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神寂 > 第84章 旧墟

第84章 旧墟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闻见这声振聋发聩的“大院首”时,像是听见了什么秘不可宣的秘辛一般,整座半山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中,唯余风声,嘶鸣地穿过山隙,又呼啸着荡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大院首,这个传闻中一手建立了元上学宫,让修仙一道自那时起繁盛绵延了数百的大能,竟是身边这个一身反骨的人?饶是顾珩再如何四平八稳,也不由得偏头看了宋浅言半晌,怔愣了一下。

身边这个,一手九歌,百家尽伏的人,亦是数百年前,那个庇护百家的人。

历任院首们凝作的山魂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何种石破天惊的话,还只静然地浮在悬空中,朝着宋浅言不卑不亢地俯身,巨大的斗篷在山魂身后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仰首与俯身,渺小与庞大,远远望着,像一幅远古遗落的神谕。

一切突兀得可笑,仿若命运充满恶意的玩弄,以至于顾珩在那一瞬,有一种莫能御之的虚无感,迫得他不得不失声笑了笑,带着些惨淡的自嘲。

身居高位多年,宋浅言早就习惯了将神识崩到极致,养出了兽一般的敏锐,不知是不是院首们那一声惊世骇俗的“大院首”过于震荡魂灵,竟让宋浅言顾神色陷入了空茫,似在失神,又似在剧烈地回忆着什么。

只是顾珩这一笑,将宋浅言散到不知到了何处的神智稍稍拉拢了回来,唇边勾了个苍白的笑,偏过头,垂着眼睫,哑声笑着问道:“阿珩你笑什么。”

与顾珩作假戏太久了,胸腔里滚烫的爱意早就如即将喷薄而出的熔岩,就快要按不住了。那日离京,望见顾珩双眼覆绡带,不再望自己一眼时,明知是在作假戏给君王看,那一刻的锥心之痛,到如今依然丝缕般缠在宋浅言的心口,以至于这句话甫问一出口,就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缱绻恋慕。

就如同被围困的山洪终于有了可趁的豁口,轰然落下,让置身此外的人,也隐隐心惊。

一直被震慑在身后的御军如同被捏着命门的鹌鹑一般,一个个噤若寒蝉,都清楚地耳闻到宋浅言这句轻然却掷地有声的话,行在伍后的一个不起眼身影压了压盔甲的沿边,不动声色地左右望了望,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面的变故攫去,悄然往身后通往山下的山径行去。

不待他反应过来,一声铿然,一道莹白灵力幻化成一把巨大的剑,稳稳地楔入他面前的山路中,幻剑泻逸而出的悍然威压直直止住了他的去势,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就只是那一瞬,那人的鬓角便已被剑意震慑出的冷汗沾湿了一片。

那人苍白着一张脸,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缓缓回头,却冷不丁对上一双沉静如素山远水的眼,只见那双眼弯了弯,笑意盈盈的,看起来似是很好相与的模样,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是比山间的寒风还要令人起寒意——

顾珩笑着轻声问道:“阁下是要行去哪呢?你们家司主都未曾应允有一人能离开此处,你怎么就想先行一步,通风报信呢?”

那人被顾珩轻轻柔柔地看着,冷汗却蹿满了后脊,腿下不自觉一软,跪了下来,哆嗦着道:“属下......属下没想去哪里,请司,司主明鉴啊!”

霜津剑意流窜着的风未息,竟在那人面上割出几道隐约的血痕,宋浅言闻声望来,却抱臂敛眉眉眼,散漫地说道:“连我都要听他的,你让顾堂主明鉴就成。”

“......”那名御军窒了窒,大概是没料到宋浅言连演都不演了,明目张胆地扯开了那层遮掩的纱,事到临头,想到他们修行之人诸多桎梏,其中一条就是不能随意用术法对普通人出手,便莫名生了些破罐子破摔的胆气,咬牙闭眼开始骂道:“好你个宋浅言,食君之禄,却和朝廷要犯苟且不明,暗度陈仓,国之大耻!”

“苟且不明?暗度陈仓?”宋浅言挑了挑眉,似是听到什么趣话一般,直起身行到顾珩身后,将下颌垫在顾珩肩上,懒散地偏头笑了笑,似带着些张扬的衅意:“啊,怎么办,阿珩,他好像在骂我们见不得人,要不要给他们看点光明正大的。”

“光明正大”这个词如此光明磊落,但从宋浅言的嘴里说出,总觉得带了些不怀好意的邪气,听得顾珩不由得失笑,抬手敲了敲宋浅言的前额,才敛眉抬目扫了面前神色各异的御军一眼,面若拈花神佛,话却如寒冰利刃:“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顾珩指尖捻出一道莹白的法诀,衣袂一扬,一道巨大的结界就干净利落地横空罩落,气劲之大,甚至还能听见结界落下时那轻微而铿然的响声,看不懂的符文在结界上静默地流淌着。

在御军一片大惊失色的混乱中,顾珩的声线几乎要湮没其中,却又如遥远的神谕,清泠泠地落入每个人的耳畔:“我不欲伤害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但但凡有一人自此处离开,或擅自说些不该说的话,我就很难保证诸位的安全了。”

顾珩话音很轻,落下时,全场都一片噤然,半山的雪沫又开始细碎落下,明明那般多的人,却只听得见细雪自天地间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好嚣张啊。”

估计全场御军噤若寒蝉,心里头却在骂着这句话,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望着宋司主那副唯朝廷要犯是从的模样,估计从御军到当朝者,都被这二人联手戏耍了一番。

果不其然,见这群御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顾珩好笑地拍了拍宋浅言的额头,让这个装模作样,没个正形的人站回身去。宋浅言这爱作妖的祖宗还把自己给说委屈了,攥着顾珩的衣角,最终还是抵不过见到心上人的欢喜,眉眼带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看这人,嘴上问着你怎么来了,但那眉眼间再明显不过的温热笑意,显得他不值钱得很,巴不得心上人早些来。

顾珩知他甚深,却又纵容他得很,顾珩顺着宋浅言的动作将袍角从宋浅言的掌心中拯救了出来——但宋浅言却得到了旁的,更好的嘉奖。

顾珩将宋浅言的指骨握在掌心中,将人拉开,带着些揶揄的意味,笑道:“你连给我饮了两碗作假的抑灵饮,在下再不来,就是不给宋司主面子了吧。”

“况且——”顾珩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再开口时,话语间的暖意明显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将宋浅言挡在了身后,霜津横出,仰首望着从方才起就再无动静的山魂,冷淡地继续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就成了各位院首嘴里的大院首。”

闻及此言,宋浅言的面色罕见地苍白了一瞬,唇角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见顾珩神色微冷地垂睫扫了一眼,宋浅言立刻就噤了声,想起方才自己刚在御军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着“连我都要听他的”,宋浅言似拿顾珩没办法一般,无声地笑了笑,没料到这般快便一语成谶。

顾珩平日里那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面上向来未语先礼敬对方几寸,眼下为着宋浅言,面对历任院首凝成的山魂时,敌意却那般深而尖锐。

但院首们却似是没察觉到顾珩再明显不过的敌意,稍稍直起一直俯着的身形,山风夹着雪霰,掠过山魂残破的斗篷,吹散着院首们的叹息,恍惚传来山魂的讫语,风自传说而起,带起了落在遥远时光中的尘埃。

“时间隔得太久了,久到......吾等已经快要遗忘大院首的形容了,也难怪,那时大院首一头华发,与眼下这乌发大相径庭,也难怪吾等一开始认不出来。”

“......诸位说,华发?”闻及此言,顾珩神色一变,喉间剧烈咽动,哽涩地问道。

“言浅意深,不若二位还是亲眼来看罢。”

随着山魂的一声叹息,眼前光景疾速抽离变幻,剧烈的晕眩感让宋浅言和顾珩不得不抬手扶额,再睁眼时,便已离了飘着雪霰的山上,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林间。

“是院首们的记忆墟界,他们怕是要重现与那位‘大,院,首’的往事旧忆。”

自院首们提起大院首那“一头华发”时,顾珩大概也对那位“大院首”的事猜了几分,神色便一直森冷得难看,短短一句话,将“大院首”三个字咬得重极了,甚至还带了些咬牙切齿的阴阳怪气,直将那素日里气焰极其嚣张,眼下却极其理亏的宋司主听得讪然一笑。

“其实也没多要紧的事......”宋浅言试图苍白地找补些什么,却被顾珩生硬地冷声打断了。

“我不要听你说,”顾珩反应极大地回首,冷厉的一双眼盯着宋浅言,一字一句道:“我要自己看。”

顾珩的话音刚落下,一个衣衫破败的稚童便穿过他透明的形体,呜咽着摔倒在了他们二人的脚旁。记忆墟界的外来者在其中均有神无形,顾珩与宋浅言只得望着那年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稚童抱着小小的脑袋,被三四个大上一些的恶童拳打脚踢。

“怪物.......”

“异类!”

“打死他!”

“我不是......呜呜呜,我不是怪物......”

骨瘦如柴的稚童不多时便被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作着最无知而纯粹的恶,顾珩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就不是怪物了,”为首的一个年纪略大的小孩抬脚踩上稚童喜瘦的手腕,“咔嚓”一声,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腕骨折裂的声响,在稚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为首的小孩居高临下地天真笑道:“我脸上这伤疤,还是你这小怪物用一些不知哪里来的邪术操控石头割下来的,你说,你还不是怪物?”

被围着拳脚相向的稚童全然没有他们口中那凶煞的模样,只一直抱着头,瑟缩着喃喃道:“我不是怪物......我不是异类。”

顾珩闻言,瞬地了然,只是这无知无觉的恶让他不由得蹙起了眉:“看来是个未经引导的天灵,被族人当成了异类。”

果不其然,似是要应和顾珩的话,那为首的小孩又恶劣地踩了踩稚童的腕骨,这下连行事乖张的宋浅言也不由得皱眉,嫌恶地“啧”了一声,只听见那小孩继续恶声道:“谁知道你这怪胎哪里习来的邪术,一晚上就变了个人似的,还说不是怪物,啊?”

“按照院首们所处的年代,这大抵是天生灵骨受长蘅破格飞升的影响,逐渐觉醒的时候......”

顾珩的不浮堂是收养因恐惧而被遗弃的天灵的,最是看不得天灵受世人迫害而致残伤,只是这是院首们的记忆之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惨烈往事,顾珩不忍卒视,只长长叹息了一声。

原本冷眼看着这场回忆的宋浅言,蓦地额角一疼,落雪似的,一些纷乱的记忆不由分说地涌入他的识海之中,他仿若也变成了一个幼小的孩童,被辱骂,被殴打,被烫伤,被......献祭在刑架之上,被束缚在茫茫火海之中。

神识混沌间,宋浅言与那无助的孩童茫然地对上了眼,宋浅言蓦地眼瞳俱震,那小孩淌着一脸血泪望着成年的自己,那分明是......自己幼时的模样。

额角如针扎般疼,逼得宋浅言不得不捂住额角,喉间痛苦低吟,顾珩察觉到他的异常,猛地回身扶稳宋浅言的肩,任由他半个身躯的力气都倚在自己身上,神色焦灼地问道:“宋浅言?宋浅言?你怎么回事?”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仿佛在黎明前最深沉噩梦的尽头,也曾听见过这声仿若能穿透魂灵的呼唤。

啊,想起来了,宋浅言神识恍惚地想道,是顾珩的声音,也是......

也是救我于万千水火间,我那无上的神明。

宋浅言下意识地扣住了顾珩的指骨,似带着会再次失去神明的恐惧,颤抖地,逾越地,虔诚地,却固执地,将他的神明,扣在自己的掌间。

身旁记忆墟界中的稚童还在被殴打着,气息逐渐微弱下去,几乎细不可闻,顾珩一手安抚地回握着宋浅言的指骨,另外一手并指点着宋浅言的额心,不停歇地灌着醇净灵力,稳着宋浅言体内不止因何而起的暴虐灵力,几近无暇他顾。

“救.....救我,如果真的有神明......神明会来救我吗......”

稚童的喉间溢满了滚烫的鲜血,唇边溢出的血沫几乎要将他气若浮丝的呼救声掩了去,稚童被喉间的血呛得咳嗽了起来,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任由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只空洞地望着苍蓝的天,等待着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救赎。

自进入了记忆墟界后,神识便陷入了剧烈混乱中的宋浅言,前世今生的记忆又开始颠倒错乱,他又再一次遗忘了顾珩,遗忘了他的神明早已落在他的身边,只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顾珩的手,紧紧地阖着眼,似回到任人宰割的幼时,疼到极处,才从紧咬的后牙泄出一声低吟的喃语:“好疼啊.......”

顾珩眉眼紧绷,面色一片森白,额抵着宋浅言的前额,汇在眉心中的、随着贪、嗔、欲归体而逐渐苏醒过来的神力,缓缓淌向宋浅言的额间。

不要怕,再等等我,我来救你了。

顾珩双手覆着宋浅言的下颌,凝神念道。

风从林间骤起,带起枝叶婆娑的远声,沙沙的作响,那样和煦的午后,天光透过层叠的枝叶滤了下来,在地上投落纷乱的阴影,却恍然如鬼魅,衬着被风吹散的血腥气,一时竟不知是大好人间,还是无间炼狱。

——一声远去,又复而归返的叹息声,落在他们的耳旁。

就在为首的恶童满怀恶意准备抬脚狠狠踩向稚童染满血的胸口时,一阵平地而起的风将围殴的恶童们不由分说地拂落了一地,力道不重,却带着些克制的烦躁,灵力的主人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脾气的模样。

奇异地,随着那道灵力主人的出现,宋浅言似是感受到什么同源的气息,体内暴虐的灵力却逐渐平静了下来,顾珩将垂睫阖眼的宋浅言揽在怀里,往动静的源头望去——

被拂开的恶童气势汹汹的,还想着反击回去,却被那灵力的主人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就如同被扼住咽喉,无声地禁锢在了原地,施恶的恶童们望着那人,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灵力的主人却没再看他们一眼,漠然地收回视线,眉眼有些恹色地下垂着,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悲伤。身着青衣的人冷漠地掠过恶童的身侧,蹲在奄奄一息的稚童身旁,沉默地看了半晌,良久才将稚童抱起,喃喃轻声自语道:

“当年也是这样吗?哥哥救我的时候,也是这般血腥又难堪。”

随着这声“哥哥”落下,青衣人抱着稚童,起身回头,穿过千百年的记忆之墟,与顾珩静默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青衣,华发,冷厉如寒冰的一张脸。

只一眼,电光火石间,顾珩就认出来了,那样刻进骨血的一张脸,又怎么会认错。面前青年确如院首凝成的山魂所言,满头青丝作了华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是长蘅。

顾珩瞬地怔愣在原地。

在他尚为摇光时,及至他从神罚场上陨落,亦未曾见过长蘅满头华发的模样,不知在自己神陨之后,长蘅那样死心眼的人,为了一场无可挽回的镜花水月,又赌上了什么。

这般想着,顾珩心尖似被巨手狠命一攥,针扎似的疼,怀揽着宋浅言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隔着遥远又错位的时空,华发青年垂眼看向怀里刚救起来的小孩,神色微动,漠然的眉眼间泄出些怀念而微弱的笑意,似是回想起些往日的好时光。

被顾珩揽在怀里的宋浅言也像被顾珩方才下意识的力道惊醒了一般,眼睫剧烈颤抖,缓慢地醒了过来,但神识却似是陷在旧忆中,尚未回拢,顺着顾珩怀揽他的动作,翻身揽住顾珩的颈脖,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偏头埋首在顾珩的颈间,混乱又模糊地低声道:

“哥哥,你曾教我,为神,要福泽苍生,要神爱世人,我现在大概能做到了,怎么眼下世人都能眼见,却独独缺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马上,马上,就要进入神明的副本了!

再卑微地求点评论或收藏呢.......(小手绢擦泪.jpg)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