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在殿门前踌躇不进,里边秦政听到动静,问道:“何人?”
仆从回道:“回王上,是王翦王将军。”
他来或是有要事,秦政整了衣衫,就要叫人进来。
这么一整理,秦政才发现身上乱得可以。
外衫开了不说,里衬都揉了个乱。
方才也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秦政思及此不免头疼,又去看崇苏那边。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整理过,他的衣衫倒是整洁。
王翦就在外边,他如今无论是出去,还是原地待着,都要撞上王翦。
本来就有些传言,王翦见他从王殿中出去,若是知道他还待了这样久,指不定想到哪去。
崇苏明明很抵触这个传言,此时却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在一旁坐得端正,见他盯着看,还含了浅笑回看他。
这人总是应万事而岿然不动,像静卧于山林的一湾深潭,看不见底,也难以起波澜。
也不知要怎样的风,才能吹起他的一抹涟漪。
有时候真想看他慌乱,或是被何事震住的模样。
就犹如深潭有重石落水,将平静的水面绞起波澜,久久不能平。
不过,不论是风还是落石,秦政都想由他来扮演。
不,只能是他来扮演。
秦政回了他这一抹笑意,从榻上下来,唤王翦进来。
仆从闻声,为王翦推门。
将军犹豫片刻,事先往里瞟了一眼,见两人没什么不对劲,这才踏入了门。
他来,嬴政就该走了,与秦政道:“王上,臣先行告退。”
秦政暂且没有回他,而是先问了王翦:“是何消息?”
如今王上对于崇客卿的态度,刻意针对的同时又带着些信赖,王翦猜他是想根据所报为何决定要不要留下客卿一起议事,于是道:“回王上,是蒙将军递来的六国动向。”
此种天下局势,留崇苏下来听无碍,秦政于是道:“客卿留下。”
而后对王翦道:“将军且说。”
他不赶人走,王翦自是没什么异议,道:“王上,有他国使者去往魏国。据斥候来报,燕、赵、韩、楚皆派了人前去。”
这熟悉不过的阵容,又是去的魏国,秦政简直不用猜他们的目的,道:“去寻魏无忌?”
“是。”王翦答他。
秦政是意料之中,言语间没有太大起伏:“又是他。”
魏无忌,或是称他为信陵君,此人与秦的恩怨可良多。
又是窃符救赵,阻了秦灭赵。又是率领五国攻秦,破秦至函谷关。秦国三代国君都忌惮他,到了秦政这,又出来冒头。
秦国接连逢了蝗灾与疫病两难,各国起异心在所难免。
这个阵仗,他们又想举天下之力攻秦。
除去齐国一如既往不参与争斗,其他五国蠢蠢欲动。
而想要攻秦,就要有人牵头,魏无忌有这个经验,众国使者自是先找去了他。
此次不同于前次,魏无忌被自家兄长、也就是如今的魏王猜忌,远离了朝堂。
就算各国有心让他复出,魏王也概是不会准许他握魏国的兵权。
只不过谨慎起见,也要防止有这个可能。
各国相争多年,唯有离间计是屡试不爽,就连上次攻秦,他父王嬴异人也是用了离间计。
此计在他们两兄弟身上格外好用,秦政于是道:“派人去魏国散布谣言。”
“就说,魏无忌即使离了朝堂,他国想与魏国合纵攻秦却还是先寻魏无忌。如此,将王权置于何地,又将魏王置于何地。”
这传言将事态传得越是严重越好,要有一番魏无忌马上要取代魏王的架势。
最好是让魏王冲昏头脑,将魏无忌直接杀了,这才省事。
魏无忌死了,秦国攻魏的计划也可以顺势前提。
王翦都记下,回道:“是。”
又道:“王上,各国攻秦之意怕是不能轻易打消。信陵君不能当此重任,自会推举他人率军攻秦,臣以为,要早些提防。”
所说无错,若再让他们攻至函谷关,对秦国上下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秦政道:“集结军士,由将军率去函谷关,驻于函谷关内防守,必要时出关。再派一路,送于东部边境,让蒙将军守国门。”
国境内调兵,不仅要防止经了天灾的国民惶恐,还要防他国得了风声,秦政添了一句,道:“所行尽量不要惹人注目,免得他们以为寡人急着东出。”
王翦得令。
此仗能不打便不打,如若能让秦国修养了此年,再寻时机东进,那再好不过。
就是要打,那秦国也不惧怕。
秦政转而又问一旁静默的崇苏:“客卿有何看法?”
合纵攻秦难以化解,嬴政还想借着此战揽些功名,自然不会与他透漏太多,于是道:“没什么看法,王上所决皆为明断。”
秦政挑眉,笑道:“你这话可像极了奉承君王的佞臣。”
“那王上听臣之言,”嬴政呛了回去:“不就是昏君?”
“你还真是敢说。”秦政不知第几次叹他胆子大。
见他们越说越离了正题,还在场上的王翦彰显了一分存在感:“咳。”
所要说的都道尽,也得了新令,他两这一番对话,让王翦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道:“臣先告退。”
秦政允了,王翦也就出去。
待他走了,秦政问他:“当真无话可说?”
放在以往,他可是要出些良策的。
嬴政不想说,只是提醒他,道:“王上莫要在臣身上寻良策,多注意些良臣。”
“他人可不像你一样,”秦政话间都另有所指:“无所不知啊。”
“单凭这一点,寡人自是要对你多多青睐。”
嬴政还是避他的锋芒,说了那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王上高看。”
秦政没再为难,而是想去了他事。
经他这样一提醒,秦政还真想起一个人来。
这是前些天的事了。
一份上书中,有人建议他注意五国的动向,且点明了多加提防魏无忌。
起初他并没有太过在意,但魏无忌确实让人忌惮,既然看到了,秦政还是记下。
没想到仅仅是过了几日,王翦就来报来了五国确实有动向。
秦政回忆那份上书的署名,他记下的东西轻易不会忘,稍一思索,便想了起来。
那人名为隗状,官职是大夫。
这人倒是有远见,秦政心生好感,官职虽低了些,说不定可用,改日可以见上一面。
嬴政在一旁不动声色,却一直在观察秦政面上的变化,见他沉思良久,又像忽见月明一般高兴起来。
见他如此,嬴政便知道,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他拉拢的二人,甘罗年少,需要一个更大的机遇。
这个近在眼前的机会,便让隗状先用了。
隗状身负才学,缺的是一个在秦政面前露脸的机会。
借此机会,只消见上一面,秦政就会知道他是个可用之才,提拔他升官也是迟早的事。
待隗状升迁,他在朝堂第一步棋,也就落在了棋盘上。
嬴政无话说,留在此也没了必要,再次请退,秦政也没有再挽留。
出了宫,又是傍晚。
每每入宫,都要逗留这样晚,嬴政对自己是无可奈何。
而宫内,秦政与一人对话。
是派去赵国寻那妇人的斥候。
“长平那边有消息吗?”秦政问道。
“回王上,”斥候按月前来述职,道:“还未找到,但有人言,在街头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确定那人在长平。
他派的人,去邯郸寻没结果,后来通过埋在赵国的消息网,秦政知道了那一片的青壮年大多都征召去了长平。
秦政猜测这个妇人概是去寻死在长平的夫君和孩子,于是一面留了人在邯郸,一面令人前往长平。
所猜无错,此人确实是在长平,确定了她身之所在,离找到她也就不远了。
只消找到他,崇苏的身世之谜就能揭开一角。
若是对于寻常臣,只消此人效忠,秦政就不会管他身世如何。
崇苏这十年的表现,无疑是效忠的。
无论他是在意天下一统,还是在意自己,他无疑是站在秦国这边。
明明只消知道这些,也就够了。
他对于崇苏总是特殊,那么对于他的来历,秦政自是也要特殊,不查到底,他是不会甘心的。
崇苏这样瞒他,定是觉得他不能接受这个身世。
既然如此,秦政直觉,待埋藏在崇苏身上的秘密揭发出来,他们之间会爆发极大的矛盾。
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想知道。
“继续找。”秦政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