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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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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墟界中,灿然若神佛的雪日还悬在两座高山的峡谷之上,霜白长发曳地的长蘅半是怀念,半是释然地垂目注视着掌间飞速流散的功德,神色间是一股冷淡的温柔。

千百年的风从凛冽的雪山山巅掠过,拂起长蘅的袍角,也似掠过他霜白的发,携着鼓胀又酸涩的气息,落在了如今顾珩的身边,绕着指尖,缱绻温柔。

千百年前的旧时光经过了轮回的磋磨,清晰却猝不及防地袭上顾珩的识海,在顾珩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面上有蜿蜒的凉意时,原来他早已猩红了眼眶,偏执地睁着眼想要看清那个暌违已久的青年,却已然泪流满面。

“阿珩......”

原本就记不起多少事情的宋浅言一直虚虚地攥着顾珩的腕骨,要是风昀跟着他们俩一同进了记忆墟界,定会在心里大肆嘲讽一番,寻常里嚣张得神鬼共愤的宋司主也有今日,默不作声地贴在顾堂主身侧,不时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

——攥着人顾堂主的腕骨不为别的,就为万一上辈子的自己做了何种这辈子的自己已然记不得的、但又很能惹心上人生气的偏执事,能第一时间将人揽进怀里轻声细气地哄着。

只垂眸的这一眼,却被顾珩一瞬不瞬睁着眼,泪盈满睫的形容给怔愣住了,高山的风携着泪水咸涩的意味逡巡在两人之间,卷起衣袍猎猎。

山还是那座沉默的山,风还是那阵嘶鸣的风,但人再相见,已是沧海桑田。

半晌,才听见宋浅言几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覆上顾珩的脸侧,拭去泪水,在指尖捻了捻,轻声笑着,有种显而易见的纵容:“怎么又哭了,说你是小兔子还真是不带虚的。”

顾珩却没理会他带着安抚意味的揶揄,偏着脸避开宋浅言的手,从他怀里直起身来,行到记忆墟界中、数千年前长蘅遥远的身影旁,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自嘲似地重复道:“神格化为指引我轮回的轮入台,功德散作眼前这座元上学宫,你真是......”

心神俱荡,一时之间,顾珩竟找不出合适的名讳去唤眼前这位与自己纠缠了前世今生的青年,只得垂睫涩然一笑,那么满溢至喉间,酸涩到几乎失声的情绪,被顾珩轻轻地放了下来,轻声继续道:“你真是,厉害得很啊。”

“阿珩......”

宋浅言唇角微动,朝顾珩伸出手去,似是要安慰些什么,却被顾珩遽然打断,顾珩猩红着眼眶,背对着万古沉默的山,在西落的日下,罕见地失了沉稳,呼吸剧烈地起伏着:“神明失了神格,便会重新落入六道轮回中,更遑论你散尽功德,那是要轮回几辈子的艰苦,都不一定能重新得见天日的路!”

“我只是当时,心生怜悯,救了你啊......”言及至此,顾珩似是被瞬间抽去了气劲,平日里无论受到何种磨砺,都依旧如松如竹的脊背,在如浪潮覆面般的疼惜和眷恋之中,卒然地松了下去,指骨揪着衣领,缓缓跪坐在了积雪之上:“何至于此,又怎么值得你如此......”

——宋浅言快步向前,伸手将快要跌落雪上的顾珩接在怀里,一如当初火海中的那一眼,天生地长的第一根灵骨落入神明的怀里,从此业莲满途,再也不能分清。

宋浅言吻着顾珩的发端,轻声哄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只要是你,便就值得。”言罢,像是要哄顾珩高兴似的,学着昔日摇光的模样,弹了弹顾珩的额间,趁着顾珩错愕,故作讨饶地继续笑道:“更何况那是长蘅神君做的事,关今天的宋浅言何事。”

“我会心疼的。”

“......嗯?”宋浅言愕然。

顾珩也学着宋浅言的模样,双手覆着宋浅言的脸侧,眼眶猩红欲泪,犹如一支映着悬日的雪莲,凛然却易碎:“我说,无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眼下的你,那都是你,我都会心疼的。”

凛风吹过雪松的枝头,带落了积雪簌簌,宋浅言静默地望着顾珩,半晌无言,无声却汹涌的思绪饱涨地翻滚在他的喉间,以至于他不得不剧烈地咽了咽喉头,才抵过那阵酸涩,再回过神时,宋浅言的指尖,已然抵在了顾珩的唇间。

急迫却克制,明知却故问,一切恍若昨日重现,在星辰都映不亮的神殿,玉樘花氤氲成雾,宋浅言问着与长蘅如出一辙的话语,连心跳与恋慕都都剧烈得一如往昔。

“我能吻你吗?”宋浅言哑声问道。

“小混账,”顾珩也一如旧日模样,回以昔时的话,红着眼眶笑骂了一声,再倾身迎上,抿住宋浅言的唇瓣,再接下来的话,便消没在了彼此相缠的唇齿间:

“我有什么是不允你的。”

唇齿相触的那一刻,记忆墟界中的幻境瞬间坍塌,雪山、悬日、雾凇、飞鸟化为万千流光碎沫,似晕开的水墨,悬瀑一般自天际倾泻而下,激荡起了些时光的海潮。

而他们相拥跪坐其中,亲吻着对方躯壳里暌违的魂灵。

墟界剧烈变幻,一切坍塌又重塑,风低低沉沉地吹着,似一声遥远的叹息。

待到彼此纠缠的唇舌分开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记忆墟界竟还没走完,周遭昏暗了下来,嘶鸣的风声被完整地挡在窗外,室内静极了,只有几盏青铜油灯在角落里幽微地燃烧着,照亮了昏聩空间的一隅。

浩瀚到望不见尽头的书架,层叠累牍的书册......只需一眼,顾珩就认出来了,是元上学宫中的云中境。

离开顾珩唇边时,宋浅言仿若还有些食髓知味,追着顾珩的唇畔,带着些被卒然打断的躁郁,尖利的犬齿磨了磨顾珩的唇角,直惹得顾珩模糊地笑了声“别闹”,才黏黏糊糊依依不舍地从顾珩身上直起身来,顺手理了理顾珩凌乱得不像话的衣襟。

“云中境?不知几位院首带我们进来此处,是要给我们看些什么。”

顾珩话音刚落,视野里便伸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指骨一路向上望去,只有宋浅言一双含笑的眼,在昏聩的暗室里,一如星河里的星子,既滚烫且灼亮,见顾珩望向自己,还偏头眨了眨眼,指骨微勾,似在无声地催促着顾珩快些握住自己的手。

顾珩笑着无声地叹了口气,拿他毫无办法似的,将自己的手稳稳放进宋浅言的掌心中,借着指骨相缠的力道,一跃而起。

宋浅言心满意足地摩挲着掌心中顾珩嶙峋的指骨,祖宗满意了,便也消停了,耀武扬威似的牵着顾珩穿行在书山辞海中,不多时,顾珩的疑问便有了答案。

“喏,阿珩你看,那面墙前聚着的人,是不是很眼熟。”宋浅言疏懒地朝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人一颔首,示意顾珩望去。

顾珩循声望去,几位身穿仙门道袍的青年,掌中举着灯烛,聚在石壁前,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思虑些什么。纵然身形变了许多,但还是依稀能看出,这群青年是方才跟在长蘅身后的、长大了许多的小少年们。

“先生唤我等等候于此处,不知是为了何事。”其中一位青年持烛凝声问道。

“神仙哥哥自有神仙哥哥的打算,我们等着便是了。”

另外一位青年清凌凌地回道,顾珩认出来,是那位昔日被长蘅救下来的小少年,看他如今眉眼澄澈,该是在元上学宫处修习得很好。

“还叫哥哥,小心先生削你。”

人群中另外一道声线回道,青年吐了吐舌,轻快地回了一句嘴:“反正也就是背后说说,神仙哥哥哪听得到......”

“我听到了。”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了,一道瘦削得几近锋利刀刃的身影逆光而立,雪巅上不息的长风擦着他的身边,瞬地就灌了进来,风声夹杂着模糊却凛然的声线,让人心头无故一紧。

“......先生,我错了。”

原本聚在一起的青年下意识地分成两边,无声又敬仰地望着殿门旁瘦削的身影,缓行而来——是长蘅。

眼下的长蘅看起来更......缥缈了,那头霜色的长发似乎比先前的看起来还要苍白三分,仿若暮冬里的雪,覆着苍冷的寒意,曳地华发长长地拖在身后,主人似乎很懒于打理一般,只随意用发簪挽起几缕,整个人看起来厌倦又惫懒。

但只要他一抬眼,手中提着的繁丽灯盏烛火,被风吹得一跃,落了星点在他眼底,照亮了他半分眉眼,衬着他瘦削却锋利的身形,恍若还有遗恨的游魂,倔强着不肯落入温良而永恒的长夜里。

顾珩远远地缀在青年们之外,沉默地望着长蘅缓行而来,纵然明知这只是院首们的记忆墟界,但当长蘅错目抬眼,与千年后的自己猝不及防对视时,顾珩还是自觉自己身体里属于“摇光”的那一部分,似被虚空的手狠狠一攥,遽然生疼,以至于他神魂一荡,下意识地向前行了一小步,却与长蘅的袍角相错而过,抓了一手寒凉。

顾珩下意识地掌开了指骨,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神色愕然。

下一瞬,空泛的掌心不屈不挠地楔入一只指骨分明的手,顾珩难得晃了神,怔然着回身望去,只见宋浅言眉眼张扬地握住顾珩的手,见顾珩望向自己,挑了挑眉梢,开口时,就带了些不察觉的哄人意味:“真正的我现在在你身边,你看那虚相作甚。”

“不如多看看我。”宋浅言垂首吻了吻顾珩鼻尖的痣,低声笑道。

“你说得对,”顾珩望了宋浅言半晌,顺势撞了撞他的前额,展颜笑道:“是我着相了。”

那边的长蘅已然行至石壁前,借着隐约明灭的烛光,顾珩福灵心至,尽管石壁上的壁画尚未落成,但电光火石间,他还是认出来了,石壁上迤逦的刻痕,是当时他与宋浅言在幻魇之中遇见的青鸾法阵图!

“秘......宗境么?”宋浅言也认出来了,凝声问道。

似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长蘅长身立于石壁之前,久未见动作。纵使背对着众人,但顾珩莫名地笃定,这位被神界除名在外的昔日神君,定是望着这个巨大的青鸾图腾,在怀念着什么。

不多时,便看见长蘅抬手抚着纹路,侧过小半张脸,阖着眼,唇角勾出些浅淡的笑,似是在侧耳倾听时光遗落的随响,只是昏暗的烛光落了几分在眉眼上,高挺的眉骨落下了几分阴影,不知为何,竟带了些阴翳的疯劲。

众人不察间,匕首寒光凛然而过,簇在两旁的青年惊呼出声,来不及拉住长蘅的动作,便见他匕首在掌心一横,带着一手滚烫的血,在砂石满布的石壁上,以血补完了剩下的图腾!

“原来这个青鸾图腾法阵,是长蘅落下的。”宋浅言看着,也有些意外,附在顾珩耳边,轻声说道。

“也有你想不到的事啊。”顾珩似是有些被他气笑了,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宋浅言知他还在气自己乱来,讨饶似地将顾珩往怀里带了带,不出意料地吃了顾珩一手肘。

“好疼啊。”宋浅言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眯着眼角,笑着哄道。

“原来长蘅神君也知道疼的。”顾珩却不吃他那套,抬着眼尾,没好气地觑他一眼。

“疼的疼的。”宋浅言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眉眼弯弯的,似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纵容,将人重新揽近怀里,笑着讨饶道:“好阿珩......好哥哥,所以多疼疼我吧。”

顾珩望着宋浅言那副只有面对自己时,才那般没脸没皮的模样,一时之间,竟难得有些分不清时日的怔然感,眼前这个张扬又肆意的人,也是千万年前那个冷厉而寡言的人,也是......降下神罚,踏上轮回,都不忍割舍的人。

或许自始至终,自己都不是个合格的神明吧,顾珩自嘲地笑了笑,神明该高居天上,该无情无欲,该冷眼相看,众生该是千万张模糊的脸,到了自己这里,却又清晰如一张面容。

思绪在心头纷乱地翻滚,高高扬起,却又轻轻落下,如窗外的落雪那般轻,顾珩倾身而去,带着周身凛冽浮动的冷香,勾了些无奈却又纵容的笑,吻在了宋浅言的唇角。

“疼你的。”顾珩轻声笑道。

“先生,你还好吧??”

记忆墟界中的青年们被长蘅那猝不及防的那一招给唬到了,纷纷围了上去,但长蘅只是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曲指成诀,一道莹白的灵力自长蘅之间流出,飞速地散入青年们的身体里,在青年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前,便平和地安静下来,在额间落下了一道浅淡的额纹。

“诶,诶,哥......呸,先生,这是什么啊?”被长蘅一手救起的稚童到底还是跟他熟稔一些,大惊失色地触着眉心的额纹问道。

长蘅还是那副寡言少语的模样,神色苍冷似雪,青年恍然觉得,这位神仙哥哥似乎比初遇时,还要再轻缈三分,仿佛窗外的风雪不经意漏进来,他就要挟风卷雪离去一般。长蘅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青年的话,眼睫低垂,敛目望着手里的提灯,唇边不自觉地勾出个柔软的笑,隐忍又疯狂,令人看得心惊。

“你们还记得摇光上神吗?”年轻的神君遽然开口问道,却是句不相关的话。

风雪声落入室内,静悄悄的,青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吞吞地,才迟疑着开口:“摇光上神,渡邪厄,化气运.......自然是记得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长蘅闻言,古怪地笑了笑,提灯在他面上落下纷乱又单薄的阴影,将他本就冷厉的眉眼映得恻然,青年们陡然被震慑,良久没敢接他的话,长蘅也不以为意,整个人似是陷入何种诡异的疯狂,继续轻声道:“原本随着摇光神魂的彻底消散,诸神该是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你们本该,已经不记得他了。”

青年们闻言,屏着呼吸,面面相觑。

长蘅笑了笑,眉眼有些说不出的悲凉与怆然,他指尖抚着怀中提灯那繁复的花纹,眉眼被昏黄的灯烛映得温热,却驱不散他眼底如隆冬风雪的寒凉:“我将他最后一片神魂以心头血温养,练化作这一盏素慧提灯,提灯不灭,他便能永存世间,一直受世人敬仰,享信仰之力。”

“我要这世间众生,永远记得他。”长蘅神色淡然地说着,有一种游离世事之外的冷漠,但他的眼底,却被燃着神魂的素慧提盏映得很亮,恍若一簇要与天地同烬的火焰,只闻见他缓着声线,一字一句道:

“若诸神不允,我偏要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上辈子所为,和这辈子的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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