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牙问山岁对这些杀手的身份是否有眉目。

山岁说：“可能是支金部族的吧，不然就是五……想杀我的人不少，毕竟我是部族中有继承权的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个。”

她用平静客观的语气陈述着：“所以才需要雇你们来保护，毕竟蚂蚁也能咬死象。”

雇主都这么讲了，佣兵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包括山岁一直没有明说的自身实力问题。

而许靖思，她隔着一地尸体又看了山岁一眼，然后转身。

这个地方不能再停留了，一行人连夜出发，直到日出时分又进了城镇范围才停下休息。

修行魔力到一定程度的战士和魔法师几天几夜连轴转也没问题，但商人贺明和他的属下们不行。

秋牙安排这些昨夜基本没睡到又遭受惊吓的普通人去补眠，关于这个，另一位客户山岁并无意见。

表面上，昨夜的麻烦明显是她招来的，于情于理她非但不能阻止贺明他们去休息，甚至该给点补偿才对。

而实际上，她跑去敲了许靖思的门。

许靖思也占了一个房间，像贺明那几人一样说要补眠，并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在门上墙上加了封闭和隔音的魔法。

虽然说这种小魔法山岁要真想破轻易得很，但那样做的话也就等同于撕破脸。

山岁在门外走程序式地敲了敲门，确认许靖思不会回应她正常渠道的交流要求之后，她双唇轻启。

从她背后楼道经过的伙计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可处于隔音魔法之中的许靖思却听到了她的话语。

那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通过精神力传递过来的，直接呈现于大脑之中的话语：

“许靖思，许姑娘。”

许靖思躺在床上，依然维持着闭目的状态，心里却在想：这个人的天赋果然是高超到令人觉得危险。

这种精神力传话的用法属于很实用，但破坏力不大危险度不高的技能，理应是要被划入“可以教授”的范围当中的。

但许靖思就是不想遭到山岁的骚扰，所以将此课程延后，准备到教学结束分别之际再教。

结果山岁竟自己领悟出了这种用法，虽说相同体系内的能力运用往往有共同的底层逻辑规律，只要将之掌握就能一通百通。

然而按照教授时间来说山岁明明只是个“初学者”，这个领悟速度也是着实可怕，也不知道以后……

……不，打住！

许靖思意识到自己又要开始延伸思考了，她想，那不是自己该去操心的事。

她再度对自己强调：她能为这个世界做到的，也就只有好好活到89岁而已。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其他的，就该随它去……

而此时此刻她应该做的，便是静下心来，利用水元魔石聚集的纯净水元魔素压制那躁动的黯火，使体内的能量尽快恢复平衡状态。

——是的，昨夜杀手团伙的那一炸又将原本蛰伏的黯火给炸得不断涌动。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去学了功法“漫霭”。

漫霭这个功法在很多此界修行者看来单攻辣鸡群攻乏力，也就在迷惑敌人配合队友或者趁机逃跑上比较有用，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烂大街功法。

但是许靖思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功法快速大面积聚集悬浮水元魔素的能力能够短暂代替水元魔石，同时其本身具有的“迷惑”特性又能帮助她更好更省力地掩饰体内黯火的存在。

她会如此迫切地意识到这两个需求，都是因为山岁的出现。

——她必须极力避免像之前与山岁争斗时水元魔石遗落导致无法压制黯火的情况再次发生；

同时她相信山岁必然已经在她短暂黯火失控的时候看出来什么端倪，她不能再在这方面露出任何能让山岁找到探究空间的破绽。

她正要屏蔽掉山岁的精神力对话，就又听山岁说：

“如果许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务必要说出来。”

“毕竟，就想你是我精神力运用方面的老师一样，我也是引导你运用漫霭的人呢。”

“你说呢？”

——她提到了漫霭。

站在门外的山岁目光锐利，仿佛正透过紧闭的门看着许靖思。

她确实已经察觉到了许靖思体内那股庞大能量，光是在泰县时的刹那接触就能让她清晰感觉到其汹涌暴戾。

然而那样的一股力量，却几乎可以说是被隐藏得密不透风——这一点让山岁感到惊奇，同时也意识到了其中可能暗含的价值。

既然已经获知这样一股力量的存在，那就不可能无视之，那不符合山岁的行事规则。

欲向上者，必要竭尽所能地朝目之所及的岩石、土壤、生物乃至于任何存在价值的事物伸展触须。

或踩踏为基石，或汲取为养分，或操控为爪牙。

若是尚未能够做到以上三点，那么至少要审视，要剖析，而不能一无所知地承受某一日反被踩踏被吞噬的风险。

对于许靖思这个人，山岁至今已经从中汲取了相当多的养分，但就如同许靖思未说完的那句话一样——她是不知满足的。

她想要剖析更多，她想要获得更多。

她于此时说出了许靖思用于压制体内不明力量的漫霭，她在试探。

试探许靖思的力量，也在试探许靖思的底线。

“……”许靖思于床上睁开了眼睛。

房间中几乎是瞬间汇聚起密集得惊人的水元魔素，然后又瞬间消失，快得如同错觉。

只有站在门外的山岁视线微移，看向门板上缓缓淌落的一滴水珠，然后又重新将锐利的目光移回原来的方向。

许靖思起身，下床，没有穿鞋，直接踩在地板上的双脚周边氲出了一圈潮湿的痕迹。

刚才她直接用掉了一整颗水元魔石，加上漫霭一起强行压住了黯火，这让她现在觉得有些忽冷忽热的不适，从皮肤上淌下的水珠也不仅仅是因高浓度的水元魔素而致，那里面还有她自己的汗水。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退让了。

承诺中的“不干扰”是在“交易结束后”，而现在，交易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在没有足够强大的第三方的情况下，交易的公平公正更多地来源于交易双方势均力敌的相互制约。

她想，山岁如此试探和挑衅的目的，其实也包括想要从有所保留的自己这里获得更多的“教学”吧。

但是，

真会有这么容易吗？

许靖思抬起微垂的视线，隔着门板和防御魔法与山岁“对视”。

她缺乏血色的嘴唇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门外，山岁的眼神忽然微微一动。

下一瞬，一柄大剑陡然破开天花板直取山岁天灵盖！

山岁闪身挪步避开，然而持剑者比先前的杀手要强得多，俨然已有六阶顶的水准！

明明周围理应是不利于大型兵器发挥的狭窄空间，可那柄大剑依旧大开大合，那摧枯拉朽之势没有半分阻滞！

旅店四壁在沛然剑风中四分五裂，而附近的住客及伙计惊叫着，却能非常准确地避开剑风与四溅的砖石。

山岁于腾挪躲闪之间飞快扫了一眼周围状况，心知那也是许靖思分神所为，不禁为对方这份兼顾的能力与风范而感叹。

不过最重要的重点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这个使大剑的杀手确实打从一开始就身在旅店之中了，其目标也确实是山岁本人，然而山岁以及佣兵们却没有丝毫察觉。

理应尽职尽责的佣兵们此时也并未出现。

这是许靖思的手笔，也就是说许靖思打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眼下这种发展的可能性，并做好了准备。

而许靖思的手段和昨日在暗娼馆所用的是同一种，是山岁已经学过的旧课程，可为什么山岁觉察不出来呢？

因为受到暗示的对象不是山岁或者他们队伍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使大剑的杀手。

许靖思混淆了他的注意力，令他留在房内并暂时忽略了自己的目标，那样自然也就不会露出装扮、杀气以及行动上的任何破绽。

而许靖思的房间正巧就在杀手的正下方，这自然也是特意设计的。

同样的招数，更加干净隐蔽的手法，以及变换的思路，造就了这让山岁猝不及防的一击。

此时，大剑杀手迎面放出一招武技，带着将山岁逼出旅店的明显意图。

山岁心想果然，许靖思这个人有着一种略显多余的良善，只是顾全普通人的性命还不够，连这旅店也不忍心继续破坏。

虽然在心中如此点评着，山岁倒是没有利用这一点的打算，顺势后退从墙壁的破洞跃出了旅店，再闪身一拐弯掠向僻静巷道处。

——要解决这个杀手不难，她只是想尽可能地不暴露更多的实力。

就在阴影笼罩四周，她杀招将出的刹那。

眼中的一切闪烁、颠倒、飘摇。

以山岁的战斗经验光凭这些可完全不够，她手中之刀无一丝迟疑，在最理想的时机以最准确的角度切入大剑杀手之破绽。

无论是战士的武技还是魔法师的魔法都有其隐含“节奏”，越是老练的高手，“节奏”便会越强烈。

那是刻入他们身体之中的习惯乃至于本能，是千百次战斗后形成的御敌之道，是他们取胜并存活至今的重要倚仗。

但若是被看穿了，便会反成敌人手中利器。

山岁就很擅长看穿这种“节奏”，哪怕感官半途被扰乱，她的每一个动作——躲避、近身、致命一击都不会出现差错。

除非敌人拥有超越于她的观察力、反应能力以及境界。

而眼前这个显然没有那样的水平，所以她理应是毫无疑问地压倒性地胜券在握。

然而——

杀手的动作毫无征兆地脱离了原本的轨迹，竟如同灵魂瞬间无缝切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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