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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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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蘅说着这话时,尾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夜半嘶鸣的风声一并吹散了,但又在话音落下时,云中境一片寂静的室内,四角幽末燃烧着的灯烛同时猛然跃动了一下,骤然纷乱了一片落影,恍若被什么肉眼瞧不见的气劲同时震慑一般。

簇在青鸾法阵前的青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被先生收养教习多年,他们一向知道长蘅虽多数时间冷厉寡言,但面如沉水之下,是不动声色的偏执,甚至到了隐隐让人有些心底发慌的程度。

那个曾经被长蘅一手救起,与他更亲昵一些的青年瑟缩地望了他半晌,在同伴们一起戳着腰身的半推之下,小心翼翼地行到长蘅面前,磕绊着开口:“学......学生们,有什么能帮到先生的?”

长蘅垂着眼睫,恍若未闻,沉默着没有回话。

云中境中的籍册重重叠叠地堆满了绵延的书架,将窗外本就微弱的月光和雪光挡了个一干二净,他们的身所之地暗极了,只余素慧提灯温热的烛光,驱散着既厚且重的暗——像极了那个以“光”授名的神明。

长蘅将素慧提灯珍而重之地拢在怀里,提灯昏黄的烛光从他的指骨间温良地落下,衬得长蘅如同立于落下晨昏相交的暮色里,也如同一抹游离于生与死的交界处,却倔强着迟迟不肯落入幽冥的游魂,让人不觉生出些不忍卒视的念头。

“你们先进来,便知晓了。”

长蘅极专注地望着素慧提灯中那一点纯粹的微光,指下捏指成诀,那一团微光就温顺地从提灯中漫卷上来,落在长蘅掌心中,亲昵地蹭了蹭,似带着几点天生的灵性。

长蘅望着,眼底不由得生出些许久未曾见过的隐没笑意,用指尖点了点那团微光,如同在摩挲着何人的侧脸,怔神过了许久,似陷入什么深沉又温软的幻梦之中,直到挤在他身前的青年轻声唤了声:“先生......?”长蘅才恍然回神,眼睫剧烈地颤了颤。

“.......眼下是我有件事,想要托付于你们。”

长蘅眼底的笑意还未隐去,面上却已是大梦骤醒的茫然,让人瞧着,竟也有些酸涩的难过。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先生.......这眼前是面墙......”青年们支支吾吾地指划了一下,才觑着长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要如何进去?”

“素慧提灯既能载灵,自然也能载物。”

长蘅袍袖一翻,指尖飞快地捏了个法诀,素慧提灯的形影逐渐模糊扩散,倏而化为荧虫一般的流光,仿佛整个昏聩到几近不见五指的空间,卷入了一道触之可及的星河,长蘅垂眼瞧着,素来覆霜的眼底翻涌起了些春夜的浪潮,似怀念一般,指尖微微颤着,如坠梦中般伸手触着那片流光,四散的流光像有了神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再漏过长蘅的指缝,倏地汇入青鸾法阵之中。

不可抑制地,长蘅指尖曲了曲,像是想徒劳地抓住什么,却事与愿违,除了深冬夜里的寒凉,什么都没留下。

长蘅垂眼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掌间,自嘲地笑了笑。

青年们被长蘅身上那深重又空洞的恸意所慑,一时怔愣在原地,谁都不敢做声。

在室内一片死寂般的寂静中,浸入素慧提灯灵性的青鸾图腾开始隐约散着浅淡而鎏金的光,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神鸟清啸声起,在青年们讶然的低呼声中,石壁上浮起一个模糊的青鸾虚影,首尾相衔一转,便轰然激荡起一阵迅烈的罡风,在书页哗然的声响中,直将在场所有人的衣袍吹得烈烈,半晌未能停歇。

青年们讶异地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一堵石壁的地方,凭空直接幻化出了一个空间。

“进来吧,素慧提灯的本相是个载万物的空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们亦不必如此讶异。”长蘅径直略过一张张将“惊讶”二字写在面上的青年,淡然而平直地说道:“我要托付于你们的事,就在此境中。”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难不成这位祖宗在神界司掌的是什么主文运的神明吗,那几位青年闻见这句话的时候都快要叹气了,怪不得这位祖宗在教引他们术法时,虽面上不显,但眼底都隐隐有些“瞧瞧我这群不机灵的学生”的焦躁。

“进来,还一个个堵在门口作甚。”

心里不知在不经意间,已被这群青年心生敬畏地奉为“学神”的长蘅,立在明暗相交的切割处,光影在他身前劈落一道锋利的线,将他生生与灯火流丽的人世分了开来。长蘅却不以为意,驻足回头,只来得及望见他落在烛光中的小半个下颌,语气淡漠,似是寻常。

打头的还是那个与长蘅最为熟稔的青年,他小心翼翼地环顾着,期期艾艾地开口:“先生这一招恍,恍若神迹,学生们一时叹服。”

闻及此言,一直沉郁的长蘅眼底一闪而过了一些微末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既浅又快,快得让青年都以为是晃眼的错觉,转瞬长蘅又是素日里那副落了千年霜雪的模样:“这就叹服了?那往后这提灯秘境,如何托付于你们。”

“......先生要将这秘境,托付于我们?”青年闻声,神情怔然地望着长蘅,心底蓦地升起些不妙的念头。

——长蘅一向将所有与摇光的事都看得十分上心,半点纰漏都容不得,有时青年们旁观着,都不由得慨叹,哪有一个人爱着另外一个人,爱得如同一场苦行僧的修行,未免也太苦了些。

但眼下,长蘅却将这温养着摇光所有与世痕迹的提灯,交予到他们手里,是不是说明,长蘅已经到了守不住这一切的地步了......青年们的识海中都同时转过这个念头,心头悚然。

“嗯。”

长蘅毫不为意地点了点头,指骨捏了一个法诀,原本一片昏聩的室内渐次亮起了昏黄的烛光,烛火拢在琉璃灯罩里,远远漫延到目光不可及的尽头,以术法高高低低地悬在虚空中,灯影隐绰,琉璃的光煊煌一片,长蘅垂睫往前行着,没理会青年们惊异的神色,嘴里说着的话是那般疏离冷淡,似是连生死,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的神力,大概支持不了多久,不知......”

言及此处,长蘅堪堪站定在什么面前似的,光华自他掌心腾起,待青年们看清长蘅的身所之处时,无不被震慑在原地,长蘅却状似不察,定定地站在秘境最中央的那副巨大铺泻下来的“摇光受难图”之下,仰首望着,似带着眷恋,又似苦行的旅人终于跋涉到了终点,释然地笑了笑:“不知能再守他,守多久了。”

冷厉的,又疯狂的,就如同冰原下滚烫的熔岩,让人视之,无不心惊。

摇光受难图,巨大的卷轴自秘境隐没在黑暗里的梁轴上铺泻下来,一笔一画都像沾着绘画人的血泪,将摇光被诸天神佛钉在刑神架上被诘问的场景,画得形神毕现,只看一眼,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刑神台上那如卷寒铁的冷风的味道。

不知是长蘅快要神逝的事实,还是眼前这幅摇光受难图更让人心惊,青年们骤然失声,半晌才找回声音,磕磕绊绊地问道:“先,先生,这是何物?”

“这就是我要托付于你们之物。”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向来寡言的长蘅眼下却语速飞快,他的神色是那般平静,一点都看不出来快要神逝的惧意,反而隐隐有些要跳脱神的永生,进入轮回的雀跃,让人看着,不免难过起来。

长蘅没有察觉到青年们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抑或者说自从失去他的神明后,世所吟诵的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于他而言,仅是春夏秋冬而已,再无一物能入他眼,或许神明的永生是对他的另一种神罚吧,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我教习你们也有许多年岁了,如今你们亦能各自独当一面,我希望你们能成为元上学宫各学院的院首,替我一代一代地守着这座提灯化成的秘境,直至——”长蘅回身,抬手抚过画轴上摇光的眉眼,温和又怀念地笑道:“直至他回到这世间的这一天。”

“方才我点入你们额心的,是我仅剩不多的神力,但足以让你们以院首的身份,打开这座秘境。”

言及此处,长蘅终于收回一直落在画轴上的视线,回身轻渺而平直地望着眼眶尽红的青年们,师徒缘分数载,青年们第一次见到长蘅如此轻松,如此.......如释重负的模样:“若你们以后将院首之位传与你们的学生,这份神力也会一同传与下一任院首,我心血在此处护他最后一点神魂不散,天道就不能抹去他的踪迹,他就一直都会被世人记着,爱着。”

“世人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位神明,如此爱着他们。”

长蘅平静地笑着,青年们却早已泪盈满睫,近乎泣不成声:“那您呢先生,怎么您就......不为自己多想一点呢?”许多年前被长蘅伸手援救起来的青年终是忍不住,哽咽着低声喊了出来:“您可是......快要神逝了啊。”

“神的一生太漫长了,漫长到当你失去一样最珍爱的东西时,期限就是永远。”或许快要临近这一生的终点,长蘅不似平日里的凛冽,变得平静而温和起来,只见他阖着双眼,些微地勾着唇角,摇了摇头:“我能赴他之途,是好事,你们别太伤心。”

自那日之后,长蘅就如同被看不见的恶兽吞噬着生机,面色越发苍冷,身形日渐消瘦,以至于形销骨立,很多次已经成为各学院院首的青年们眼看着,都隐隐觉得心惊,似乎下一瞬,长蘅就要化作山雪,随山巅的风而去。

及至到了时光的最后,长蘅先是失去了视物之力,接着是口舌之味,最后的最后,连双腿都无法再行走了。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们每每侍病在他床头,都红着眼眶,有一日,终是压着泪意,脱口问道:“值得吗?”

那是长蘅已经快要看不清了,眼前只剩下些模糊的光晕,像永眠前卷来的薄雾,他闭着眼,苍白地笑了笑,带着隐秘的平静,声线虚浮地说道:“他原是云上仙,是我引他坠为红尘客,我合该多担待。”

时限来的那一日,原本已经见了春的学宫,却骤然下起了纷扬的雪,铁灰色的云卷着森冷的寒意,沉沉地压着山巅,呼啸的风嘶鸣地呜咽,夜半阑珊听着,像谁在角落低泣,如同一支模糊的哀歌。

原本各自在房内批注功课的青年们,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窗外纷涌不息的大雪,水墨自笔尖滴下,滴答,滴答,如晕在纸上的泪。

待到再回过神来,青年们才恍惚发现,不觉间,竟都来到了雪崖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抵明了所是为何,面上都不由得失了血色。

“......是,先生吗?”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位青年轻声开口问道,尾音很轻,落在风里,几乎要被雪落的声音掩了去,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即使大家都彼此心知肚明。

“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都在外头吹冷风。”一道薄如悬丝的声线从他们身后传来,是长蘅。

“.......先生怎么下床了,小心受了寒。”泪水无可遏制地漫上眼睫,青年们死命地眨着眼,想将泪意压下去,再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徒劳地粉饰着太平。

“好了......咳,不必自欺欺人,”长蘅闭着眼微弱地笑了笑,袍衫半落在他的肘间,山巅的风将他的袍袖吹得高高扬起,似最飒踏的仙:“这在人世里怎么说来着,回光返照?”

“先生......”

“我说过这是好事,该是高兴些才是,”长蘅抬手接过虚空中纷落的雪,指骨几乎与落雪一般苍白,但他却不以为意,歪头笑了笑,却说起旁的不相干的事:“这雪下起来,真像神界的玉樘啊,就是在玉樘下,我在他九分的神性上,染了一分凡尘。”

“......如果先生早知这结果,还会如此么?”青年哽咽着问道。

“天道一日如此,我便一日如此。”

“纵使最后离恨收场?”

“纵使最后离恨收场。”

那日日出出奇的晚,学宫后的庞然的满月孤高地悬着,直将雪崖照出了一片粼光,如空明的积水。到了往常该上早课的时辰,学生们见天还黑着,都纷纷挤在廊檐下,扎堆凑热闹地看看发生何事,不曾想到,他们都看到了难以忘却的一幕——

青色衣袍的神君形销骨立,身薄如纸,周身被拢在透明的月光里,纷扬的雪被月光照着,恍若流萤,在神君的袍角下安静地打着旋。苍茫的月光下,神君似力有不逮,遽然跪下,身形被寒凉的月光裁出个孤独的的侧影,神色却出奇的安然,似落入跋涉了一生的美梦。

俄而骤风起,落雪轰然散落,将人吹得不由得眯了眼,待到再睁开眼时,原本纷落的雪竟变成了漫天卷地的玉樘花,再凝神望去,原地哪还有青衣神君的身影,只余铺天盖地的玉樘花瓣落得寂寥,恍若给青衣神君,披最后一次衣衫。

神君永恒地消散在了世间,却得到了他想要的永恒。

若见玉樘花落,便是我来送你了,从此千里如涛松风,望君多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院首们的记忆墟界结束,写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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