来，她则掏出袖中的贴身匕首，往黑衣人肋间刺了过去……
血溅当场！
还在梦魇中的罗千头冒冷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蜷缩着身体，抱紧了被子。似是梦中场景过于吓人，她喉中闷哼一声，扯起被子蒙住了脸。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
顾汐知心头一颤，下意识去掀开遮着她脑袋的被子，不想却被两只纤细的手钳住了手腕。
双眼紧闭的罗千紧紧地抓住了顾汐知的手，翻了个身，把半张脸颊枕到了他的手掌上。顾汐知掌心的温度似乎让她感觉到舒适，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变得祥和。
罗千的呼吸均匀绵长，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但顾汐知却感到了煎熬。
她的气息起伏像在挠他的手心，一阵又痒又酥麻的感觉顺着顾汐知的手臂传到了他的胸口。不受控制的热流似冲往头顶，让顾汐知心神恍惚。
中秋那夜，罗千拉着他袖子的时候，烟火在她头顶绽放的时候，她哭完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同骑一马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他都产生了同样的感受。那股热流在他全身乱窜，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竟让他舍不得让她离开一步。
“砰砰砰砰”，心跳的声音提醒他，此刻她就在他的身边。
顾汐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到了罗千的床沿上。
一夜未眠。
罗千再次醒来已是天亮时分，似有异物垫在脸下不甚舒服，迷迷糊糊她把眼睛睁开了条缝。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脸下竟然枕着一只手，手指纤长，皮肤极白，那衣袖……意识到那是谁的手后，她瞬间彻底清醒。
她果断闭上眼，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把脑袋挪到了枕头另一边。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罗千不为所动，继续装睡。
“梦里都抓着本王的手不放，莫不是有非分之想？”男子声音里带着戏谑。
没法蒙混过关了，罗千踟蹰地坐起，裹了床被子转过身来。她尴尬地佯笑：“多谢王爷前来探视。”正坐在床沿的顾汐知，坐姿笔挺，整个人被清晨的天光笼罩着，神情不见冷淡，却多了几分柔和。不知为何，看到眼前人，罗千竟感觉到安心。
她很快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一臂之隔，脸上不禁一阵滚烫，难道又烧起来了？“那日王爷把斗笠给了我，我其实没怎么被雨淋但还是发烧了，罗千还真是废材体质。”她忍不住自嘲起来，又对顾汐知说，“我现在还有些风寒症状，可能有传染性，要不王爷请到案边入座？”
“无妨。”顾汐知并没有要起身的样子，罗千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十个刺客，九个服毒自尽，为首的逃脱，掘地三尺本王都会把他揪出来。”他的语气寒气逼人，隐隐透着杀气，罗千的心里却意外地泛起了暖意。
“我想起一事。”罗千说，“那日我用匕首刺伤了为首那位的下肋。匕首上有毒，此毒可让全身生疮、奇痒无比，不知这能否给追查提供些线索。”
“线索很有用。”顾汐知颔首，随即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怎会有如此阴毒的贴身武器？”
罗千又是尴尬一笑：“为单独外出时自保用，绝不拖王爷后腿……虽然这次栽了一次。”见顾汐知还保持着审问的表情，她只好继续，“十七岁生辰时金书翰和左青送的，确切说是左青从极道馆的地下商贩那捞来的……呵呵，做生意得罪的人比较多。”
“以那日追杀你的阵仗看，来头可不小。”顾汐知一挑眉，“你以前得罪过哪些人，把名单列一份给本王。”
“这……”罗千瞠目结舌，这会不会太夸张！又听到顾汐知说：“匕首在哪里？本王没收了。”
罗千哀嚎：“没有匕首，我外出如何自保？”
“近段时间，难道你还想单独外出？”顾汐知眸光一凛，沉声道，“没有禁止你单独外出，但近期不行。”
罗千很想问“近期是多久，你不会出尔反尔吧”，但她还是收了声。她也隐隐意识到，外界不少人已经知道假面罗千就是南宫诺，南宫诺帮凌王出谋划策，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她不该、也不能再给顾汐知惹麻烦。而且她也不想再被慕白掐一次脖子了。
见罗千欲言又止但又乖乖点头的样子，顾汐知有点想笑。他把上身往罗千那边倾斜了一些，似笑非笑道：“阿右很可靠，不会妨碍你去谈恋爱。”
罗千惊诧于顾汐知惊人的记忆力和玩梗能力，羞恼地回怼：“不找沈墨言，谁都不找，这世上还有谁比王爷好？跟王爷朝夕相处后，凡夫俗子哪入得了我的眼？”
话音刚落，只见顾汐知忽然把脸凑近，嘴角高调地扬了起来：“嗯。”
“嗯？”罗千本以为顾汐知会被她噎到，却看到他神情得意，蛊惑的微光在眸中流动，轻笑着答她：“本王允许你有非分之想。”
这回复也是绝了！罗千被他气笑：“王爷，您下一句是不是想说‘本王又给你破例了’？”
“难道不是吗？”顾汐知站起身来，“言归正传。匕首，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本王搜？”
这猝不及防的转折，也是救了心脏乱跳的罗千一命。她无法控制此刻的心跳。她悻悻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了匕首。
顾汐知满意地伸手接过：“准你再多休息两日。本王走了。”
“王爷。”罗千目送着顾汐知走到门口，又开口叫住了他。
顾汐知转过身。
“那日被追杀前，我在巷子口买了几个小糕点。带回来后坏掉吃不了了，但包装纸我留着。”罗千笑着说，“每一张我都折了千纸鹤，就放在窗台上。纸张里有字，各不相同，王爷有无兴趣取一只拆开看看？不知王爷手气如何。”
顾汐知在窗台上取下一只千纸鹤，拆开，看了一眼，很快把纸张恢复成千纸鹤的样子，但并未放回原位，而是收入了衣袖。
“诶，王爷您抽到了什么？”
“猜。”
“这哪能猜得到？我抽到了‘财源广进’，您呢？”
“病好了自己来看。”
“一言为定！”
罗千此举并不是闲来无事自娱自乐。
罗千知道，聪明如顾汐知，怎会不疑心，中秋那晚，在他和三皇子寒暄时，她为何失踪，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没问。是忘了问，还是故意没问？
不知他是不是在期待着她能主动说。
但罗千难以启齿。
经过那一晚，罗千心里的天平逐渐向顾汐知倾斜，她开始相信自己和顾汐知之间已经有了不少信任。可是想到慕白还在顾汐知身边安插了其他眼线，她现在还不宜把慕白觊觎藏宝图并逼她做卧底的事告诉他，她不确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不能说出全部实情，但她也决定不再对他说谎。如果要说，那便是真话。那日从巷口出来，看到小贩篓子里的糕点，她竟情不自禁地想：“这种东西，顾汐知有没有吃过？”
她这自作多情，真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