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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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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仙门世家最后依仗和希望都被朝廷捻灭了,顾珩这根朝廷心头刺的归伏让掌权者圣心大悦,又下旨将仙门四大家的家主召进宫中,杀鸡儆猴似的,进行一番敲打。

因着宋氏家主宋晋言潜逃在外的缘故,故而今日来的是族中的长老,谢廷相一瞧,嘴上卖乖地称呼着“前辈好”,心里头却翻着白眼骂宋晋言这个敢做不敢当的无耻小人。

顾珩被拘,原本就因当今圣上收归教权后,地位一落千丈的修仙一道更是式微,连素日里迎来送往的内侍们,瞧见几位家主来,都没了往常的尊敬,隐隐带了些懈怠,直将谢廷相看得心头火起,要不是阮秀隔着宽大衣袍的袖摆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腕骨,怕是谢廷相早就忍不住将那位引路的老内侍,拎小鸡似的拎上剑,御剑飞一圈,吓吓他的胆子。

阮秀偏过小半张秀丽的脸,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谢廷相,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噢.....哦。”感受到阮秀的动作,谢廷相瞬地红了耳廓,只是到底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对着那内侍的背影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阮秀望着,无声笑着摇了摇头。

天子那正在兴头上的规训自然是冗长且乏味的,更何况是景文帝这种野心勃勃又好大喜功的掌权者,谢廷相不得不在掌心凝一道术法,扎着手心,才勉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待到天子大发慈悲让他们跪安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慕容世家还是老样子,不知为何被天子耳提面命得厉害,挥手允了其他人退下,却又独独留下了慕容越。

谢廷相退殿路经慕容越身旁时,借着垂落的鬓发,担忧地望了慕容越一眼,慕容越安抚似地对谢廷相勾了勾唇角,却阖着眼没有回头。

深深殿门缓慢又凝滞地缓缓阖上,发出厚重又陈旧的“吱呀”声,谢廷相忧心忡忡地回望着,却只来得及望见一角挺拔青衫,淹没在昏聩的天光里。

“......谢公子?”直至阮秀清然的声线遥远地传来,谢廷相才恍然回过神来,谢廷相担忧地望着早已紧闭的殿门,转过身煞有其事地对阮秀拧着一张脸嘟囔道:“真不知慕容家与当今圣上有什么龃龉,竟每次敲打结束后,都单单留下阿越。”

“在当今收回教权之前,仙门百宗的宗主亦未曾轮到慕容世家担任,按对朝廷的威慑程度,还没你兄长这个前宗主的威慑力来得大。”

宫内行侍来走匆匆,阮秀怕被有心的旁人听了去,攥着他的腕骨将他拉了走,谢廷相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觑着阮秀清丽的半张侧脸,又带着些隐秘的雀跃望着阮秀牵着他腕骨的指骨,耳廓泛起了些水红,小犬般的眼睛灿若天光。

阮秀倒没察觉出谢廷相浮动的心思,将人牵到悬空的廊桥上,对着内侍礼貌地颔首,便压着声线继续对谢廷相说道:“慕容世家自爱子慕容桢不明夭折之后,便一直低调示人,万不可能做了那惹恼朝廷的出头鸟,怕是其中,还有其他的秘辛.....”

两人边低声地絮说着,边行过了廊桥,阮秀还想说些什么,却远远见着有两个御军模样的人往这边行来,面上带着焦灼的神色,瞧着似出了什么急事。

阮秀心下念转,转过身来,在谢廷相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时,面对着面将人压在宫墙的转角处,在谢廷相发出惊呼之前,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朝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谢廷相不明所以,脸连着脖颈,水红了一大片,眼底一片潋滟的水光:“唔。”

哎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被心上人这样捂着嘴,还是有些害羞。

谢·被迫赶鸭子上架·纯情少家主·廷相,略带羞涩地想道。

阮秀不愧是和顾珩师出同门的师兄妹,都是一脉相承的风光霁月,阮秀虽抬手掩住了谢廷相的唇,两人距离近得谢廷相灼热的气息都扫在了她的手背上,但她全副心神都落在了那两个形色匆匆的御军身上。

谢廷相见状,指尖微动,一道放大音声的咒术悄然无声地疾速没入那两个御军的体内,两人谈论的事情便清晰地落入了阮秀和谢廷相的耳中。

“被宋司主带走的那个小队,已然许久未听到音信传回。”

“幸得陛下英明,落了个后手,让御军每日传回音讯,防着那宋司主阳奉阴违,眼下看来,真是万幸啊。”

“行快些,去上禀圣上。”

阮秀和谢廷相互相望了一眼,无需言语,便对对方所想心知肚明。

只见阮秀松开掩住谢廷相的手,从宫墙墙角转身而出,那两位御军虽被吓了一跳,但见阮秀那温婉清丽的模样,只当她是哪家入宫走散了的高门贵族小姐,正想温声相询,却见阮秀对他们俩清浅一笑,低声说了什么。

“小姐你说什么?”两位御军靠近了些许问道。

“我说,”阮秀温婉一笑,眉眼勾起了些笑意,掌间劈起的风却不是那么回事,只见她手气掌风落,那两个御军转眼就被她放倒在地,阮秀将人扶至墙边,温声继续道:“我说,二位抱歉了。”

谢廷相亦从墙角转出,手忙脚乱地为这二位御军施了道混淆记忆的符咒,往他们脑海里的记忆注入了一道前线御军回讯的虚假回忆,方抚着胸口对着阮秀长吁短叹:“阮姑娘手脚当真是快,我差些就没赶上你。”

“这般看来,师兄与宋司主那边应该是得手了,再不快些拦住这两个御军,怕是要坏了他们的计划了。”阮秀边在这两位御军身边落下暂时隔绝视线的结界,边这般说道。

“万万没想到,这两只狐狸竟然是在演啊,连我都被骗到了......”谢廷相见阮秀只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笑,当下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识海似被灌满了浆糊,磕磕绊绊地继续道:“阮姑娘怎怎怎么这般望着我笑。”

阮秀只掩着唇角笑,打趣道:“无妨,修行者总有三分痴,谢公子被那两位人精骗了去也不是何种值得恼的事。”

谢廷相迷迷瞪瞪地想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察觉出阮秀话里的揶揄,一张满月般的脸鼓成了包子样,却又不得不承认阮秀所言非虚,又泄了气地松了下来,如果谢云雀蓬松的尾羽有形迹,都要看到尾羽无精打采耷拉下来的模样了。

“怎么你们眼都那么尖呢......”

阮秀瞧着有点好笑,一时间手痒没忍住,抬手抚了抚谢云雀的发端,方才收回手,带了几分不可说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笑道:“不是眼尖,只是这对仙门知名道侣,女修们都坚信他们配得很罢了。”

这两位仙门女修空中“配得很”的道侣,其中一个神思俱荡了半晌,方才堪堪寻回神识,从顾珩怀里抬起头,与顾珩额抵着额,却仍下意识将人圈锢在双臂间,隐隐带着些失而复得的后怕。

“是这个墟界让你想起了些什么往事么?”

顾珩向来对宋浅言纵容得很,更不要说向来行事张扬嚣张的宋浅言,眼下却露了些弱态,更是让顾珩心尖软得不像话。顾珩垂着眼睫温软地看着,抬手捋了捋宋浅言散乱的额发,轻声问道。

“嗯,想起了些你我初遇时的境况。”

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宋浅言话里的“初遇”,不是此世的初识,而是更久远的、已经湮没在传说话本里的回忆。

“你当时也如那稚童一般,瘦瘦小小的,只一双眼又亮又倔强,”顾珩柔和着声线,带着些不自知的哄人语气,亲了亲宋浅言的鼻尖,方才离远了一点,偏头揶揄着哄道:“你当时还会唤我哥哥,看看你眼下,像什么话。”

宋浅言缓过来了,又不老实地起了些作妖的心思,索性仰身往后一倒,将猝不及防的顾珩顺势带到怀里,覆在自己身上,吻着他冷息浮动的侧颈,从善如流地轻声问道:“所以哥哥,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于水火?”

“当然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顾珩念想着,企图拂清旧忆上覆着的尘埃,却奈何回忆又远又重,让他不由得额角一抽动。

哔剥而熊熊的烈火,狂热近乎魔的献祭,以及......冷眼旁观的神明。火海中那个孩子的眼瞳是那样麻木而绝望,却又能穿越张牙舞爪的火焰,与俯瞰众生的神明,猝不及防地对上眼。

莲华瞬开又瞬灭,神明却被那一眼搅得心神俱荡,这一眼,就是永远。

模糊的旧忆中,顾珩似是听到长蘅,如今日一般,克制又压抑地低声问出了与宋浅言同样的话:“所以哥哥,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于水火?”

“当然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你是这世间,第一根天生地长的灵骨。”

“原来我是这天上地下第一根灵骨啊。”

及至宋浅言的声线破开迷障,落在顾珩耳边,顾珩的神思方才恍然回拢,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在旧忆中回答长蘅的话,不知何时也自言自语地喃喃作了声。

这些残缺的回忆又深又重,莫名带了些悲意,周遭也随着宋浅言的轻声慨叹凝窒了一瞬,方才听见顾珩故作轻松地揶揄了一声:“是啊,第一根灵骨,可真是了不得。”

宋浅言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这一声笑中隐隐压抑着的偏执和占有,若是此时有旁人,也会隐隐心惊:“第一根灵骨啊......那哥哥可要把我看紧了,不要被旁人夺了去才行。”

这声“哥哥”,似是那个栖在宋浅言体内沉默的神魂,借着宋浅言的口,将那些满涨于胸口的、千百年前掩饰得很好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执着,终是泄了些名为“长蘅”的疯劲。

顾珩唇角微勾,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眼前景象倏然变幻,从婆娑竹林,瞬地就幻化成了高山雪巅——是院首们的回忆,如同梦境一般,毫无逻辑地跳跃了一大截。

顾珩察觉周遭骤变,瞬地收起了情态,再一抬眼,又是四平八稳风光霁月的不浮堂堂主。见宋浅言尚半支着手肘,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顾珩无奈地露了点笑,半俯下身,朝宋浅言伸出手,促狭地笑道:“怎么,宋司主几岁了,还要我来牵你起来么?”

宋浅言如野性难驯的兽一般,一瞬不瞬地盯顾珩的眉眼,目光缓缓从蕴着笑意的双眼,寸寸扫过鼻梁,最终落在双唇的缝隙间,倏地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意欲噬咬的爪牙,眉眼一松,似被心悦诚服地驯服了一般,朝顾珩伸出了手,偏头眨了眨眼:“顾先生不是知道的么,小宋三岁不能更多了。”

“你啊你。”

顾珩笑着摇了摇头,稍一施力,将宋浅言从地上拉了起来,宋浅言这没个正形的,便顺势伸长手臂,将顾珩揽到了自己怀里。

“适可而止啊宋司主,不要太黏人了,仔细惹人烦。”顾珩感受到宋浅言的动作,倒也没挣出来,只是用手肘撞了撞宋浅言的胸口,打趣笑道。

“那就等阿珩烦了再说。”宋浅言眯着眼角笑了笑,偏头撞了撞顾珩的鬓角,但掠起的眼睑之下,是唤作“偏执”的凛然的光:“更何况,现在阿珩哥哥,不是喜欢得要紧?”

“滚。”顾珩笑骂了一声。

随着顾珩的话音落下,眼前风雪骤息,经年的积雪覆满山巅,映着灿然雪日,如同神佛之光。方才还被华发青年怀抱在怀里的稚童,已然长到了青年腰间那般高,与青年一同远望着雪崖的,还有几个面生的小少年。

那个被青年救下来的小少年看起来与青年熟稔极了,只见他牵了牵青年的衣角,脆声喊道:“神仙哥哥.....”

听到这声“哥哥”,青年方才回过神来,垂着一双冷厉得如同覆满荒雪的眼,不发一言地望着那个牵他衣角的小少年,直至小少年被他望得露了怯,青年才短促地开口,带着他惯有的风雪的气息:“我与你们说过,我教你们习术法,是为了让你们身为天灵,不至于被人欺辱了去,大抵是当得起你们一声先生,至于’哥哥‘这个称呼......”

青年重新抬眼,漠然如荒原的一双眼重新望向千嶂远山,似是什么都没在想,又似是在怀念些什么旧时光,最终才颤抖着吐了一口气,像是挨过了什么锥心之痛,哑声道:“这声’哥哥‘,只能是他,旁人都占不得,连我都不能。”

华发青年的思绪又深又重,带着些浓烈到几乎要淹没人的恸意,小少年本能地眨了眨眼,温热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牵住青年冰凉的掌心,软糯的声线轻声道:“先生不要太难过,你的哥哥会回来的。”

“我的哥哥......会回来的。”

青年下意识地重复着小少年的话,言及最后,唇角露了个惨淡的笑,细细看去,却似乎带着些令人心惊的疯狂,甚至连牵着他手的小少年,都敏感地往他身后一藏。

青年似乎没有察觉到小少年们那一瞬间的畏惧,只矮下身来,与身后的小少年们平视,目光却似乎放得很远:“如果他转了世,大抵就如你们一般吧,天生灵骨,厉害得不像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罕见地温热一笑,直将小少年们都看呆了,青年似是不察,继续低声喃喃道:“我不能让他陷入被人欺辱的困境之中。”

“他当如皎月,高高地悬在天上,不必再受苦难的磋磨。”

小少年们听迷糊了,迷迷瞪瞪滴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建一座学宫,让天下的灵骨们不必再受世人的冷眼和欺辱,不必再躲藏于暗夜与污垢之中,天生灵骨,也能备受敬仰,也能受人仰望,从此行于光明间,渡厄于黑暗中。”

华发青年说着这话时,遥远的风恰好循着山的缝隙,掠过青年的衣角,一身青色外衫被吹得猎猎作响,被风拂起的霜色长发映着苍茫的雪色,远远望着,恍若哪位落入凡尘,解困渡厄的神明。

小少年们眼巴巴地看着看着,都看得呆住了,良久才小声嘀咕着:“这得要许多银子吧.....”

“银子?”华发青年意味莫名地一笑,看上去竟有几分偏执的疯劲:“还有比那更值钱的东西。”

“还有比......银子更值钱的东西?”小少年们听迷糊了,懵懂地挠了挠小发髻。

“嗯,神明居于九天,福泽苍生,所受奉养,即为功德。”

似是沉溺在何种过去的思绪一般,华发青年没有回答小少年们的疑问,只抬手在虚空中张开五指,任由长风从指尖掠过,又仿佛要抓住那缕注定不能停在掌心中的光,继续喃喃自语道:“我因他缘由,得他所渡,侥幸成神,习着予福,得这一二功德。”

“人心幽微,多生忧怖,但他明知人性之艰恶,却仍然愿意爱着世人,大抵这就是天生的神明罢,”言及至此,华发青年勾了勾唇角,带着些浅淡的落寞:“我虽瞧不上这人心,但也愿学着他的样子,试着成为一个心怀苍生的神明。”

华发青年收回手,摊开掌心,一团浅淡却流丽的灿金灵光静默地流动在他的掌间,华发青年敛睫望着,灵光映得他的眼瞳一片澄亮,嘴上言说着“试着成为神明”的青年,眼下却似乎笼着周身神性的光,灿然不可逼视。

青年望着掌心的灵光许久,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终是释然一笑,双目微阖,掌心一握,掌间原本静默的灵光瞬间光芒大盛,化作千万道灿金的灵流,自青年掌心疾速流散,刹那间便流转满了整个山巅,晃眼望去,恍若典籍中记载的清灵神域。

日落西沉,而巨大的满月缓慢当空,银白色的月光将山巅映照得一片积水空明,一大片高低绵延的琼白建筑顺着灿金灵流流动的方向,正缓缓而起,直将小少年们看得张大了嘴。

但灵流的主人却似有不察,依旧稳稳地站在法阵的中央,唇角微勾,任由身上的灵流飞速流散,甚至连身形都似乎变得几分透明,远远望着,竟有种视死如归的释然。

“哥哥,我这身神格,这身灵力,这身功德,皆缘起于你我当时匆忙相视的那一眼,如今,我的神格已然化为指引你轮回的轮入台,这身功德......”青年阖眼轻叹了一声,似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意:“这身你教会我福泽苍生而偶得的功德,便散为这座能在你走完轮回之路时,庇护你一二的学宫吧。”

风息光止,涌动的灵流逐渐静息了下来,月下琼白的学宫,正熠熠生辉,青年长身立于其下,明明功德已然散尽,凡躯渺渺,衣袍猎猎,却在那一瞬,高大如云端之上的神祇。

“我没你那般大爱,你在我心中,永远立于万千世人之前。”青年面色苍白近纸,面上的笑却是难得一见的恣意:“如果这座学宫能在庇护你的同时,能庇护他人一二,这也算是全了你所教我的事,你说是吧,哥哥。”

爱意入了骨髓,神明尚能如颠倒神魂,更何况他实在愚钝,长蘅自嘲地笑了笑,他堪不破情障,便见不得逍遥,观不见天地苍生,只见得念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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