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应他的吼声，守卫身后的兵卒也动起来。

这架势，许是邯郸那边的加急密保到了边境，又恰好在他们过这最后的路卡时传到了守卫手中。

嬴政当机立断，几步跨出马车，抢了暗卫的鞭子，用力抽了一鞭，下令道:“拖住他们！此地离秦国边城极近，只消到秦军可瞭望之处，赵军不敢生事！”

喊完才忆起来，如今他不是帝王，身边这几个暗卫并不是他的人，不由他差遣。

方想去示意赵政授权，可许是情况危急，又许是他不容驳斥的语气，在这之前，暗卫就已经动了。

此间，赵政想从马车中出来，嬴政往后一扫，见紧追的赵国兵卒弯弓射箭，连忙将他塞了回去，道:“躲好。”

赵政不听:“躲什么，要战便战。”

嚯，倒是忘了自己以前是个冒进的主。

只是那时运气绝好，虽也会有伤病，却总能逃过一死，如今他不是己身，这个世界也不是原来的世界，若是他出了事，以后的路都不知该往何处走，于是道:“此行便是护你回秦。”

“若你回不去，”嬴政手中马鞭挥得又快又狠，还抽出空将赵政又怼了回去，接着道:“那又谈什么秦王。”

身后兵器碰撞声刺耳，周遭风声灌来，嬴政衣袍被吹起，寒风狂拍在脸上，如此纵马，虽是奔命，却也是久而未有地畅快。

只可惜他们人手实在不足，即使他将马驾得飞快，那寥寥几个暗卫终究是抵挡不住，还是有人追了上来。

那边兵卒配有弓弩，虽落后几尺，但在外赶马的嬴政完全在弓弩射程之内。

“停下马车！”有人拉弓上弦，做出了最后的警告。

嬴政一手执疆绳，另手抽了腰间小刀。

若躲不过，用刀刃抵去一部分力，不伤到要害即可。

箭矢破空声顷刻间响起，嬴政稍稍偏了马头，方向移转，此箭擦着他手臂飞过。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

嬴政躲得越发吃力，眼见一只箭飞旋着冲到眼前，躲无可躲，他抬臂格挡，刀尖箭尖相擦而过，金属剐蹭的尖锐声音入耳，震得他有些发麻。

可惜此箭挡得稍有些晚，虽格挡变了方向，可偏偏，箭尖转去的方向，朝着他右眼便直刺了过来。

电石火花间，赵政从他身后扑了过来，整个人撞到他后背上，将他带得往前去，箭尖于是擦着他的乌发过去，削下来几缕发丝。

下一刻，赵政起身抬刀，利落地砍落下一只朝嬴政来的箭矢。

“怎么出来了？”嬴政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应对，还是一副孩子的身躯，确实吃力。

赵政一手扶着他站稳，警惕地盯着四周，一边答道：“不出来，你的眼睛可就保不住了。”

“也是。”嬴政回了他一个笑，侧目看周身，如若有利箭来，首先还是要护住赵政。

可奇怪的是，追兵不知为何慢了下去。

他往后看，只见离马车最近的一个追兵连带着马匹忽然矮了下去，这个当口，他还不忘问赵政一句：“不怕伤到？”

“若这样的场面都怕，”赵政注意到倒下的人是□□之马受了箭伤，心中奇怪，还不忘回话：“日后两军对阵，我岂不是要临阵脱逃？”

是啊，嬴政在心中笑道，若他自小就要人护着，也便就不是赵政了。

“好像有人接应。”赵政见接二连三的人马倒下，不禁探头去看。

嬴政也回头，几个暗卫方才都出动，厮杀到现在，此时能看见的，只剩了一个。

而这一个不像是能放箭的，是谁？

嬴政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几日前留下的记号，一直未有人来，嬴政还以为是他在大雪里迷失了方向，后来赶路，虽也继续留了记号，却也在逐渐淡忘此事。

又一只神出鬼没的箭飞进了追兵群中，这次两人都看清，那箭直直就射进了马的眼睛，下一箭同样如此，没有丝毫偏差。

随着这两匹人马倒下，远处飞窜的一人一马终于映入眼帘。

无论是人还是马，简直都比这些兵卒身形小了一倍，可就是这么一个小版的人马，却箭无虚发，击落了追兵至少五人，对现在分秒必争的局面来说，简直是天降神兵。

赵政首先惊奇道：“贺桦？！”

接着猛地回首看嬴政，道：“你的那些记号凑效了！”

嬴政看他，明明自己留记号都格外小心，不想赵政还是知道，看来这一路没少被他盯着，道：“是啊，凑效了。”

能在此刻及时出来救场，那孩子定是一路跟随。

可他不甚理解，一路跟随都不愿靠近，又为的是什么？

自始至终，这个贺桦的行为都很奇怪，简直就像在刻意躲着自己，刻意地减少相处，让自己不认出他来。

可他为什么不想让自己认出他来呢？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这招突袭成效显著，可追兵不是傻子，反应过来有人偷袭，迅速调整了阵型，有一小队顿时朝着贺桦那方去了。

贺桦自知正面对决自己不可能胜，于是朝着周边山林奔去，想隐去其中。

这样一耽误，马车疾驰下，秦地已经能望见城墙。

那唯一剩下的暗卫在缠斗间已然坚持不住，可显然见到曙光，虽已身中数箭，却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迸发出一声爆喝：“小公子！舞秦旗！”

才待话落，他胯下战马不知被谁人砍倒，以奔走的姿态朝地上冲去，顷刻间，他就被烟尘所没，不见了踪迹。

马车中的赵姬害怕得直哆嗦，缩在一角，却如被这爆喝声喊醒了一般，踉跄着起来将旗子翻出，方想递出去，就见帘外赵政一把掀开帘子想来寻旗。

赵姬如释重负，赶忙交给他，又重新缩回角落。

赵政拿了旗子，缠了一端在手臂上，另一端转瞬迎风展开。

狂风中，他对着远处城墙喊道：“我乃秦王室、异人公子之长子，今日回秦，众将护我！”

萧萧风声带着军旗飞扬，赵政的呼喊伴随着醒目的黑红色，穿过旷野，回荡山林，一路艰险苦闷简直都从他喉管里迸出，直直地传进秦军守卫耳朵，为他撞开回秦的大门。

秦将守卫看清了旗子，见赵人穷追不舍，鸣起战鼓警告，士卒眼见追击无望，逼停了马，在那边城墙守卫箭矢射程范围外兜兜转转，眼睁睁看着马车驶入秦地。

他们不会想到的是，未来的某一天，今日尚且奔逃的孩子，将来会带着千军万马，在赵地鸣彻今日的战鼓声。

自此，未来的秦王归，未来的帝王，终于回到了他的土壤。

还真是声势浩大。嬴政望着挥舞着军旗的赵政，前世归路虽也有惊险，却未曾像这次追逃，险些命丧，也未曾像如今这般闹得人尽皆知。

此事赵国自觉失了颜面，应是不会再提，秦国得了好，当然也不会提，只是宫中两股势力暗地里的争斗，被赵政这样一冲撞，怕是藏不住了。

是好是坏呢，嬴政对早逝的父亲没什么太多印象，只记得，他的早逝，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马车愈渐驶近，嬴异人如今是华阳夫人眼前的红人，他的长子，秦将知道分量，他们到时，守将已在城楼下候着，验过赵政的信物后，便要迎三人入城。

“等等。”嬴政拉了赵政一把。

赵政会意，与守将道：“再待片刻，还有一人。”

方才有兵卒去围杀贺桦，情急之下，也并未来得及去看他，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嬴政跨上马，正准备去找人，却见可视之处，树丛间冒出来一个人影，嬴政纵马往前了几步，正是贺桦。

他骑的那匹小马不知去处，独自一人，终究吃亏，虽躲入了山林，身上还是有伤痕。

最重之处在右臂，被利箭横贯出来，正往外渗血，腿上似也有伤，走路都一瘸一拐。

嬴政驱马奔过去，将他拉上马来回城，又将他半抱下来交给侍从，除去贺桦有些别扭地抵触，其余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对侍从道：“医好他……”

话说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像命令，改口道：“劳烦带他去军医处治伤。”

赵姬哪里想到会凭空冒出一个孩子来，正想问，却被赵政示意不要说话，也就噤了声。

待人走后，守将将他们分别带去歇息处，赵姬是女眷，也就不与他们一起。

嬴政跟在赵政身后，走着走着，赵政却和他并排了。

嬴政猜他有话说，正猜他想说什么，就看他踌躇片刻，最后道：“你这样在意他？”

他被问得一愣，之后意识到赵政问的那个他是指贺桦。

回想自己方才去得确实有些着急，或许将他接回来时神色也不是太好，才让赵政有这种错觉，于是圆道：“看在是族人的份上罢了。”

“哦。”赵政闷闷地答了一声。

嬴政又开始揣度他，他有意向任用的人，也就是自己，有一个在意之人。也就意味着，日后他不听话时，赵政便可以计划拿下贺桦，作为日后要挟的筹码。

他们两个，某种意义上就是同一体，赵政若是关注点在他看重贺桦，那想的应也差别不大。

不过贺桦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颗好用的棋子，以后若是被赵政针对，就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给自己解围，反正他可不会被威胁。

“先前我们相互依存，照顾一二理所应当，”思来想去，嬴政又补充道：“可如今有更好的归处，若说在意，那倒也不是。”

接着半开玩笑：“再说，谁能比你重要？我当然是更在意你。”

“骗子。”赵政果断道。

虽是这样说，他倒也不再不快，反倒露了些笑容。

接着，又无奈道：“你就知道骗我。”

“我没有。”嬴政否定道。

赵政哪里信，又与他拌起嘴来。

二人一路说着话，歇息处不远，很快便到了地方，舟车劳顿，两人洗沐过后，再也耐不住疲乏，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之别，找了卧榻，靠在一起，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