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碰见过这种状况的艾沃尔，坐下后看着达芙颤巍巍伸在半空中的手，带着犹豫伸手握住。

“太好了……”达芙费劲地吐出口气说，“还以为没有机会见你了……”

“我只是在睡觉。”艾沃尔眉头微微一皱，“你大可以直接让人去……医师已经诊断了？”

“是啊，”达芙的眼神很平静，“我活不了多久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有，”达芙飞快眨眨眼望着艾沃尔说，“能……能不能……抱我一下……”

这个心愿让艾沃尔始料未及，她愣了片刻，还是俯下身去捞起达芙柔弱无骨的腰将其搂进怀里缓缓抱紧。

虽说照做了，艾沃尔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达芙会有这种临终心愿，伸出双手努力抱住主人宽阔背脊的达芙，亦看不到艾沃尔脸上流露出的微妙疑惑。

轻轻叹了口气后，达芙才开口说话，咬字吐息中都透着笑意：“我一直都觉得……遇到你已经……耗光了我这辈子的运气，所以……所以才会……才会这样早死……”

艾沃尔立刻表示反对：“……话不能这么说。”

“你一定想说……全部都是雷尔德他们的错……没错吧？虽然我相信你说的每个字，但怎么想……那天在席上看到你……都是个奇迹。”说到这里达芙嘿嘿笑了笑，“直到现在……我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那只是因为我不是男人。”

“不不……我没少被女人折磨……以前的我每天过着被随意□□……殴打……辱骂的日子……还有永远干不完的活，跑不完的腿，就算不是主人家……也会来找我的茬……”说到这儿达芙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起来，“我早就……早就想死了……但是夫人有时候对我挺好……我才……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真的好……”

说完达芙埋进艾沃尔肩窝里啜泣起来，艾沃尔才察觉她怀里达芙的身子骨单薄得像柴禾，这不应啊，她家有的是口粮能养活自己和那么多仆人，至于桑德拉那是她自己要保持苗条才不愿意多吃，看看她的儿子就知道伙食不差了。

难道是……都给了孩子？

“我其实……”

也没多好。艾沃尔心想，在她眼里达芙跟桑德拉一样，她跟达芙的交流甚至还不如和桑德拉的多，毕竟桑德拉得教她外国人的语言。达芙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美食让她回家时又能饱腹又能享口福，即便她除了下厨不做别的艾沃尔也没意见，反正她家也不缺奴隶，直到现在还有个埃塞伍德。同理桑德拉也是如此，艾沃尔从未因为这两个女奴没动手干活而斥责过她们。桑德拉就整天一副主人家欠她十万银钱的表现，与感激涕零的达芙完全不同。

不过桑德拉对维京人本就满腹仇恨，看她写的长篇故事，这个弱女子把被掳掠后的所有不幸遭遇全都放在文字里进行报复，她笔下维京人的不同惨烈死法能总结出不止二十个。可能她是真心认为每个维京人都欠她个美好人生吧。

这就是她和达芙面对同一个主人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吗？可艾沃尔还是不认为达芙对她的态度略显夸张。

“你其实真的很好，”达芙做了个深呼吸，说起话来似乎中气足了些：“在佛恩伯格，即便主人不在身边，无论我去任何地方都没人敢随意碰我一下，骂我一句，对我客客气气，和蔼亲切，也从来没有人为难过我，那都是因为……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你费了功夫从外地带来的，又无人敢招惹你，所有人都那么怕你，哪怕是你家的奴隶都都敬上三分……唉……你真是个可怕的人，能遇到这样的主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做那么多活，我早就和你说过吧。”艾沃尔略微侧过头说，“我只需要你来做厨子，你整天忙里忙外，怀孕也是如此，我从没夸过半句也没给过奖赏，你还觉得我好？”

达芙轻声笑了笑：“原来您是这样看待奴隶的……真好啊……”说着达芙略松开胳膊好让自己能看到艾沃尔的脸，脸上浮现出悲伤又不舍的笑容，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就开始扭曲，开口时连声调都透着一丝咬牙切齿，“可是……可是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戛然而止了……都是因为那个孽种……！孽种！我早就想把他打掉，可又怕痛怕死没有勇气……谁想到……他还是把我害死了……凭什么我要死了！他还活着！凭什么！”

说到这儿她哭了起来，泪珠不断从面颊上滚落，腮帮紧绷仿佛牙都要咬碎。艾沃尔见她刹时间变得脸色更加惨白而且上气不接下气，赶忙一边把她重新放倒一边喊医师来，当然人不可能来的那么快，达芙还死死拽着艾沃尔的手恳求道：“别急着走，求求你了，我就快死了……！”

本来打算起身的艾沃尔只好又坐了下来，她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对付病人不是她的特长，而且她还是不能了解达芙怎么突然就对她如此依赖，她们之间交流甚少，艾沃尔为人更是跟温柔和蔼挂不上边，也从未对达芙特别关照过，她为什么就……

不得不暂时留在床边作陪的艾沃尔看着自己那只被达芙死死握住的手陷入沉思。

是因为……在遇见她之前，日子实在太惨了吗？

惨到仅是能过上平静生活就足以视作是主人家的天大恩德吗？

真是……可悲啊。

紧赶慢赶的医师终于匆匆来到，达芙这才依依不舍撒开手。

见艾沃尔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靠墙站着注视地上鸡群啄食的兰蒂芙赶忙上前问：“怎么样？达芙她……”

“医师不是已经诊断没救了么。”艾沃尔摇了摇头，又问，“达芙生的孩子送哪儿去了？”

“哦，送到特克拉那里去了，她的儿媳妇儿正好也在哺乳。”

“兰蒂芙，麻烦你去把戈德温叫到最近的塔楼上，完事儿我就会到。”

“你去特克拉家吗？”

“是，和戈德温一起等着我吧。”

艾沃尔说着拍了拍兰蒂芙的肩，扭头就走，兰蒂芙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能看着艾沃尔大步流星越走越远。

“你去照顾达芙吧，”兰蒂芙离开前拍拍希瑟的肩膀说，“准备料理后事。”然后二话不说就离开院子。

走着走着兰蒂芙才后知后觉察觉哪里不对。

艾沃尔可是出了名的讨厌小孩子的，她怎么会特地跑去探望奴隶生的小孩？

*

“艾沃尔！”特克拉一见艾沃尔笑得满脸皱纹，“我敢打赌你不是来买酒的，不会是来看望孩子的吧？”

“是啊。”艾沃尔快步走近问，“在哪？”

“就在屋里，我儿媳妇儿看着呢，她一下照顾两个孩子有点忙不过来，不过看起来也乐在其中，你进去的时候小点声，孩子可能在睡觉呢。”

艾沃尔望向特克拉背后的房门，绕开她走了过去脚下生风。

怎么总觉得……艾沃尔表情不太对劲？特克拉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是不是我想多了？是想多了吧，毕竟她平时就总是那副拉着长脸凶巴巴的样子。

她还得看着铺子所以不能走远，不过屋里人的说话声还是能清晰听见。

“哎，艾沃尔，没想到是你第一个过来看望啊。”儿媳妇儿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欣喜，“我就说嘛，毕竟是女人，怎么可能真的讨厌小孩啦。”

“哪个是达芙的孩子？这个？”

“对呀，刚吃饱喝足睡着了呢，哎别急着抱呀，让孩子睡饱我会给你送回去的，放心好啦，我不会饿着……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别——”

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声吓得特克拉浑身一颤，她刚忙扔下铺子转头跑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