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岁本身也是修火系功法的战士，而且境界不低。

在这个世界里，不但不同属性魔素之间存在相生相克的规则，同时也存在同一元素属性的等级压制支配规则。

比如说，假如有一个低阶魔法师试图使用火元魔法来攻击山岁，那么大概率火元魔力根本就不会听从低阶魔法师的调用，反而会被山岁控制去反噬低阶魔法师。

所以，虽然这漆黑的火焰怎么看也不是正常的火焰，山岁仍是决定冒险尝试一下去控制和安抚它。

没想到还真的起了作用，虽然速度缓慢，但黯火确实逐渐收敛，平静，如同一只打瞌睡的魔兽将触手收回巢穴一般，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许靖思体内。

等她完成了这个过程之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而许靖思也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宫殿废墟周围已隐有人声远远传来，山岁把一块水元魔石放到许靖思身上后又将她背起，想想又把被许靖思救回一条命的盲女拉了起来，一同消失在原地。

是戎和玄先生的尸体则是被留在了原地，因为在山岁的安排之中，第一拨到达现场的会有北方适里辛的人，他们不会放过这份证据。

而目前山岁首先要做的，是找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给许靖思稍微处理一下。

一路上她都背着许靖思，她本来是个有点洁癖的人——当然有必要的时候不是不可以克服。

但现在明明许靖思伤口中的血和脓在不断渗出沾到她身上，她竟真的并未生出一点点抵触心。

相反，从背后传来的温度似乎给了她一种……怪异的平静感——那或许是许靖思的能力在不经意间造成的效果吧。

忽地，一滴血落在了她的蓝孔雀羽颈饰上，她稍微往下挪了挪目光看过去，觉得那色彩鲜艳得十分夺目。

此时，靠在她肩膀上的许靖思在浑浑噩噩之间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呓语。

她听清楚了，是“阿婉”。

山岁在疑惑中微微皱起了眉：阿婉？那又是谁呢？

很快她找到了一家民房，进门后都不需要说什么直接将一个令牌和五个金币塞给差点尖叫的屋主，对方立即闭嘴蹲外边将房子使用权暂时让出来，努力将自己变成一颗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蘑菇。

山岁将已经被封了意识的盲女随手丢到墙角，又将许靖思平放在床上，拉开她本就被黯火烧得七零八落的上衣。

许靖思胸口的伤口经历经过诅咒的的侵蚀，显得十分狰狞吓人，但除了那个伤口之外，山岁还被两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其一缩她挂在胸前，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露出过的宝石戒指，那宝石是让见过无数珍宝的她一眼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美丽清澈的蓝色；

其二则是她身上的另一道伤痕。

那是一条由颈下一直延续到小腹的长形伤口，边上有缝合的痕迹，但无论是伤口本身还是缝合痕迹都显得扭曲、凌乱、密集。

看起来像是曾被多次剖开，缝合，再剖开，再缝合。

而且以许靖思的魔力储量看，她的自愈力不会差，正常伤痕不该留疤，留疤一般只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那是在她尚且年幼，魔力和身体都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留下的，但年幼时留下的伤痕能够明显看得出区别来，所以这种可能性排除；

那便只剩其二，这道伤口出现时，许靖思正处于一种无法使其愈合的恶劣状态之中。

山岁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皱起了一地单，但她马上将目光收回，开始给许靖思处理胸口上的新伤。

不多久，许靖思醒了。

不过倒不像是被痛醒的，而只是被触碰的动作惊动了而已，她甚至连吃痛后肌肉紧绷的条件反射都仅仅轻微出现了那么一两次，就好像一个失去了感觉的苍白人偶一般。

她醒来后看了山岁一眼，很轻微地皱了皱眉，但看样子也只是对山岁这个人本身有点不满，对自己此时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异议。

然后她也不说话，只是以躺尸一样的动作状似发呆地看天花板。

山岁对手按压到了其中一个地方，视线移到许靖思的脸上，说：“这里有片溅进去的木碎，我拔了。”

其实有过处理伤口或者被处理伤口的人都知道，这种提醒其实没什么用，反而容易让伤者紧张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伤处，然后感觉更痛。

所以山岁其实只是想看许靖思的反应而已。

许靖思的反应不出山岁所料，对此只是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山岁上手一拔，带出来的血溅了她一袖子。

这个位置十分不巧，波及脏腑又牵连经络，许靖思顿时又开始咳嗽，血从嘴角溢出，她不得不侧过头以免被呛到。

但是依然没有什么要叫痛的样子。

山岁的动作还算娴熟流畅，很快就给她止了血包上了绷带，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然后从自己的空间魔具里取出水壶，当着许靖思的面自己喝过后喂了她几口，她也乖乖喝了。

接着山岁又从屋主的柜子里翻了几翻，找出来一套许靖思勉强合穿的衣物放到床上。

找的时候山岁还一边在想，自己上次这样照顾别人好像都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倒还没有生疏。

将该做的做完后，她召出了一点清水清洗了一下身上沾到的血，换了套外衣重新坐到许靖思床边。

一阵沉默。

结果是山岁首先打破沉默：“你在三天之内杀了两个部族的首领，多风光的事情，结果自己倒是搞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

许靖思沉默了一下，用沙哑虚弱的嗓音和平铺直叙的语气说：“我只是个疗愈师，人不是我杀的，你不要乱说。”

山岁：“……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

许靖思：“你。”

山岁：“……你知不知道，这份战绩能给你换来多少东西？”

波萦是一个很丛林法则的地方，管你过去是什么出身什么经历，甚至有时候哪怕是犯下过大罪，只要拿的出足够的实力，多得是有部族势力愿意冒险招揽你。

就许靖思这光辉事迹，被其他三方霸主直接拉过去给个族老位置都有可能，钱财宝物更不用说。

许靖思不为所动：“我知道，所以我说是你杀的。”

——现成的战绩送给你了，你还不满意？

但对于山岁来说这波送战绩还真的没什么必要，现在她反而更在意许靖思这个人。

她用陈述事实的方式诱惑道：“大部族根基丰厚，无论是护身的高级魔具还是滋养的珍贵药材都会送到你面前，你养尊处优不需要再奔波工作，难道这不该很符合你的期望吗？”

许靖思：“他们的魔具药材难道会是用来养米虫的吗？”

一个势力吸纳高手实际上说到底也是一桩交易，高手所得到的一切地位财宝，都是购买高手力量、立场、性命乃至于后代的价钱。

许靖思不会那样将自己卖出去。

这个话题本来已经可以就此打住了，可仿佛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山岁继续追问道：“你除了活下去，就没有其他想要的了？”

许靖思：“没有。”

“但欲望才是人活着的驱动力，没有欲望的人也许总有一天会自毁或者疯狂，”山岁说着，上半身微微前倾与许靖思对视，再一次隐隐展露出压迫力：

“你确定你能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

“——这样一个有能力在三天内杀死两个部族首领的你？”

许靖思的眼神沉了下去。

这种话题实在令她感到不适和厌恶，她嘴快过脑子地反唇相讥道：“自毁疯狂这种话，难不成就是别人对你说过的？”

话说出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果然不太好，一不留神竟然就说出了这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

果然，山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微变，气势都隐隐透出一股比刚才更甚的锐利感。

许靖思知道示弱对山岁这种人没用，于是干脆放开来继续用那讥讽的语气说下去：

“这位不知道真名的大人物，跟我来硬的对你绝对没有好处，如果你对我不放心的话……那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给你担保的。”

“要不然，我给你发个毒誓当作心理安慰？”

山岁沉默地与她对峙半晌，忽然竟是鬼使神差地脱口来了一句：“好啊，那就——”

“用你那位‘阿婉’的名义发誓如何？”

许靖思的瞳孔猛地一缩。

随即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血喷到被子上。

与那鲜艳刺目的血色相比，她的脸色更比原本的苍白更泛起了一层青白，仿佛蒙上了一股死气。

咳过之后她还撑着床沿将头探出床边呕吐了几下，最开始是带着血的胃酸，之后的几下就只剩干呕了。

山岁被吓了一跳，当然多年的习惯让她依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那一瞬生出的愧疚让她伸出了手。

许靖思却用力打开了她的手，那力道超乎想象地大，竟连她都感觉到手上一阵剧痛发麻。

许靖思哈哈笑了起来，山岁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般激烈而扭曲的表情。

她笑完之后说：“好啊。”

“我以阿婉的名义发誓……”

——这一句许靖思念得格外温柔。

但一进入下一句那股温柔立即消失：“如果我出于主观意愿做出任何危及于你的事，那就让我就让我天打雷劈，厄运缠身，肠穿肚烂，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生不如死……”

她仿佛是在借毒誓的名义诅咒自己，每说一个字，眼中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快意就更重一分。

说到第六个词时，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这样不对了，于是话语戛然而止。

她喘了几口气微微抬头，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黑的双眼盯着山岁说：

“放我回去。”

“交易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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