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头脑发蒙，已然听不清梁清又说了些什么。

半响崔韫才缓了过来，她不信，就仔细分辨梁清脸上的神色，只见其笑意盈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更不像是知道自己与纪国的关系。

梁清见她恍恍惚惚，心下正奇怪，于是谨慎的止住话头，抿起茶来。

崔韫磕磕绊绊道：“那么，这……殿下怎么答应的。”

“纪国殿下身份尊贵，这可不是母亲自己上书求娶，而是太后的懿旨，当然，母亲对这份赐婚也颇感荣耀。我与母亲一接到诏书，就立马往京中赶……”

京中的老太后并非纪国与皇帝的生母，她久居深宫，最讲究明哲保身，任凭纪国将宫内宫外闹个天翻地覆，都不会出来指责一个字。

老太后不会自作主张，更不识得梁侯是哪位神通，那这一定是纪国自己的意思。

前几日两人的浓情蜜意历历在目，纪国的温耳软语仿佛就在眼前耳畔，今日就得知了她瞒着自己偷偷召梁侯进京成婚。

这消息如平地惊雷，猛地在崔韫脑袋瓜里炸开，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像是骠骑将军持着金瓜向着她脑袋“哐哐”直捶。又听梁清道，“所幸母亲尚在壮年，若是生出嫡子嫡女，今后我就做个富贵闲人，逍遥快活去，真是美——阿韫，阿韫！”

崔韫眼前一黑，手和脚顿时化作一滩水，直直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当场就摔破了头。

屏风外传出一声惊呼，崔盈疾步走出，边吩咐宋叔叫郎中，边同梁清一起扶起崔韫。

事权从急，梁清不能见人不救。她使出军中的手段，用指甲狠狠地掐崔韫的人中，结果人没醒，倒把那块洁白的肌肤给掐红了，都能看出血丝来。

崔盈心疼的用手绢擦崔韫额边的冷汗，让人抬板子来，又对梁清下了逐客令，“梁小姐，我家三娘子身体不适，多有得罪，改日再去梁府赔罪。”

“好好好。”

梁清见好端端的肌肤被自己掐成这般模样，不免有些心虚，当即无论对面的人说什么，她都答应。

而后一抬头，梁清便瞧见对面的人是如何一位蹙着愁眉的美人。她身姿窈窕，发髻乌黑，肌理雪白细腻，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像是从古画中走下来的仕女，立马就让梁清看呆了眼，手脚都酥了，除了说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别说滇地了，就整个大秦朝，也生不出这等花容月貌的女子啊。

而崔盈一心只在崔韫身上，等下人搬了板子来，她就随着进入内室，把梁清忘在了脑后。

梁清差点就追了进去，还好她不是那等好色之徒，美人的背影消失后，她清醒了过来，方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崔盈了。

早就听说崔府的这对姐妹花，一个比一个貌美出挑，今日梁清是见识到了。

怪不得自己入京后就听到风言风语，说纪国殿下中意于临颍伯崔韫，那会自己尚不信，今日一瞧崔韫的相貌气派，才知那些飞短流长倒是有些根据。梁清又想到自己提及纪国成亲生子时，崔韫如此反常，更是坚信了两人定然是有些私情。

既然有情，却又召母亲入京大婚，真是有趣。

梁清摇摇头，府中上下都跑去看崔韫了，她便自己慢慢走出伯府。

府里乱得人仰马翻，有延请名医的，有喂清心丹的，还有去佛堂烧香的。

三教九流，齐齐上阵。

宋元气喘吁吁的从公主府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方折好的帕子，她跑得那么快，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府门前空荡荡，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三娘子，三娘子，公主府递条子出来了，三娘——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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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颍伯府坐北朝南，吴国公府坐南朝北，两府的后墙只隔着一条清静的巷子，这条路被两府墙内的高树遮得阴森森，除了天拂晓时推车的夜香郎，平时是没有人愿意走的。

丑时，月牙被乌云掩藏。一辆马车在巷子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却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突然，临颍伯府的后门被推开了，崔韫提着灯笼走出来，看到巷子里的马车，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等她走近了，车辕上的车夫问：“来者可是临颍伯？”

“是我。”

车夫甩开缰绳，一声不响的走到巷子口蹲下，似是在望风。

崔韫走近几步，将灯笼放在车辕上，然后静静立着，既不如从前一般猴急的上车，也不离开。

良久，车内人开口，打破了这一方宁寂：“怎么来那么晚，也不上车。”

崔韫一直咬着的唇松开了，她轻轻道：“殿下即将嫁做人妇，臣不敢太过亲近，也怕冒犯殿下。”

纪国的嗓音顿了顿，从车内传来道：“难道你没有别的话想问我，与我说的吗？”

崔韫盯着自己的靴头，帕子上定的时间是子时，而她昏迷刚醒，并非有意来晚。原以为纪国不会等她，崔韫还是坚持穿衣走了过来，她想好了，即便自己对纪国的情意轻易不能放下，也不能再继续这段孽缘，如果今夜纪国还在等她，那她要彻底割舍这段感情。

既然罗敷将有夫，崔韫也有自己的骨气，她不甘愿做纪国的面首，所以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纠缠不清。

如果崔韫有选择，她是不会想出这令人心碎的法子，但是近日一连串显露的端倪已然表明，梁侯有权有势，自己的条件在京中勋贵里也是垫底，在纪国的生活里无关紧要，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为过。

就单凭身份地位来讲，崔韫她哪里配得上纪国呢。

纪国对她向来是先斩后奏，仿佛崔韫只是一个可供狎昵的玩物，亏自己还想过白头偕老，到这时才知道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崔韫明知自己没有质问纪国的权力，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旁人的？”

纪国沉默。

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一个答案。崔韫明白了，她自嘲道：“是我多想了，这天下会有什么人能强迫你呢。”

纪国并不想多谈自己的亲事，转而关切的问：“听闻你身子不适，可有及时用药？”

许是不想失去这段感情，今日的纪国格外温柔。崔韫早就心如死灰，鼓足力气回答：“劳殿下挂心，我很好。”

今后纪国的关怀与眸光，再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了。

留的越久，心便在这似水柔情里泡的越软。崔韫狠下心，手起刀落势要斩断孽缘，“今后我与殿下只有同窗之谊，别无其他干系。梁侯是个良人，阿姊也要嫁给梁清，殿下不必再惦挂我，若引人口舌，传出流言蜚语，只会徒增殿下的烦恼。若无要事，则再不必相见，告辞。”

说罢，连灯笼都不拿，崔韫转身离去。身后的帘子响动，巷子里没有风，崔韫知道是纪国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让步，一个没有停，另一个也没有留。

崔韫拖着沉重着步伐融入夜色里，马蹄车轮声没有响起，她知道纪国一直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好不容易摸上门扉，她的指头就被门上的木刺扎破。静立许久，崔韫重新鼓起勇气，带着满手的鲜血，不声不响的推开门，又重重关上。

随着小门的一声吱叫，这堵墙彻底将两人隔开，从此分道扬镳，再无交织的可能。

京中今夜的月色朦胧，却照出了两个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日后崔韫就差了纪国一个辈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