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太子谢云行的身体确实不好。

沈玉回京那日他还能下床走动，可现在，人已经是只能卧床休息。

可那脸色依旧还是难看。

东宫里，谢景行与谢燕都在这里。

太子妃是个女眷，此刻不便在此，屋子里也就谢云行的贴身奴才在这里伺候着。

“我这身体，怕是没几日了……”谢云行说着，仿佛是用了不少的力气。

谢景行微微皱眉，只给他倒了杯水，谢燕直接开口：“若有需要交代的但说无妨。”

那奴才听到这话，没忍住朝谢燕瞪了过去。

谢云行勉强一笑：“你这人，好歹也宽慰我两声才是，怎么反而还让我交代？”

“假话说了有用？”

谢云行明显一噎，随后轻叹一声，再朝谢景行看。

谢景行道：“你知道我，如今不想太多。”

“你们两……”谢云行轻叹：“要说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两件事了。”

“一是蝉衣与孩子，二……是沈玉，我……欠他良多。”

前者还好，后者沈玉的名字，瞬间就让谢燕眸色发冷。

也让刚到门外的沈玉身形微顿。

沈乔微微睁大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眼睛里闪着八卦，不许带路的小太监给里面通报。

谢云行的声音，有些微弱地在里面响却。

“我知道，扶持一个襁褓婴儿上位是极其困难的事，一旦应承，这声佞臣便会担一辈子，这份情义太重我偿还不起，如若可以，还希望将来兄长登位之后，允许蝉衣除服改嫁……”

这样的说辞，却不是谢景行第一次听到。

他曾经也听到过这样的嘱托。

是太子临终的前几日托付。

只是那时的谢燕并没有与他一起来这东宫。

曾经的谢燕只重兵权，不要皇权，谢景行那时不懂他这是怎么回事，只隐约觉得此人不待见太子。

一直到最后谢景行才知道谢燕不要皇权究竟为何。

皇权是把枷锁，皇宫便是牢笼，困住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再无回旋之地。

所以那时只有他一个人进了东宫，承了太子的托付。

如太子所言，扶持襁褓幼儿是件十分困难的事，那一声奸臣逆权，他就担了一辈子。

为了心里最后的一点净土，为了那个所谓的心仪姑娘，谢景行一直都只做着他的朝臣，从未入主。

谁曾想。

姑娘不是他以为的人。

而他身在权利的中央，扶持着随时都有可能叫人谋害诱拐的幼主，处处陷阱步步危机。

除了那个初见不识却能伸手救他姑娘，那时的他几乎是不相信任何一人。

可谁知道，一步错，步步皆错。

“你想清楚了。”谢燕的声音突然想起：“我若接手，很多人都会出事。”

谢云行点头，一脸不悔：“但求你护着蝉衣母子，还有沈玉兄弟。”

谢燕不语。那眉头一直都没松过。

谢景行不经意地转眼，见到门外不知立了多久的身影时，他突然开口。

“云行，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对沈玉当真没有旁的心思？”

谢云行闻言，有些无奈，又满是歉意。

“是他认错了我，我知道时，已经晚了。”

门外，沈玉瞳孔猛地一缩。

连沈乔都跟着屏住了呼吸。

谢云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些年他一直陪着驻守边城，也是当初我将话说得太决，伤到了他，我也曾想过弥补，却只是过犹不及。”

里面，谢燕并不说话，他将眸光移向别处，神色很是冷漠。

谢景行对此却十分深有体会。

他曾经也是因为认错人，才会抱憾一生，没想到沈玉也是因为认错人而不愿回京，最后才会被人参他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谢景行当初是想要沈玉兵权，但是不想要他的命。

可沈玉的存在对于一些人来说，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所以诸多因素之下，他才会战死沙场。

非是杀人者，却因此而亡。

门外，沈玉暗中握紧了手，他狠狠闭眼，却是忽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开。

沈乔怔住，下意识地想要喊他。

（让你大哥冷静一下吧，我估计他现在是不想要人陪的。）

沈乔就闭了嘴，在心里默默的问。

（他跟太子还有谢燕，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苍术依旧无奈：（言灵界小世界太多看不过来，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因为机缘巧合，你大哥弄错了人吧。）

沈玉的事，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除了沈玉本人与当事人，估计是无人知道。

沈乔轻叹，心里的感觉更加烦乱。

“阿乔。”

谢景行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乔抬眼，随即又微微皱起了眉。

门口谢景行就站在这里，那双眼睛虽然全是温柔，却让沈乔下意识地又想起了沈娇娇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没有。”沈乔朝里面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谢景行直接侧身让开，里面谢云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小乔，进来吧。”

沈乔只得进门，行了礼后，他便抬眼打量起了床上的这位太子。

谢云行的模样，跟他前段时间见到的样子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

“吓到你了？”谢云行淡淡笑着：“这几日病情加重，难免难看了些。”

“上次，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谢云行微微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朝门外看了一眼，不见沈玉，便知道这个人八成是不会来了。

谢燕也知道了什么，他突然不悦地瞪了谢景行一眼，这才起身告辞。

沈乔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身影，莫名有点牙疼。

他感觉……谢燕好像是去追他大哥了？

谢燕确实是去追人去了，但没追着。

沈乔不知道他们那边的发展，只在谢云行这里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

临别时，谢云行忽地拿了个东西出来递给沈乔。

沈乔疑惑：“这是什么？”

“给你的东西，好好留着吧。”谢云行不欲多说。

谢景行看着，却隐约已经猜到了。

盒子里装的，是谢云行名下的一些产业地契，还有一道……免死金牌。

只是这东西在曾经，并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离开东宫的路上，沈乔抱着怀里的盒子，心里的感觉依旧十分复杂。

他在想，在沈娇娇的上辈子里，如果他得到了谢云行给的这个东西，那他最后还会不会走到最终的那样的地步？

纵然沈玉没了，尚书府靠不住了，也倾家荡产了，可只要还有太子给的这些东西，都足够让沈娇娇后半辈子不愁吃喝了吧。

但很显然，曾经的沈娇娇或许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在想什么，想的入神？”谢景行忽地开口，一把抓住沈乔的手握住：“从今日见你，就一直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连我也不想见了。”

沈乔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望着谢景行的眼睛。

在沈乔的认知里，谢景行现在是还没有黑化的男主，可黑化之后，他做的种种，随便一件看起来都是心狠手辣……

“你以后，还会是个好人吗？”

谢景行怔。

沈乔微微皱眉，扶开谢景行的手：“或者说，你能一直都是个好人吗？”

好人啊……

“好人的定义是什么？”

沈乔怔住。

谢景行微微蹙眉：“杀一人能救百人，这是好人，可有谁想过那被杀之人也有父母妻儿是无辜之人。屠一城人而放过一人，这是坏人，可有谁知道，那满城之人也是手染鲜血害人无数，只有那被放之人曾暗地相助护人性命，这样的好坏，该怎么定义？”

沈乔张了张嘴，可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谢景行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那看着沈乔的眼，带着几分穿透的意味，似乎是想要告诉沈乔些什么，又害怕会暴露什么。

最终。

他只是说了一句：“所谓的好人与坏人，其实不过都是成王败寇所决定的罢了。”

……

世道就是如此，成者为王，所言皆是真理，败者为寇所言尽是虚妄。

对他们双方而言，对方在自己的心中，都只有坏人这样的一个身份。

立场的不同，角度的不一，注定了这些对立的人，就不可能会出现什么好人的词汇。

所谓的好坏，其实都是经由他们的成与败而决定的。

（谢景行的话也没有说错。）苍术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每个人存在立场不同，对面立着的人也不一样，如果产生了分歧确实是只能用成王败寇概括这一切的关系。）

（只能这样？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沈乔在心里问。

（有啊，但关键还是得看这能走出第三条路的人有没有出现啊。）

如果没有这个人吗，那就没有第三条路。

亦如当初的沈娇娇那样。

沈乔嚅动了唇，最终又闭上了嘴。

“阿乔，你究竟是……”

“我没事。”沈乔甩甩头，停下脚步：“这几日姑且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可是我做了何事让你不高兴了？”谢景行隐约有些不安，可认真一想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总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先呆几天。”

谢景行停下脚步，抿起了唇。

沈乔朝他略一点头，转身大步走出东宫。

苍术虽未现身，但话音一直在沈乔耳边回荡。

（不对啊，你怎么突然就不待见男主了，之前你不是还一直想着要怎么抱大腿保命的吗？）

（这段时间我不在，究竟都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还能让你性情大变？）

（不过说起来，以前作为旁观者看这些小世界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怎么样，参与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实际情况跟原著发生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苍术絮絮叨叨的说着。

沈乔心不在焉也没仔细的听，他脚下步子略快，过宫门时一个转角，却冷不丁跟人呢撞在一起。

“啊！”

“小心！”

沈乔被吓一跳。

对方也吓了一跳，猛地伸手拉他一把。

沈乔惊魂未定，两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沈小郡王？”

“三皇子？”

一瞬间，这张可以说是近在咫尺的脸，却让沈乔想起了他在沈娇娇记忆力看到的一些东西。

是沈娇娇逃出尚书府后，昏倒路边被这谢云凡遇到。

那时的谢云凡也是如今这样天真无邪与世无争只爱玩闹的样子。

可实际上他心里藏着野心。

谢云凡想弄死幼弟，搬到谢景行，可那时的谢景行已经在收拢沈玉的兵权，谢云凡动不了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尚书府上。

巧得很，他知道尚书府的叶霓凰是谢景行的女人，也知道叶霓凰对这个表兄是真心照顾。

谢云凡开始利用沈娇娇了，借着沈娇娇跟叶霓凰的关系，套情报谋利，却又在沈娇娇没有用处之后转手就将沈娇娇送了人。

沈娇娇跟谢景行之间会走到那样的地步，这两人不可谓不是关键。

“沈小郡王，你怎么在这里？身边怎么也没人跟着？”谢云凡将他扶好，神色十分关切。

沈乔暗暗吸一口气，神态有些委屈：“我之前不小心惹恼了大哥，他自己先走了，我一个人不太认识路。”

“这样啊，那我送你出宫可好？”

“那就有劳。”

沈乔感激一笑，天真无邪的样子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主心骨一样。

苍术的声音再次响起：（小乔，这货不是好人，你想做什么？）

（杀人。）

（？？？）

苍术震惊了，也懵逼了。

很显然他有点理解不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单纯无害的乔乔，是什么时候变得嗜杀的。

话说回来，这谢云凡虽然不是好人，但他有招惹过这位基友吗？

懵逼的苍术不打算现身，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谢云凡就领着沈乔，热情好客地将沈乔朝外头领。

只是这路，怎么看着越走越偏了。

沈乔心里狐疑，却不问话。

谢云凡笑道：“这里是距离宫门要近一些，别看这里好像没什么，实际上那些墙后站着的可全都是侍卫，还有弓箭手呐。”

沈乔：“……哦，有点怕。”

“嗨，没事，只要你不乱来，那些侍卫是不会出现的，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好这宫中的警戒而已。”

沈乔：“哦，原来如此啊……”

（他胡说八道！这里这么僻静要是有什么侍卫我把头给你拧下来！）苍术怒，生怕自家白菜被野猪哄了似的。

沈乔却在想另一件事。

僻静啊……

僻静好。

任何不太美好的事情，往往都是发生在僻静的地方。

越是随机作案，越是不容易让人查得出来。

（你在想什么？）苍术感觉不妙。

沈乔脚步一个踉跄，故意往谢云凡身上靠。谢云凡就势将他搂着。

“你怎么了？”

“头晕。”沈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劳烦三殿下扶我到那边坐会吧。”

谢云凡依言照做。

沈乔坐下之后，袖子里的指尖就下意识地摸上腰间别着的匕首。

这匕首自从当初飞马牧场的事后，沈乔就一直带着了。

不过这把是新的。

之前还有一把，被他拿去捅了杨子旭跟程书岩。

现在……

“你身体这般虚弱，莫不成……与外头传言的一样？”谢云凡突然猜测。

沈乔困惑地仰头看他。

谢云凡道：“之前我在后宫，曾听有人说你与镖旗将军府的二少爷好上了，而且还怀了孕，这……可是真的。”

沈乔笑了：“无稽之谈，三皇子也信吗？”

“那到没有，只是觉得此事传得蹊跷罢了。”

沈乔摇头，一脸好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忽地，谢云凡朝他凑近。

“沈乔，你可知为何以你兄长功绩，父皇不给他封王，却只给了你赏赐？”

“嗯？”沈乔意外：“封赏我兄长，或者是封赏我应该没有区别吧？”

“怎么没有？”谢云凡轻笑：“封赏于你，不过便是小打小闹，可若是将你兄长封王，那便不一样了。”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沈玉如果封王，便是上了玉牒，依照规矩律例他只得前往封地驻守，可若他一直都未封王，只要父王一声令下，即便沈玉是个男人，也得入宫为妃。”

沈乔呼吸骤然一顿。

这样的话，苍术刚才也曾说过。

“这……不可能吧。”

“你觉得呢？”谢云凡轻笑，凑近沈乔耳边：“这几日，我曾母妃说起，我父皇已经在动这样的念头，不然，为何今日你们兄弟会因为外头的一个流言而被叫进宫中？”

所以今日，皇帝是想确认，如果他破列封沈玉入宫为男妃，究竟值不值得。

如果皇帝一早就有这样的打算，那他爹当年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一去边城多年而不回的？

突然的。

沈乔觉得有点恶心。

只是他现在给谢云凡的人设是天真无邪，沈乔也不敢表露什么，只是装的有些微呆，像是被吓住一样。

谢云凡瞬间笑意更浓了。

“可皇上他明明……”

欲言又止，明明什么，沈乔故意不说。

谢云凡压低声音。

“如果你不想让你大哥被我父皇召入宫中为男妃，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绝了我父皇的念头。”

沈乔满是希望看他：“什么办法？”

谢云凡轻声诱导：“若是沈玉与我成了连襟，我父皇再有不舍，也不会再动沈玉。”

说白了，谢云凡想要抓住沈乔，捏住沈乔就等于变相地捏住了沈玉跟他手里的兵权。

沈乔听了，并不意外，甚至于还有些想笑。

这谢云凡是真的将他当做了被父母兄长娇宠着长大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了？

原男二虽然有小名叫沈娇娇，可他并不是真正的无知少年。

更何况沈乔还不是沈娇娇。

低垂了头，沈乔不禁好笑。

“这个提议当真是绝了，不过比起跟你做什么连襟，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直在修改节奏，带着崽时间全靠挤，现在才弄出来QAQ先晚安了~~感谢在2024-04-13 16:33:46~2024-04-14 23:1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辰崽崽哟 13瓶；杯酒倾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