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思：“我一看见她就觉得难受。”

林文林挠挠头，也想不到还能说什么，也就离开了。

许靖思一个人在溪边吃完了东西，然后蹲下去要洗手。

溪水很清澈，水流也很平缓，但此时天色已稍暗，许靖思看见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那色泽暗沉的形状，仿佛连五官的线条都要融化在水底。

她轻叹一口气，将视线从自己的倒影上离开转向一旁，然后她看见了这并不算深的水底的石头。

因为水流平缓的关系，这里水底的石头并不算非常圆润，还带着不少棱角。

许靖思盯着那些石头，视网膜之中仿佛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站立于她身后的轮廓。

以那个熟悉的轮廓为基础，更多熟悉的细节浮现。

那熟悉的眉目从幽暗的水底之下注视着她，

然后，焦黑翻卷的皮肤、溃烂凹陷的左眼窝，惨白干枯的骨骼，也在她的眼中一一浮现，与当日山岁以“愧疚”为媒呈现于她梦境之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似乎是，有某种“意象”已然随着那个梦境种入了她的心中。

亦或者，是某种早已存在于她心中的“阴影”被那个梦境所唤醒。

然后，飞快地吸收能量茁壮成长。

就如同那在她体内燃烧的黯火一般。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许靖思朝那个身影缓缓伸出手去。

她的手触碰到了水面，溪水冰凉，她一个激灵，仿佛从梦魇中惊醒一般缩回了手。

然后她发现，水中倒影里哪有什么阿婉，只有一个抱着手臂以审视般姿态站在她背后的山岁。

许靖思保持着蹲着的姿态，将那只沾了水的手掌按到了自己的脸上，借溪水的凉意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那个她一点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却在此时开口：“你在做什么？”

许靖思感觉此时的自己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也根本不想给，于是只当听不见，并未回答。

山岁却仿佛毫无眼力见地继续说话：“人如果有病，就应当去治，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许靖思：“……如果您能纡尊降贵帮帮忙立刻离开我的视线……我能好个八成。”

山岁依旧很严谨地反驳：“八成？不可能，我可不是你的病因。”

许靖思深吸一口气，语气难以控制地加重：“……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算了请你闭嘴……”

山岁：“我来是因为听说你对我的外貌和打扮有意见，所以为了之后的相处愉快，想向你请问一下是我的哪一部分令你感到不适。”

“反正，无论是我的衣着还是我此刻的样貌，都是可以改变的。”

许靖思实在是很厌恶对方那种不但企图窥探自己内心，在破坏了自己心境之后还要用公事公办调调戳人心肺的行径，她站起转身，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山岁那平静而冰冷的眼，说：

“你无论哪里，从内到外，都令我感到不适。”

清楚对方早已经在周围布置好了隔音的魔法，许靖思很少有地将心中负面的部分透露了些许。

“明明就是个由里到外尽是虚伪的挂皮人，你那不知满足的……”

她这句话突然停了下来，而山岁的眼神中则带上了一点探究的意味。

许靖思：“明明全身上下都是假的，还偏要往脖子上戴那种浮夸惹眼的饰品，你的虚伪还真是天衣无缝。”

山岁拈起了脖子上那条蓝孔雀羽串饰：“你是指这个？”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在看它，但你那时候的神情可一点也不像是厌……”

“够了。”许靖思实在是无法继续忍耐，她缓缓闭上的眼睫都在微微颤抖，用有点哑的声音说：“我与你的交易里可没有和你聊天这一项。”

“明天还要早起，早点回去睡吧。”

这样说后，她不再管山岁，直接从山岁身边快步走过，回到了与莉切共住的帐篷里。

莉切打量她几眼，担忧问道：“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没有，”许靖思更加注意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我有点困，先睡了。”

意识到她没有什么谈话的欲望，莉切就控制住不再问了。

——虽然不问了，但是担忧还在。

“……我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会好很多了，”许靖思缓缓闭上双眼：“等回去了，我要休一个月的假，用魔法把门封上，谁来都不管。”

莉切闻言放下心来，笑道：“好。”

可虽然说是要睡觉，许靖思却不太能睡得着。

她闭着眼躺在那里试图调整呼吸，放空大脑，却反倒进入了一种晕晕乎乎半梦半醒，无法控制思维的状态。

她好像看见那些河底的石头铺满了天空，又一颗一颗地落到她脚边，拼凑成似熟悉似陌生的图案。

然后地面的石子由远到近地一片一片迸开，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踩着沉重的步伐，正一点一点地靠近……

很多时候，当思维变得缺乏逻辑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人即将要进入梦乡了，可许靖思却迟迟无法进入她想要的安稳睡眠。

她只好让自己清醒过来，看着帐篷顶轻轻呼了一口气。

莉切是要负责守后半夜的，虽然没有许靖思躺得那样早，但也在方才进入帐篷飞快入睡了，此时正在许靖思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许靖思并不想打扰到她，便没有更大的动作，只安静地躺着发呆。

忽然，她感觉到了异常。

异常不止一处，溪水中、树林中、草丛中……哪怕是在她的感知中，这种异常也相当细微隐蔽，若她还处于刚才的半梦半醒状态，说不定当真会忽略过去！

她意识到这是一支完整专业的杀手团队，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实力了，当即拉了把身边的莉切将她叫醒！

通常来说，假如杀手的目标是他们这一整个队伍，那么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其中领头者也就是秋牙；

而假如杀手有一个更加明确而重要的特定目标，又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个特定目标比作为佣兵小队队长的秋牙更为危险棘手的话，那么第一时间会遭到攻击的就会是这个人。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会是谁呢？

明明还有商人贺明这一个选项，但许靖思此时想到的却只有山岁。

然而下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灼热就在她身处的帐篷中猛然膨胀！

危急之下她和莉切都下意识地想要拉着同伴一块儿跑，同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轰——

帐篷在烈焰之中粉身碎骨，许靖思和莉切裹着满身火星于千钧一发之际脱出，尚未落地就又是迎面袭来的一连串魔法攻击。

佣兵队的另外两人反应很快，林文林的防御魔法将二人牢牢护住，而秋牙之剑寒光舞动已然砍掉了其中一名杀手的手臂！

莉切甫一落地便如风疾奔，挽弓连射箭如星光，血花在黑暗之中迸射。

激战正式开始，而非战斗人员以及依然在队友之中享受着非战斗人员待遇的许靖思，依然待在林文林安全感十足的魔法护盾当中。

许靖思的视线穿过漆黑的夜色与魔法武技的光影，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在暗处的山岁。

她面无表情地用唇语对山岁说：“学得不错。”

——为什么一群专业的杀手会在第一时间炸掉许靖思和莉切的帐篷？明明她们没有理由成为杀手们的首要目标。

那当然是因为，山岁悄无声息地歪曲了杀手们的认知和判断。

清楚看见许靖思唇语的山岁那总是认真严肃的面容之上，似乎带上了一点浅淡却锐利的笑意。

山岁同样用唇语回答道：“多谢，能得到您的肯定真难得。”

许靖思：“……”

此时，身陷于激战之中的杀手仿佛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终于发现了他们真正的目标，并以手指之大声喊出：

“她在那里！先杀……”

出声的杀手还未将话喊完，颈部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下一秒，鲜血才从他尚未倒下的身体中喷射出来。

杀他的正是山岁，武器则是山岁从脚边踢起的一块小石子。

秋牙的目光短暂地移向山岁那张总是如同面具般不露情绪的脸上——山岁的动作很快，但还不到秋牙完全看不出端倪的地步。

有两名杀手奋力脱出与佣兵们的战斗，冲向山岁，而山岁却只是侧身挪步精准避过了他们倾尽全力的攻击。

毕竟是收了钱给人做护卫的，哪怕客户本身武力值再怎么高也不是划水的理由，莉切迅速两箭解决了杀手。

至此，所有的杀手都已被杀死。

——不是佣兵们不想留活口讯问，是这些杀手本身实力扎实不说，所发出的攻势简直是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地疯狂，因为队伍后方还有非战斗人员，佣兵们不敢冒险只得全部下死手。

确认这些人已死后，佣兵们也检查过尸体，但杀手背后的人显然很谨慎，除了看装扮似乎是波萦人（其实这一点从战斗方式上也能看出来）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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