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蒙恬抽空答了他一句,而后也没了下文,从他身上窜起来,又去追他口中的那个乌云。
贺桦当然认识,只不过是前世认识,而他认识的蒙恬与现在的年岁当然也不一样。
以前叫他名字叫惯了,方才出口,险些就直呼其名。
周围有人听他是蒙氏公子,立刻就来了劲,帮他去捉那只上下逃窜的黑毛小兽。
贺桦见闹去了那边,拨开身上的菜叶,尚且完好的收到一旁,但没有再放进去原先的袋子。
一旁老伯听了他是蒙家的公子,想到被打断腿的儿子,以为又惹上了事端,面露惊恐,震在原地似是不会动了。
贺桦整理好自己便要起来,方才半起了身,有人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他,接着便是一个温和的声音:“惭愧,家兄鲁莽,这位小兄弟可有伤着?”
这个声音,又是与蒙恬在一起,贺桦都不用猜他是谁,抬眼,果然是蒙毅。
不想在这个世界会这样快遇见他们,还是尚在少年时的他们。
贺桦心中慨叹,一边回他道:“未有。”
蒙毅稍比他高,视线落去了他头顶,贺桦这才意识到头上可能还落了叶子,正想去摘,蒙毅却抢了先,为他拿了下来。
还未等他说话,那边就爆出一阵欢呼:“抓到了抓到了!”
蒙恬挤着进去人群中央,从旁人手里接了那小兽,道:“多谢多谢!帮了本公子的都赏!”
话还未落音,便有跟着他的奴仆上前派赏。
蒙恬则朝这边过来,提了那黑毛小兽的后脖颈,朝蒙毅道:“看,为兄抓住了!”
“是百姓所抓。”蒙毅淡然道。
“哎,这不重要。”蒙恬从小兽的脖颈上取了东西下来,而后将其往旁一放,也不管他一赤溜就跑了。
而他手上,是一串精致的手串,自言自语道:“还好找回来了,不然惹阿娘伤心,爹爹得打死我。”
待收好手串,他才注意到一旁的贺桦,方才撞了他,好像撞得还有些狠,可未见他有生气的意思,端立在那处,与自家弟弟说着什么。
反倒是他身旁的老伯,面上有惧色,见他过来,更是害怕,拉过贺桦小声道:“桦儿,你与这位公子认个错,显贵惹不得呐。”
贺桦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他也知道两兄弟是良善之辈,于是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两位公子都讲情理。”
蒙恬正好过来,本来就疑惑为什么他会认识自己,听他这句话,问道:“你怎么知道本公子讲情理?”
“公子面相温良。”贺桦答道。
蒙毅惊奇地看他一眼,蒙恬那副莽撞的样子,第一眼见,不觉得他是纨绔才好,怎么样也与温良沾不上边。
“他夸我。”蒙恬得意地朝蒙毅炫耀。
“……”蒙毅无言一阵,又提醒他道:“你方才撞到人,还不道歉?”
“哦哦。”他像方才记起来一般,道:“抱歉,追得太急,没有看见你。”
又从兜里掏了一把银子,递给他,诚恳道:“实在抱歉。”
然后又围着他转了一圈,道:“没有伤吧?”
贺桦觉得好笑,以前倒是没见他这样活泼的时候,也没有拒绝他的银两,轻笑道:“没有,多谢公子。”
“我撞了你,你还跟我道谢?”蒙恬颇为不解,方才一直端着的称呼也不要了。
“这是两件事,”贺桦朝他晃了晃手中银钱,道:“何况,足足两月饷银之数,为何不道谢。”
这下众人都笑起来,连带着老伯神色都放松下去。
而后,蒙恬又想起来方才他叫了自己名字,问他:“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认识我?”
贺桦自知方才说漏了嘴,只能找补,道:“久闻蒙氏威名,很是仰慕,平日多在意了些,也就眼熟了公子。”
“喔?”蒙恬似信非信。
贺桦自知不能继续编下去,连忙道:“二位公子,我等还要回宫交差,不久留了。”
蒙毅便拉蒙恬到一旁去,为他们让路,临走又问了他一句:“你是宫中人?”
贺桦也就给他看了自己的照身帖,而后道别:“二位,有缘再会。”
“再会。”两人齐齐道。
目送他走后,蒙恬就道:“他不像普通宫人。”
“是啊。”蒙毅回他。
虽是一身侍卫服装,举手抬足之间却显出些贵气,礼数周全,与他们谈话也不显惧色,不卑不亢。
况且,他们二人尚小,蒙家平日都是父亲和祖父入宫,今日若不是蒙恬贪玩,偷拿母亲的手串,结果被那小兽叼走,让他们一路追来了这边,放在平日,他二人根本不来这闹市。
他若是寻常宫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更不用谈能一眼便认出蒙恬来。
他为什么要说谎,又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他,蒙恬忽而对他起了兴趣,道:“有意思。毅儿,接下来有趣事了。”
“不要叫我毅儿。”蒙毅抗拒道。
“毅儿毅儿毅儿……”
蒙毅忍无可忍,给了他一拳。
蒙恬嚎叫一声,道:“你平日不叫我兄长就罢了,你还打我!”
“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蒙毅额头跳起了青筋,不就是比他晚出生了些,平日就处处被他用这个理由压一头,实在气人。
说着又把贴近的蒙恬给推开。
蒙恬并不服气:“我哪里不好?”
说着又靠过去,想把手搭去他肩上,蒙毅哪里肯,又退走开。
这样一退一进,最终还是被蒙恬得了手,两人推搡着,就这样慢慢步出闹市,朝府中去了。
几日后,王后殿内。
赵姬那处来了消息。
赵政知道是她是要与自己说密见的结果,但并未着急去,隔了一日,今日才动身去她殿中。
听闻他来,赵姬便一直坐在屋内等他,又坐立不安,待赵政推门进来,赶忙上前迎他。
双双入座后,赵政见她神色很是高兴,便猜事概是成了,果然,赵姬道:“吕相答应了。”
赵政也高兴,道:“那便好。”
“但他说,”赵姬又有些忐忑,道:“说他背不起弑君这个罪名。”
这应是暗示自己不想亲自动手要嬴异人的命,赵政道:“无碍。只是他不派人下手,那便只
能由母后动手了。”
“这样吗?”她无意识地抿嘴,道:“可母后背得起这个罪名吗?”
“没有罪名,”赵政安抚她:“只要掩盖了罪证……”
“不,”赵政忽而改口,道:“母后记住,父王就是暴病而亡,未有其他隐情。”
“好,好。”赵姬答话有些失神。
“母后,”赵政提高了些音量,道:“既然做了,就不能反悔。一旦出了差错,我们都得死。”
听到死,赵姬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坚定了几分,道:“母后该如何做?”
“吕相可有交待?”赵政先问。
赵姬道:“他只说太医和近卫会换成他的人,举事那日,先到的只会是他的人。”
“何时举事?”
“五月初。”
一番话问下来,吕不韦几乎将所有事宜都交待好,只剩了如何杀嬴异人,完全推给了赵姬。
“那太后呢?”
“太后那处他去游说,”赵姬道:“他说未出意外,就不会再来找母后。”
既然他这样说,定是有把握成事。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赵姬又该如何杀嬴异人。
在他看来,最好不过毒杀。
既易得手,也不会留下特别明显的痕迹。
毒从何来也不需为难,吕不韦只是不会动手,但应有的准备,他定会帮忙。
于是便与赵姬道:“母后去向吕相要毒,最好是吃下就即刻毙命的剧毒。待到举事那日,邀父王到殿□□用晚膳。切记,要想办法让殿内只有母后与他二人。”
“待他毙命,便叫人来,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装出不敢相信,极度痛心,欲随他而去的姿态。”
赵姬都记下,别的不说,她哭的功夫可算上乘。
“政儿呢?”赵姬问。
“政儿接到消息后就来,”赵政道:“母后放心,政儿会一直陪在母后身边。”
赵姬本怕他不在身边,她应付不过来,听他这样说,也就放了心,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
此次议事并未太久,从她殿内出来,日头正好,赵政回到自己殿中,照例去寻崇苏。
今日他不在屋内,一问下人,说他又去了殿中偏处的杏花树下。
赵政溜达过去,老远便见了他躺在花树下。
这人前几日都是靠着树,今日更是惬意,身下还垫了席子,只是他身高腿长,席子装不下他,半条腿都在外边,此时曲着左腿,一手垫着后脑,任由暖阳笼罩,正闭目养神。
金光洒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边,脸边翘起的黑色发丝经由光线贯彻,像是变了颜色,打下的阴影投去面上,细影随着微风在好看的脸上轻晃。
赵政不会以貌取人,不厌丑,也不对美趋之若鹜,可看着崇苏,却总忍不住被吸引。
他这副皮相好看,吸引他的却又不只是皮相,皮相所展示出的神态、影响着神态的内核,才是真正让他移不开眼的。
就比如他安静闭目休息,人人都会闭目,可人人神态也都不同,或皱眉或舒展,或张口或闭口,或完全瘫软着五官。
崇苏闭目的神态,他觉得是美的,美在了哪里,他描述不出来。
只知道杏花暖阳相称,大好景色,他在此休憩,并未撞破这美景,反而更添了色彩。
他莫名有一种直觉,觉得他的魂灵不与这副美貌相称,不是说这副皮囊不美,而是他不该是这样的美,那该是怎样的呢,他也说不出来。
但他总觉得,离了崇苏的神魂,这副皮囊失去内里支撑,也就不会让他如此青睐。
他看得入了神,连自己的手几时伸了出去也不知道。
许是他挡了太久的阳光,崇苏察觉到来人,半睁了眼,抬手握住他抚上自己脸侧的手,声音有些迷糊:“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设定蒙恬比蒙毅大两岁,现在十二岁。蒙毅加上同样新出场的乔松,两个人都是十岁。
莫名有种写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不过大概还有三四话就三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