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艾沃尔微微眯着眼目光牢牢锁定满脸泪痕的兰蒂芙，后者不闪也不避，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回应她地视线。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突然被一声呼唤吸引走注意力的艾沃尔也把兰蒂芙惊了一惊。艾沃尔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兰蒂芙使劲儿抹着脸脚下越走越快，恨不能飞回自己的房间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我为什么要转身？兰蒂芙边走边自问，她为什么要转身？

好想知道，可是现在两人已经分道扬镳，兰蒂芙开始痛恨自己的鲁莽，为什么要突然扯到西格德父子身上？艾沃尔最后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似乎透出些许暴躁和失望，是她的错觉吗？

是错觉吧？可是……

可是兰蒂芙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免心生期待，这种心情就好像夹缝里挣扎钻出的嫩苗，探出头后却发现之前拼命想要感受的阳光突然消失无踪。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回长屋，门口进房间前她被等待已久的英格薇拦住了。满脸期待的英格薇一看到兰蒂芙的脸脸上的笑容就立刻僵住，她小心翼翼地问：“你遇到了什么事？”

泪水虽然已经止住，但兰蒂芙能感觉泪痕干了之后粘连在脸颊上的感觉，想必她的眼睛一定也还肿着。

虽说如此她还是努力挤出笑脸说：“抱歉，没能帮你问到什么，看来我在艾沃尔那里跟其他人没有区别，她不打算向我透露任何内情。”

英格薇的脸几乎是立刻就垮了下来，失望几乎写在脸上，甚至连离开的步伐都有些失魂落魄。

不过兰蒂芙根本没那闲工夫关心别人的心情，她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团乱麻。

回到房间后她屈起腿用胳膊抱着，坐在床上发呆。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走这一趟？

她为什么会相信英格薇为了鼓动她去探问随口编的话来？什么特别不特别的，她……

她只是收到了艾沃尔的礼物，给她梳过头而已。

兰蒂芙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还在坎特尔岛上的时候，她在对艾沃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也为了挑掉食物残渣拨弄她的头发。

她不仅没发怒，还说自己闻起来很香。

兰蒂芙感到一股热量从心口冲起氲红了她的脖子脸直到耳朵根。

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兰蒂芙现在更是如坐针毡，她认为自己必须找点事情做好转移注意力，不然思绪可能会不可避免地滑向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然而当兰蒂芙站在门口时她突然四顾茫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嫁来佛恩伯格之后直到现在，始终都处于这样的状态里。

最开始她强迫自己跟英格薇和芙蕾迪丝一起做做女红，纺纺布匹，做点披巾斗篷外套什么的，顺便聊聊天。可是她很快就厌倦了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拒绝了几次之后英格薇她们也不再喊她一起，除非是英格薇请来一些见多识广的旅人做客给妇人们讲故事，就像那个“渡鸦”弗洛基，这样的话兰蒂芙愿意去听听别人的冒险见闻，她向来都很热衷此事，过去还未出阁时也是这样。

可这样的冒险家终究不是天天能遇到的，绝大多数时间，连针线活都不想干的兰蒂芙就是无所事事，她和妇人们聊不来，年轻女子亦与她保持距离，不知这是否跟她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有关系。

她听说西格德从小就是孩子王，一直以来在姑娘们当中非常受欢迎，随着年岁渐长爱慕者越来越多，最夸张的说法是全佛恩伯格的女人只分两种：想嫁他的和想跟他搞外遇的。

所以我是否有些不识好歹，想到这里兰蒂芙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嫁给西格德做了他的第一个夫人，这是多少本地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她却没能和新婚丈夫擦出多少激情的火花来，也无法成为他排解苦闷的温柔乡，西格德还是得远离此地外出散心。

她重新坐回床上，依旧在绞尽脑汁。扫撒擦洗跑腿这样的事儿都有下人来做，长屋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事项有位专门的总管——叫做博勒的男人负责，据说他已经为国王服务了几十年，经验相当丰富。像是组织劫掠管理战团这样的事她就更插不上嘴了，她也能很确定自己贸然开口会引来厌恶。

她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屋里屋外地溜达，看到需要帮忙的人就热情提供帮助，比如扶老太太过街，帮渔民看孩子，就连替人牵牛去牛棚这种事她也干。

这种举手之劳都挑挑拣拣的话，就真的没有人需要她了。

她身边正动作缓慢胡乱擦陶罐的伊薇特望着窗外出神，她的心思肯定都在她的情郎身上，那个男人有她最爱的一头金发，有时候兰蒂芙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爱金发多点还是爱那个男人多一点。

至于希瑟，她和伊薇特一样，她们两个来到佛恩伯格后一前一后都找到了自己的爱人，虽说希瑟的爱情不太光彩——她找了个有妇之夫，就是在来的鲸路上就勾搭上的那个黑发男人。但比起丈夫要么若即若离要么直接离开的兰蒂芙，她们俩天天外出约会，呆在外头的时间比在兰蒂芙身边还多，兰蒂芙曾经羡慕过她们，瞧，有爱情和男人滋润的生活就是比她鲜活明快。

但后来她仔细一想，不是这么回事。

过去她在家乡，虽说每段恋爱都非常失败，持续从来没超过三个月，但是压根没有过现在这种空虚焦虑的感觉。那是因为她每天都很忙，吉恩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来请教她，问得多了她也不介意把自己了解的，能帮助弟弟将来更好的统治的有益知识全部教给他。她的母亲也非常需要她的帮助，乔尔吉是个温柔又柔软的女人，胆小又怕事，她许多事都不敢擅自做决定，哪怕那都是领主夫人的指责之内，于是渐渐的兰蒂芙要做的事从给点建议到后来几乎能替母亲做所有决定，大家都知道找兰蒂芙比找领主夫人更有用。过去兰蒂芙父亲的领主长屋里可没有总管，大到筹办节日迎宾宴饮小到厨房少了个杯子这种事都要兰蒂芙过问。

也许是得益与吉恩的夸奖，韦恩斯也逐渐将女儿当作顾问看待，像是是否加强贸易控制，是否开辟新航线之类的事时常询问她的意见。

即便是上述情况都碰不上，兰蒂芙还有她最爱的户外运动可以打发时间——攀爬、滑雪、游泳她样样在行，去未知之地远足也很有趣，她做这些事从来不需要呼朋引伴，拿上装备说走就走。

只是她来到佛恩伯格没多久斯蒂比约恩就委婉告诉她，她作为氏族间的和平见证十分重要，希望她不要无谓地跑去可能暗藏危险的地方，即便要去，也要先知会一家之主获得许可才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兰蒂芙没有不遵从的份儿。

那个时候的兰蒂芙哪来的时间伤春悲秋唉声叹气的？

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男人爱的问题！

诚然，若是西格德真心宠爱妻子，也许真的会时时刻刻陪伴她，带她去任何地方，一起做任何事，这样的婚后生活想象起来颇有种充实饱满的幸福感。可是等兰蒂芙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了，既然可以确定是否充实并不取决于男人，又兼之兰蒂芙天生不喜亦步亦趋与人协同，那种夫妻恩爱的生活居然对她而言还是缺乏吸引力。

她突然想起父亲曾经摸着她的头感慨：“兰蒂芙，你这样的脾性，怎么偏生是个女孩儿？想起将来要把你嫁给哪个幸运小子我就心疼。”

那句“那别把我嫁出去不就好了吗”的话她始终是没问出口，她知道那不可能，无论她如何在家乡大展拳脚，搅弄风云，父亲也还是会按照传统和需要嫁她去联姻。

所以过去二十多年的任劳任怨我得到了什么呢？兰蒂芙突然望着阴翳密布的天空想到这个问题，父老乡亲交口称赞？那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什么用呢？她的嫁妆倒是挺丰厚的，可那其中一部分是给斯蒂比约恩的贡品，另外的部分结婚后也算夫妻共有财产，她得在结婚二十年后才有资格要求分割。

她远嫁她乡，孓然一身，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而她再怎么努力，应该也不可能恢复出嫁前她在娘家的地位，她很清楚，公婆不是父母，夫家对于媳妇儿有多从聪慧伶俐并不看重，在意的只是妻子得尽快给丈夫延续子嗣。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眼前发黑，只能安慰自己两个氏族的合作亲善关系还得靠自己维持，她不仅仅只是个胎器而已。

不然她可能真的会疯掉。

思及此处她真的很难不去羡慕艾沃尔。

她一只都羡慕极了。

她羡慕她风风火火来去自如的姿态，羡慕她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锐气，羡慕她无所畏惧肆意嚣张的畅快。

她这样的人一定能畅游天地之间，览尽山海壮阔的吧。

真好啊。

没错，她知道艾沃尔风评不好，可她就是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那种看一眼心情就会雀跃的喜欢。

所以为什么还不去找她呢？兰蒂芙心底有个声音带着笑意问她，既然见之欢喜，那只是去见见也好啊。

不，不止是见见。

她还有些问题要问。

走之前兰蒂芙还叫上魂不守舍的伊薇特陪她去厨房，现烤了个羊腿包裹起来揣在怀里穿上斗篷往外去。伊薇特问她去哪儿她也懒得回。

揣了吃食兰蒂芙立刻感到理直气壮，即便她实在编不出话来，送吃的总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