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乎九死一生的绝境当中，许靖思抵挡鲸鸣稳住阵型，张静婉果断指挥将所有人的异能集中一点发起突袭。

她们与她们所带领的队伍成功探明了干预点的准确坐标，击伤了火山守护者巨鲸异兽，并留下了倾尽现代科技赶制出来的“引线”。

那是相当辉煌的战绩，与二号、三号异晶火山的战场相比就更加凸显了这一点。

但那也给两人造成了沉重的伤势，尤其是当时担当着防御与精神网络串联职责，因而在鲸鸣中首当其冲的许靖思。

精神力层面的创伤旁人是很难看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感受本也不相通，也只有她们两人能够真正理解彼此所承受的无形折磨。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负责二号、三号异晶火山的国家也成功完成了前期布置，这个根绝混乱根源的计划也终于要走到最后那一步了。

曙光，似乎近在眼前。

然而，经过国家异能部测算，最适合担当引爆任务的，是张静婉和许靖思，并且若是换成异能部现存其他战力来执行，成功率与她们相比呈现断崖式的差距，最高不超过57%。

理由是，心之神魔是国家异能者之中最擅长异能精细操控的，而且她们作为精神系孪生异能者，行动起来是一体同心宛如双核，完全是事半功倍。

更何况，她们本就拥有着直面守护者与异晶火山而平安归来的经验。

但张静婉在一开始其实是打算拒绝的。

“我查过那份测算报告，有几个环节很可疑，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将我们推出去，”张静婉说。

“而且，靖思，”张静婉在拥抱中轻轻抚摸着许靖思的头顶，说：“我们，尤其是你，都还没有从之前的行动中缓过来。”

“你……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别人……”

张静婉一直都是她们之中更加理智，更加冷酷，更加悲观，也更加“自私”的那一个。

她的双眼可以看到很远，但她的情感、温度和能量从来只会吝啬的分给身边极小一部分人和事。

说起来似乎十分矛盾地，她在执着于力量、地位、权力，执着于将周围事物纳入控制的同时，又对“极限”的存在看得分外清晰。

天地那样辽阔，时间那样悠远，而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

她不信轮回，不认可种族延续对于个体的真实意义，她只想在□□死亡灵魂归于虚无之前，将自己有限的力量尽可能的倾注到所爱之人身上。

比起真心希望末世结束盛世重临的许靖思，她付出努力所做的一切，更多地是“希望自己和爱人能够在安稳舒适的环境里，幸福度过余生”。

——爱人才是第一优先级，安稳舒适的环境是次要，至于可能代替她们丧生于终战中的其他异能者和军人，她心中其实并不在乎。

但是，那时候的许靖思说：“那几位确实会做出在概率数据上动手脚的事，不过不需要测算报告也能知道，我们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婉，这是最后一步了，我们离成功已经只剩最后一段了，那阵鲸鸣无法用普通的防御手段抵挡，还会扰乱计划中的能量传输，如果换前锋，一定会牺牲很多人。”

“对不起，阿婉，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没关系的，跟以前一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我们可是‘心之神魔’啊……”

张静婉对许靖思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许靖思就是那样的人。

许靖思拥有着宽阔而柔软的心，那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无法真正对他人的绝望与渴求弃之不顾，她是真正如同“神”一般，会扬帆渡众生的存在。

张静婉真正在乎的唯有许靖思，但她所在乎的并不仅仅是许靖思的表象，还有许靖思的意志。

所以，许靖思的选择亦是她之选择。

于是她说：“好。”

她紧紧抱住爱人，比过去很多时候都要用力。

她以一如往常般沉稳有力的声音说：“我们会赢的，靖思。”

然而这一次，幸运没有再眷顾于她们。

那个封印异晶火山的计划，本质上就是先截断火山内部的能量传递，毁掉火山的上半部分，再对火山下半部分的能量流向作出人工干预，使异晶及其伴生物质不再喷发至浅海以上，而是沉积于深海。

截断能量和毁掉火山岛的那一部分还能将压力交给现代科技，但是人类对于异能力的研究理解尚且停留在非常浅层的阶段，所以人工干预能量流向这种精细操作就只能由掌控着同源能量的异能者来完成。

那能量本身就已是过于庞大，在加上宛如与异晶火山同在一般难以杀死的可怕巨鲸，那根本不是在有所保留的前提下能够完成的任务。

——哪怕是对于S级异能者也是同样。

心魔张静婉最终被那血红色的岩流所吞没，遥遥朝许靖思伸出手臂的姿态，是她最后一刻的轮廓。

——像是推开，又像是不舍。

然后，巨大的爆炸中爆发出无比狂暴的力量，并以此为撬点，成功地改变了深海中的能量流向。

在那场爆炸后所残留的无法熄灭的火焰，便是黯火。

——不知究竟是异晶的残骸，亦或是心魔的余烬。

以心魔张静婉的牺牲为代价，本来最为凶险的一号异晶火山战场，却成了最终伤亡最少的战场，殒命者竟不足二十之数。

要知道另外两处战场几乎都是由人命填出来的胜利，尤其是二号异晶火山，最后足足吞噬了上百异能者。

付出更少的牺牲达成封印异晶火山的目的，也就意味着国家仍保有的异能者数量更多，在今后的国际上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那大概就是她们所设想过的“胜利”之时，世界所呈现的模样吧。

但许靖思算是赢了吗？

可她的家人已经一个不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后悔了。

在过去，那些伤亡的数字哪怕只是写在纸张的一个角落里，在她心中也会真正地与活生生的人命相关联。

但如今，看进眼中的数字无论是大是小，是二位数还是三位数，是蝇头小字还是黑体加粗，她都无力想到更多了。

她甚至一度觉得，既然必须要有人去死，死谁不是死呢？死多死少不是死呢？

为什么，就非得是她的阿婉呢？

尤其是后来真正确认了张静婉的怀疑——那份关于成功率的评估报告确实存在着很大一部分的造假之后，她的心更是恨不得即刻将自己焚成灰烬。

张静婉是一个很喜欢用冰冷基调进行自我剖析的人，在失去了张静婉后，许靖思也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像她那样剖析自己。

为什么非要无视自己和阿婉身上的伤势，扛下这个任务呢？

是伤势本身削弱了自己的思考判断能力？不，这种答案根本就是推卸责任。

是她太过愚蠢和贪婪，舍不得过往已经投注在新世界之上的成本，非要去追求一个想象中的完美结局。

为什么非要忽略国家异能者之中的派系矛盾，忽略阿婉关于评估造假的提醒，担当这个前锋呢？

是她太过相信并肩作战的同胞了吗？不……

是她得意忘形了，只不过是被吹捧了一下，就当真以为自己是法力无穷可以拯救苍生的“神”了。

许靖思也曾在遍地血腥的末世中跨越过层层苦难，然而……

人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软弱，这两者之间有时候不过咫尺之隔。

因为，就好比躯体不能没有脊柱支撑一样，灵魂一旦失去了支柱，便会轻易坍塌。

如同曾经的幸福与爱意只是梦幻泡影一般，伤痕累累的她回过神来，身侧那本应属于她之爱人与“半身”的位置，便只余下那团与灰烬同色的火焰，空空荡荡地燃烧……

——————

许靖思醒来时，只是默默地睁开了双眼，默默对着天花板看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动作没有声音。

这个房间很宽敞，也很大方地放置着她所需要的上品水元魔石，看起来并不算亏待她，但很显然地，窗户上附着魔法屏障，外头也有精兵在看守。

然后清脆的铃音从旁响起，一道悦耳柔媚的女声说：“既然醒了，怎么就不说话呢？”

轻盈走入房间的宿梦轻轻地拍了拍掌，立即有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

宿梦：“来，先吃点东西吧。”

许靖思没什么反应。

宿梦就对仆从们说：“快帮一下许姑娘。”

侍女们立即手脚利落地将许靖思扶坐起来，将最好入口的南瓜粥舀其一勺送到许靖思嘴边。

香甜的气味直冲鼻腔，这对久不进食的人而言绝对是巨大的诱惑。

然而许靖思不为所动，并不张嘴。

宿梦状似担忧道：“哎呀许姑娘，虽然我们这里的食物未必合你的口味，但多少也该吃一点啊，不然饿坏了胃可怎么办呢？”

那她嗓音温软，听着简直比南瓜粥还要软甜。

许靖思总算有了点动静，转头直直看向宿梦，幽暗目光仿佛在隔着那层面纱与宿梦深深对视。

她开口，同时一手捏住了侍女试图见缝插针将勺子送进她嘴里的手。

“你说，我为什么不吃呢？”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几秒，然后宿梦用仿佛恶作剧被戳破一般的娇俏语调说：“好嘛好嘛！”

她对侍女示意，许靖思便也放开了侍女的手，侍女们将那些加过料的食物端下去，又重新端了一托盘上来。

还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内容，不过这次许靖思就顺着侍女的手，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下去，那模样看起来居然还有点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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