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艾沃尔的家中后时间已是深夜，兰蒂芙进门后看了眼走在前头的艾沃尔揶揄道：“想打哈欠就打，没必要看我脸色。”
艾沃尔讪讪笑笑，虽说打哈欠是真的，但被兰蒂芙这么一说也确实是打不出来了。
困倦万分也是真的，即便是刚从昏厥中醒来疲乏依然盘踞在艾沃尔的四肢百骸不肯离开。
兰蒂芙关上门回头就看到了正匆匆从厨房端着碳出来的达芙，赶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重物，又问：“为什么是你在忙？不是还有一个小男孩吗？”
“你说埃塞伍德？他毛手毛脚的总是粗心大意……”
“谁说的！是你不信我！”
突然一个男孩的嗓音蹦出来把兰蒂芙都吓了一跳，那个埃塞伍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抢过兰蒂芙手里的炭盆继续粗声粗气道：“烧个炭有什么难的！一边去！”
说完他就嘴撅老高迈开大步走进屋内。
他长得好快啊，兰蒂芙忍不住心想，上次见他他还是个瘦弱小男孩，现在居然已经是十足的少年模样，长到她肩头高了，也许是由于天天做粗活的缘故四肢也颇为粗壮。而达芙的肚子也顶的老高，虽说兰蒂芙失去了生产的机会，但也看得出达芙的日子该是很近了。
“艾沃尔……她还好吧？”达芙压低声音凑近兰蒂芙问，“我听说她回到佛恩伯格却没有回家，所以打听了一下……”
“啊，现在好多了，你去给她弄点吃的吧。”
“又没吃晚饭啊……”达芙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兰蒂芙看了看里屋，抬抬下巴示意希瑟跟进去照顾艾沃尔，然后跟上达芙的脚步一起进了厨房。
虽说身怀六甲，行动都笨拙，但厨房这种本该难免油污和烟熏的地方居然如此整洁，看得出平日里达芙料理家务真是尽心尽力，没有因为怀孕而故意偷懒耍滑。眼看着达芙又费劲地弯下腰去添柴，兰蒂芙赶忙拦住她笑道：“我来给你打下手，你准备食材吧，我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达芙腼腆地笑了笑：“看得出来，大家都夸你能干呢。”
兰蒂芙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笑问：“大家？都是谁？”
“哦，都是和我一样的下人仆从什么的，你不必在意。”达芙一边说一边撩起裙摆又道，“我去冰窖里取点儿肉来，你先烧火吧。”
兰蒂芙点点头，叮嘱了句“小心点”接着就去找打火石点火。
等达芙抱着冻得硬邦邦的肉回来，一边忙活一边就接着刚才话头继续说下去：“就算是我们这些仆役，也听说你不惧德高望重资历老的博德的权威，揭穿了他的虚伪面目，把他造成的大笔烂账全部重整算清，他们都说你现在实际上已经顶替了博德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啊？”
“可以……这么说吧。”兰蒂芙煽着风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不要太得意。
“还有还有，那个叛逃出去的韦兰，是被你亲手杀掉的吧？”达芙越说口气越激动，“你真是位女中豪杰呀，如果是男儿身令尊一定非常乐意让你继承领主之位的吧？”
是啊，当然会是这样。兰蒂芙不知不觉咬紧下唇暗想，如果我是男人那么领主之位理所当然由我继承，就算是吉恩有什么不服他也没法在我手下翻起浪来，因为我既了解他又了解我自己，他遇到的问题十之八九都是我帮忙解决的，他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么？
兰蒂芙突然沉默让达芙不安起来：“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兰蒂芙连忙摇头挤出笑容，“我只是想说……论起女中豪杰，谁能比得上屋里那位？”
“屋里……啊，可是……我总觉得……”
达芙说着说着就开始抠下巴，兰蒂芙感到疑惑扭头问道：“觉得什么？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我只是觉得……主人她……不、不像个女人。她好像从来没流露出什么感情，也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动摇，做事只考虑利害得失其他一概不管，她的心肠刚硬得像被封冻的兵刃，我实在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兰蒂芙脱口而出：“那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啊……”
“不，你早就见到了，你在见到艾沃尔的第一眼不就见识到了吗？怎么现在还说没见过？”
对，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兰蒂芙回忆起那个灯火摇曳的大厅，人群拥挤，熙熙攘攘，艾沃尔甫一出现就立刻吸引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不仅是因为那异于寻常女子的高壮身形，更因为她那好似鹰隼搜寻猎物般逡巡左右的眼神，那双专注又冷漠，不掺杂一丝多余情绪的双眼，投射在兰蒂芙身上的瞬间就令她心跳加快移不开眼。
“呃呃，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笨没见识，”达芙停下活计慌乱道歉，“我是想说——”
“该道歉的人是我，”已经把火烧旺的兰蒂芙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坐在灶边烤火，嘴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突然乱发脾气，对不起，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想法最好别让你的主人知道。”
“什么不能知道？”
埃塞伍德正好从门外进来疑惑问，兰蒂芙直接询问：“艾沃尔在做什么？”
“睡着了。”埃塞伍德耸耸肩说，“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煮什么呢？”
“睡觉去！没你的份儿！”
被达芙一吼埃塞伍德值得撇撇嘴转头悻悻离开，兰蒂芙决定尽快扫除脑中被达芙挑起的奇怪不快，让事情回到正规上。
她最开始跟达芙来到厨房的目的上。
“我听你之前的意思，艾沃尔经常不吃晚饭？”她又添了块柴火问道。
“是啊，因为她经常晚归嘛，我说的不仅是晚上晚归，还时常错过饭点，都忙到没有时间回来吃饭，那即便是在外头吃肯定也是应付了事，以她的个性，直接不吃也不奇怪啊……”
兰蒂芙才想起来，达芙不就是因为厨艺精湛才将她带到佛恩伯格的吗？这么说来达芙的想法的确很有道理。
“那么她在家都做些什么？”兰蒂芙一边帮着给锅里倒水一边问，“总不能是回家总睡觉吧？”
“你别说，还真是。”达芙把切好的肉端到锅边上笑道，“大部分时候就是一回家就关门躺倒，嘱咐睡醒前除了同僚别让任何人打扰，不过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的，我刚来的那段时间，她还会翻翻书打发时间。”
“翻书？”
“对啊，她不是有一箱子的书吗？听说那是从她小时候开始攒到现在，之前那个死于毒箭的撒克逊女人桑德拉记得吗？她能留在这里，主要也是因为主人要向她请教撒克逊语和拉丁语，听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这两门语言了，她真是好厉害啊。”
“那还有别的吗？艾沃尔在家就不干别的了？”
“至少在我来之后她就是这样，要么睡觉，要么翻书，她在家时家里就变得特别安静，大家大气都不敢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她出门之后，你是不是想问她有什么娱乐？不，没有，据我观察，确实没有，睡下之后她甚至都不会换姿势，也不会打呼噜，拿起书本来也是一样，旁人只能听到翻书声，”说到这里达芙又羞涩地笑了笑说，“你说得对，世上哪有这样文静的……”
突然达芙的整张脸皱了起来，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上冒出。
“你怎么了？？”兰蒂芙赶忙上前去扶，“是……是哪儿痛？”
“不……不好，”达芙咬着牙捂着肚子艰难道，“好像是……是孩子……”
话没说完她就支撑不住跪在地上，用力攥住兰蒂芙的衣襟说：“别声张……扶我去隔壁……他们家大婶会接生……”
“果然是……！为什么不要声张啊！”
“艾沃尔……不是睡着了吗……”
兰蒂芙把牙一咬，也不废话了拽起达芙的胳膊就搭在肩上一齐走向门口，路过艾沃尔房间门口时还被无所事事的希瑟看到了，但兰蒂芙打了个手势让她留下照看已经熟睡的屋主人，反正邻居家近的很，兰蒂芙不认为自己受过伤就该习惯做废物的感觉。
*
艾沃尔睁开眼时只听到了埃塞伍德的呼噜声，他歪着头靠在椅子上坐在她床边哈喇子都递到了衣领上。艾沃尔一脚将他踹醒，埃塞伍德动作太大跌倒在地，边手忙脚乱爬起来边大声声明：“是希瑟让我留下的！他们都去……都去生孩子了！！”
艾沃尔眉心拧成疙瘩：“什么？？”
“呃是去、去给达芙接生了！”
“去哪儿接生？？”
“就在菲碧家！”
那不就是隔壁么，艾沃尔立刻推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早起的邻里从未见过她顶着头凌乱的发型就出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她径直来到邻舍推开虚掩的院门和房门走进屋里。
“哦艾沃尔！你来了！”
差点跟艾沃尔迎头撞上的菲碧满脸惫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直扑面门，她还在努力挤出笑容。
“达芙在哪？”艾沃尔一边伸头一边问，很快她就找到了目标，于是径直绕过菲碧来到了里屋。
达芙正仰面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中，兰蒂芙和希瑟一前一后坐在床边，转回头来看向艾沃尔的兰蒂芙满脸悲色。
血腥味在这里尤其浓厚，虽说现场都被打扫干净了，但对于艾沃尔本就过分敏感的感官而言这气味足以令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顺利降生了，临时给找了个乳母。”兰蒂芙吸了吸鼻子说，“是个大胖小子，达芙……失血过多……”
艾沃尔打断了兰蒂芙：“她还活着吗？”
兰蒂芙点点头，就像是为了回应艾沃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达芙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主人。
“艾沃尔……”
她努力挤出虚弱的笑容，向着艾沃尔颤巍巍的伸出手。兰蒂芙见状轻轻推了推希瑟，两人绕过艾沃尔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