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他们再未休息,赵姬自知形势紧急,咬牙撑着同他们远离了邯郸。
赵政一路扶着她,他现在并不高大,几尽虚脱的赵姬整个人倚在他身上,一路走来,用了死劲,才勉强支撑。
这样大的风雪,休整时,嬴政见他鬓边都有薄汗。
此刻他们身处荒郊野岭,连屋破庙都没有,只得瑟缩在几堵断墙后,在此处休整,不得不生火取暖,暗卫去找干柴时,三人便倚墙坐下。
赵政方才出汗,如今又经风吹,最是容易沾染风寒,冷得都有些哆嗦,裹紧了周身。
赵姬太过劳累,已然闭目休憩,唯一的被毯在她身上,她睡得轻,赵政不想去吵她,只能徒劳地拉紧衣服。
忽而,嬴政靠着他坐了下来。
“很冷吧。”嬴政呼出寒气来。
对于幼时回秦最是深刻的记忆,就是一路苦寒。
赵政从鼻子里哼出气来,算是回答。
就算不应声,他上下打架的牙也替他作出了答案。
“过来?”嬴政朝他张开怀抱。
赵政这次倒没好面子,凑过来便缩进了他怀里。
嬴政扯开披在外的兽皮衣,将两人都裹去其中。
这兽皮不大,裹住两人颇为勉强,嬴政将人搂了又搂,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到了一起。
方才还觉得难以抵御严寒,这样被他保住,赵政终于感受到了暖意。
好暖和,赵政在内心叹道。
他抬头看人,嬴政并未看他,望着白银似的雪地,不知道想着什么,面上冻得有些红,特别是鼻头,像被人用蘸料点上了一抹红。
赵政抬手便在他鼻头点了一下,将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接着朝他一笑。
嬴政这才回神,见怀里的人笑得开心,顺着他鼻头一刮,问道:“暖和了?”
赵政没作声,也没再碰回去,靠去他身上,作势要睡觉。
闭上眼后,他能感觉到嬴政又将他往里拢了拢,面上能吹到风的地方,也被他尽数挡了去。
他其实很想说,很暖和,一路严寒,都被暖了回来。
可他不想被知道这些心思。
又不如说是不能。
不能被他看出,自己有几分贪恋这份暖意。
可除去赵姬,他不想对他人产生类似于依赖的感情。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连生父都能狠心弃子,也就不必说他人。
赵政没有亲近过别人,也不想亲近,可也并不代表他能忽视对他的一切好意。
就比如这个忽然出现又亲近他的崇苏。
他到底有何目的呢?
又何时会离自己而去呢?
赵政想着,却再也抵不住困意,在温暖的怀抱中睡去。
靠在身上的人儿呼吸逐渐绵长,嬴政低头看他,将他的碎发拢去耳后。
他当然没有看出赵政那份细腻的心思。
他总以为对赵政足够了解,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只会考虑他人接近的目的为何,而不会有类似于依恋的感情。
可时至今日,他早就忘了,人不是生来就漠视了感情。
也早就忘了,幼年的自己曾经也会渴望偏爱与善意。
只是从未说出口而已。
怀里的赵政睡得很熟,一路过来,定是累得不轻。
为一个迟早会背叛的人做到如此,值得吗。
想到赵姬后来的背叛,嬴政暗自叹气。
失去信任之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可赵政不该是承受不起背叛的人,嬴政并不打算去阻止这些背叛,该经受的背离与苦痛,迟早要受,早晚而已。
何况,若是这些都不发生,嬴政也就不能保证赵政能与他一样,走到那最高处,一个人俯瞰一切的最高处。
赵政睡去的这段时间,暗卫架起了火堆,柴火燃烧,暖黄的光线打过来,四周都变得暖和。
身上回暖,嬴政觉得两人贴得太近,倒是有些热了,想把他推开些,方有动作,赵政眼皮微动,看着就要醒,无奈之下,嬴政只得继续抱着他。
可赵政这样压着,他倒是睡不着了。待赵政睡得更熟,嬴政将他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抬起,才放去一旁,可下一瞬,尚在睡梦中的赵政便抬手抓了他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嬴政:“……”
这孩子睡着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过粘人了!
无法,嬴政只得这么守着他,待赵政醒来,他才得以入眠。
可惜他睡眠极浅,没过多久,只是一个暗卫的走近,他便清醒了过来。
赵政依旧倚在他身边,见他醒来,惊道:“怎得醒这样快?”
嬴政并未回答,见那暗卫仅仅只是与人换班,这才道:“无事。”
话才刚落,那人便停了下来,几乎是无由头地,道:“小公子与这位感情可真好。”
“嗯?”嬴政问出了声。
就这样直说秦国的公子与赵人要好,是在试探赵政是否亲近赵人吗。
嬴政方想挡回这句话,那人却连他的疑问都没理会,快步走了,好像方才只是顺带停下打趣了一番。
嬴政皱了眉,还想去看他。
这些人既然被派来接赵姬母子,说明深得嬴异人信任,若是回去在嬴异人面前说什么,很可能会对赵政不利。
赵政见他没了休息的意思,又看他一直盯着方才那人不放,以为他讨厌方才那句调侃,道:“他喜欢乱说话,不要理他。”
“一向如此?”嬴政问道。
赵政点头。
那应是没存其他心思,嬴政这才放心,又靠到他身边,闭目道:“我再休息片刻。”
赵政没有应声,只是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嬴政稍稍睁眼看他做甚,忽而眼前罩来一片黑暗,
这才发现,他竟是抬手为自己挡那刺目火光。
无论他是不是在用这些小手段拉拢人心,嬴政确实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样体贴,沉默片刻,还是道了句:“多谢。”
赵政并没有回答。
寂静的雪野再度恢复平静,小片的火光闪烁,光线刺目,却丝毫没有落到那睡着的人眼中。
暖焰跳跃着,暗卫并未再添柴,火熄之时,几人再度上路。
雪此后小了不少,行路总算轻松了些,可还在赵地,众人丝毫不敢松懈,日夜皆行,总算在第三日晚,赶上了在别地等着接应的马车。
马车脚程比人快上许多,一行人终于得以快速接近秦地。
可相应地,他们也惹眼了许多,过路卡时,也总会被盘问。
所幸他们母子二人长久被忽视,从邯郸忽然消失,不会立即就被发现,又是年初,众人筹备即将到来的春节,众多事宜松懈,几日下来,也未见有质子出逃的消息传到各地,过路卡还算顺利。
他们扮作一个商人之家,借口前往秦地经商,捏造身份时,嬴政理所当然占了便宜,扮作了赵政的兄长。
每次过路卡被询问,都会听他介绍:“这是我兄长。”
明明是同一个人,听他如此称呼,感觉甚是奇妙。
可好运并没有一直眷顾他们。
虽嬴政记忆里,这一路他们并没有被拦住,但不知何处出了偏差,两国交界处,盘查的人格外细致,见赵政有几分秦人长相,叫道:“你,过来。”
众人哪料到守卫会忽然叫赵政,顿时起了戒心,暗卫手下方起动作,嬴政轻咳一声,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赵姬吓得有些发抖,赵政暗地捏了她手心,示意她冷静,接着去到守卫面前,袖中抖了些银两出来,暗地塞去他手中,道:“过路行商不易,还望通融。”
那人收了钱,喜上眉梢,却还是问道:“我看你有秦人相,怎么?是个杂种?”
赵人普遍厌恶秦人,赵政听的秽语并不少,也不恼怒,回答称是。
羞辱他还不够,守卫视线又落去赵姬身上,接着是嬴政。
他抬手指着嬴政,问:“他是你什么人?”
赵政答:“兄长。”
“兄长倒没有杂种相,”守卫状若思考,接着若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母亲分侍几夫,是个娼妓?”
此话一出,周遭人都哄笑起来,赵政神色未变,拳头却已拧紧,若有机会,此人此时已然鼻骨断裂。
反观赵姬,又害怕又羞怒,脸色青白,却还要讨好守卫,道:“是,贱婢是,是个……”
“她并非在下生母。”嬴政打断了她的话。
本不想维护她,可看到小赵政愈来愈差的脸色,他还是出了声:“我们并不像,不是吗?”
守卫变了变神色,嬴政便解释道:“主家心善,收留我一个弃子,行路经商不易,还望通融。”
说着朝赵政微抬头,对方会意,又塞去一把银两。
好话说两次,过路费也收了双倍,这人才心满意足,总算松了口,朝身后小卒喊道:“放行!”
马车重新驶动,赵政上车,首先就去安慰赵姬,待她平静下来,才坐回了嬴政身边。
贸然逆了守卫的意思,若是方才他生气起来,怕不是更要为难,方才崇苏的做法,赵政有些不认同。
但事已至此,他倒也真是维护了赵姬的颜面,赵政还是想道一句谢。
可还未开口,就听有马匹声追上来。
“站住!”
是方才守卫的声音。
嬴政心中暗道不妙,当即掀了帘子去看。
只见那守卫手里拿了一竹书,策马追来,身后还跟着一人,看衣着,是送急报的赵国王室信使。
无论这个世界出了何处偏差,质子出逃的消息,终究还是没有瞒天过海。
思索的几秒间,那人怒喝着让他们停下。
“秦地小贼!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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