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寻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
说是噩梦,其实不过是他过往经历的合集。
在头脑随机选取播放。
在梦里,后爸反反复复叫他“杂种”,打在身上的拳头数不胜数。
其他人也会当面叫他狗杂种,被小沐寻打个半死,然后告状到后爸那里。
后爸则会破口大骂,说他不是狗杂种是什么。
结果新伤覆旧伤口,轻则发肿发紫,重则流血骨折。
母亲为了自保,缩在角落里充当透明人,看着他默默流泪,却不敢上前帮忙。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悄无声息。
时光颠倒,光怪陆离。
他梦见自己把后爸告上了法庭。
他的亲戚为此感到不满,想要让他撤回诉讼。
他们长篇大论为其开脱:
“你爸不就是打你几下吗,我看你还手的次数比他打你的次数还多,你要是不还手他说不定还不会打你。”
“再怎么说他也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说打官司就打官司,哪来这么多闲钱和时间?”
“……”
证据确凿,后爸被拘留十五天。
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沐寻以为自己会疯,没想到后来疯的却是他的母亲。
在后爸耍酒疯差点掐死自己之时,她用一把菜刀结束了这长达十年的压迫。
小沐寻亲眼目睹了一场暴力的血肉模糊。
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那年他十岁,母亲全身是血,搂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哭。
至此没人再叫他杂种,左右邻里都称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对话一般就是:
“哎,你看沐寻来了。”
“谁?”
“杀人犯的儿子呀。”
“哦,他啊。”
判决结果出来后,母亲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
他有了新的监护人,还收获了一个新的身份——私生子。
母亲为了沐寻以后有人抚养,找来了他的生父。
生父姓路,算得上是B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本不想管十年前风流债欠下的孽种,但路家好歹是名门望族,他们不想闹出不好的舆论。
生父的妻子首先提出把沐寻接回路家,人人都夸她善良大度。
开门看到的是母慈子孝,关上门后又是另一番模样。
沐寻在路家,开启了他的另一场噩梦。
他以为只要等到高考结束就可以获得新生,没想到却再次被推向深渊。
哪怕搬来H市,也无法和过去一刀两断。
肮脏的出生纠缠到他死。
沐寻闭着眼,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漆黑的夜化作一条可怕的毒蛇,缠着他几乎窒息。
无事可做又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刷会手机。
在梦里延伸的无助感还没有消散,夜太安静,安静到甚至难察生命的存在。
以往失眠时都能静等天明,可现在却越发困难。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微信,给谢依发送了一条消息。
[寻]:睡了吗?
消息发出后立马开始后悔,沐寻长按对话框,点了撤回键。
他把手机锁了屏,墨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暗淡无光。
过了一会儿,手机发出一连串的提示音。
[浮生]:还没呢。
[浮生]:刚才在车上睡了,现在睡不着。
[浮生]:你也睡不着吗?
[浮生]:要不要过来看小猫?
[浮生]:小猫卖萌jpg.
看到消息,沐寻没反应过来谢依说的小猫是不是指他自己。
[浮生]:过来吗?
[浮生]:视频.mp4
他点开视频,视频里的黑色小猫正翻滚玩着球。
话筒里传来谢依的声音:“小乖可能还没有适应新家,我陪陪它,你要过来坐坐吗?”
[寻]:好的,等我一下。
他翻身下了床,去洗手间稍微洗漱一番,然后去了对面。
他们之间不过隔了一个走廊,恍惚间竟悟出几分同居的错觉。
谢依给他开了门,头发乱糟糟的,碎发遮住眼,男式睡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空气中有酒气弥漫。
沐寻眉头微皱,道:“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谢依瞅了一眼刚收起来的酒杯,心虚道:“没。”
沐寻:“真的?”
谢依:“好吧,小酌了一口。”
他本来已经酒醒,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发现厨房摆了瓶红酒,想都没想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谢依曾经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酒,今天算是尽了兴。
尽兴的结果就是稀里糊涂半醒半醉。
沐寻叹了口气,道:“别喝了,当心明早起来头疼。”
谢依伸出四根手指,一本正经地道:“好的,我发誓今天打死我都不喝了。”
可能是发誓的样子太过可爱,缓解了沐寻的糟糕情绪。
他轻轻收回谢依伸出的小拇指,唇角微勾,道:“发誓要三根手指,谢小猫可不能骗人。”
谢依傻乎乎收回小拇指,又发了一遍誓。
小乖在地毯上活蹦乱跳打着滚,看到沐寻来了,立马跑到他面前。
猫咪后脚触地,前脚向上,抓着沐寻的裤腿,想让他抱它。
沐寻弯腰,把猫咪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头。
谢依盘坐在沙发上,拿逗猫棒逗着小猫。
沐寻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少顷,谢依看了一眼沐寻,道:“心情不好?”
沐寻微微一愣,道:“没有,你怎么会觉得我心情不好?”
谢依道:“就是感觉。”
又问:“喝酒吗?”
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发过的誓。
沐寻:“……喝。”
若能举杯消愁,一杯倒是不为过。
待谢依拿来红酒和杯子,沐寻照单全收,把两个杯子全部放在自己跟前。
“你发过誓了,所以你那份我代你喝。”
谢依:“……”
墙上时钟嘀嗒个不停,沙发上一头坐着一人。
沐寻靠着沙发背,长腿交叠,修长的手握着红酒杯,透着几分慵懒。
恰到好处的温和,不露一丝锋芒。
谢依没骨头似的半躺在沙发上,道:“所以你为什么不高兴?”
沐寻轻描淡写:“没有不高兴,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还会受影响。”
“什么梦?”
沐寻握着高脚杯的手微微握紧,复又松开,道:“就是一些成年往事,不过都过去了,理应忘掉才对。”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依就不再多问。
只是他轻而易举就陷入了某种悲伤的情绪之中,眉头都皱了起来。
沐寻伸手帮他把眉抚平,道:“怎么了,不让你喝酒所以不高兴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自己,谢依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翻了个身面向沙发背,道:“才没有。”
少顷,他又转头看向沐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沐寻,你长得真好看。”
沐寻抬眸,眼波流转,手指在杯身打了一个转,仰头喝一口酒。
“谢谢夸奖,不过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他道,低沉温柔的嗓音藏着隐约的笑意。
谢依道:“要是有人……”
“我知道。”
沐寻打断他,放下酒杯,坐近了些。
“要是有人说我丑,那是他们眼瞎,我不要妄自菲薄,对不对?”
谢依重重点了一下头。
他道:“所以你一定要坚持做自己,还有就是不要被不好的事情裹挟,总会有人喜欢你的,没机会我也要帮你创造机会。”
沐寻微怔,随后轻笑一声,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哪里看的心理鸡汤?大道理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谢依用手背遮住眼,闷声道:“不是大道理,虽然有些矫情,但我就是想说给你听。”
沐寻寻思这人一喝醉就容易多愁善感,连忙道:“不矫情,我都听进去了,不过你要是再哭我可就不哄你了。”
谢依把手挪开,露出双眼,道:“我才没哭呢。”
带着点哭腔。
沐寻暗自叹气,心想再也不能让谢依喝酒了。
别人喝酒是消愁,他喝酒是添愁。
沐寻正想说什么,却见谢依头一歪,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谢依,谢依?”
他在谢依耳边轻唤,引来对方几声不满的呓语。
沐寻道:“好吧,我抱你去卧室,然后我再回去,你看可以吗?”
虽然是请求同意的问句,但沐寻话说一完就揽住他的腰,直接把人抱起。
谢依迷迷糊糊,听到“卧室”两个字时突然睁开眼,道:“不要!”
轻轻一挣脱又重新躺回沙发上。
沐寻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谢依道:“不怎么,但你不能进我的卧室。”
卧室的书桌上摆着前几个星期摔坏的瓷器,他还没修复好,不想让沐寻看到。
沐寻好笑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
谢依嘴一张一合,反反复复就这两个字。
他仰着头,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灯光,好似漾着波光的美酒,眉目满含风情。
宽松的睡袍也有些凌乱,露出锁骨和胸膛。
沐寻缓慢低下身子,伸手抵在沙发背,把他困在自己和沙发之间。
越靠越近,彼此的呼吸相互交缠,有甜甜的酒香萦绕。
只要他低头,就可以吻上谢依柔软的唇。
越靠越近……
谢依舔了舔唇,双眼迷离,唤了声“沐寻”。
沐寻瞳孔有一瞬间的清明,在即将贴上之际飞快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这流氓行为和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他揉了揉眉心,暗恼刚才就不该喝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依迷迷糊糊,还在找着不让沐寻进卧室的借口。
他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道:“因为我饿了。”
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说着,肚子配合的发出一声“咕”。
沐寻道:“今早还剩了有粥,要不要吃点?”
一提到有吃的,谢依立马狗腿地道:“吃,沐寻你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