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靖思用过晚饭又散了一会儿步之后，万流来了。

她换了一身相较而言没有之前那样正式的袍子，脖子上竟又挂回了之前伪装身份时的那串蓝孔雀羽。

羽毛上的血液已经被清洗得极为干净，就好像从来没有沾上过一样。

她一来，许靖思心中就又难以自抑地涌现出一些念头来。

比如说，先前昏迷前万流为自己压制黯火的情形。

不，不要想了，许靖思压下那些心念，但抬头时视线仍是掠过了那些孔雀羽，说：“哦，教主，有什么事？”

万流打量了一下许靖思，觉得对方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她们初见之时的状态，就好像之前那些狼狈和失态不曾发生一般。

只是……虽然感觉上变化非常细微，那股本来就存在的倦怠感像是深了些许，就像是本就所剩不多的心力又被烧掉了一大截一样。

还有，许靖思与她对话时乍一看眼神似乎有些空，那其实是因为许靖思的视线很多时候并没有真正聚焦于她的脸上。

万流沉吟了一下，对许靖思开门见山：“你的朋友们想来接你回去，所以明天去见一下他们。”

“——也好让他们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许靖思对她这番言辞没有任何的意外，也没表现出抵触，竟十分爽快地答：“好。”

而万流也毫不惊讶于她的爽快，因为万流知道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许靖思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不会去冒牵连朋友的险。

“你可真是个好心肠。”万流稍微靠近了一些，再一次这样说道。

*

第二日，在适里辛、也兰和山腓部代表的见证下，许靖思被带至殿堂，与秋牙、莉切和林文林见了面。

适里辛和也兰山腓的人都对许靖思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毕竟这人又是被是戎抓去企图用来威胁万流，又是被来自元明的佣兵队伍大费周章营救的。

甚至连耳挪部高层的团灭和述戎之死都似乎与之有所关联——虽然地母神教尽力将这件事盖了下去，但在座者都不是普通人，总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

所以，又怎能不让人好奇其来历呢？

当然了，除了好奇之外，当然也有想要收集情报的念头在，毕竟关于万流私事的情报实在太少。

——万流此人就像是个按身份规则运转的魔具一样，仿佛没有一点个人嗜好，时常让人感觉捉摸不透。

而许靖思看起来和之前与佣兵队共通作战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似乎还带上了一点很含蓄的愉快。

“谢谢你们为我奔波。”

“但事到如今，我哪怕回去了，说不定还是会有人盯上我，担惊受怕就算不上平静生活了。”

“所以我决定留在这里了，地母神教想聘我在这里做疗愈师。”

此话出，宿梦有些意外地朝万流那边看了一眼，只是她表情管理很好上半张脸也遮着，别人都看不出来什么。

——疗愈师？可看教主就不太像是只想招个疗愈师的样子啊？

哦，宿梦又想起万流那个烬灭功法的特性，因为万流控制得太好的缘故，她都差点儿忘了有这回事了。

所以，倒也不一定？

而另一边，许靖思和她的前队友们已经差不多谈好了。

许靖思的演技在全力发挥之下几乎毫无破绽，说的话也有理有据。

说起来，在很多时候当一个人想要说服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都需要“诱”之以利，从对方的利益出发去言说。

可现在许靖思的有理有据却完全是在从自身利益出发的那种有理有据，因为她知道就是要这样才能说服那三人。

而且秋牙三人又并不知道教主万流和“山岁”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来，许靖思之所以会被抓走全是因为与丹伊砂部之间的仇怨，和地母神教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

虽说地母神教在大部分元明民众看来都是一群名声不太好的神棍，但他们作为走南闯北的佣兵毕竟也算见多识广，知道那些坏名声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上一任教主，也直到地母神教这些年来的变化。

而且，从他们所知的情况看来，地母神教也算是救过许靖思，那应该是可信的。

可还是有些不舍，莉切甚至忍不住上前当众给了许靖思一个拥抱，拍着她的肩膀叫她保重。

这种真情着实让许靖思感受到了难得的慰藉。

她反抱回去，抚了一下莉切的几杯，然后趁着这个拥抱朝秋牙和林文林勾了勾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下。

她低声说：“如果他们再表示要给你们酬谢就还是收下吧，让你们奔波劳累然后连点差旅费都不给，让别人知道了，会当他们是铁公鸡呢。”

这句话确实是普通人标准的悄悄话姿态和音量，然而在场的大部分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大部分其实都听到了。

莉切噗嗤笑了出来，而有些旁观者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许靖思说的是对的，一个人给出谢礼除了表达感谢之外，往往还包含着名声和“两清”的需求，而换成一个势力就更是如此。

即便许靖思不说，他们肯定也会在佣兵队离开之前千方百计地塞谢礼，直到对方愿意收下为止。

而许靖思这么一说，倒是额外起到了一个活跃气氛的效果。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许靖思和前队友惜别，同时几个看完八卦的势力代表们在另一边闲聊的难得闲暇。

但那也终究是短暂的。

完成告别之后，许靖思转身沿着深长而曲折的走廊往回走，她面上轻松的笑意消失，变回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走廊上还弥漫着刚刚被她灌的水汽，古旧建筑特有的陈年味道随之渗出，充斥鼻腔。

令她联想起坟墓。

不过很快就有教众带着清洁工具整齐到位，已一种与他们家教主极为相称的肃穆神情，开始清洁他们的走廊。

万流身形一闪出现在她身侧，自然而然地与她同路往前走。

万流：“魔力运用得不够平稳，这水痕也尽是斑驳不均，你该注意在起手时平衡魔力与水元魔素浓度，那样之后的招数会顺畅得多。”

——居然在点评许靖思的水汽灌走廊的手法。

许靖思都有那么些哭笑不得了。

万流点评完又说：“这样纯粹的友情，倒是难得。”

许靖思：“嗯。”

万流：“我已经遣人护送你的朋友回元明，这件事虽然也兰山腓也能做，但若想足够隐蔽，我的人更加擅长。”

许靖思：“多谢。”

——这个就还是该道声谢的，虽然对于万流来说，这就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但笼络人心的心意也是心意。

万流转向下一个话题：“我并未说过要你做地母神教的疗愈师。”

许靖思平静陈述道：“但你会这样说的。”

因为万流就是这样的人，当她认定一个目标，又确认通往目标的其中一条路走不通之后，就会换一条路继续走。

同时这个神棍头头十分擅长“看人”，应当也十分享受在看透之后一步步笼络控制人心的过程。

她恐怕是认为，既然许靖思一直强调自己只是个疗愈师，那么就先用雇佣疗愈师的名义将许靖思留下，然后以许靖思这样爱管闲事的性格，总有一天是会如她所愿地为她效力的。

果然，万流点头道：“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那么，你的回答？”

许靖思面无表情：“我不是已经回答了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效力个鬼，许靖思心想，她会摆烂的。

这一次，她一定会努力摆烂的！

万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就如同许靖思猜到了万流的做法一样，万流也早就猜到了许靖思的回答。

万流：“那么，新的交易达成了。”

先前教授精神力使用方法的交易确已结束了，但新的交易于此刻达成：以地母神教的庇佑，换取许靖思作为疗愈师的能力——字面意思就是如此。

虽然交易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冰冷的词汇，但在万流看来，它是个富有确定性的词汇。

交易的延续，也就意味着她与许靖思之间可确定联系的延续。

这个事实竟让万流有了一种欣然的心情。

欣然之余，万流也没有忘记趁热打铁：“你想要安稳、安全，难道就一直没有想过依附一个强大势力的选项吗？”

“世人多以‘随波逐流’为贬义，但那不过是语言的陷阱，大船比浮萍更稳，这才是真实。”

“放眼望去，那些所谓‘不随波逐流’者，绝大多数都只是沉在水底不见天日，与淤泥为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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