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思：“你刚才说，他要求你，他打你，而危丹只会说他打得好。”

“但是假如他不教你，他不打你，那打你的就会变成危丹。”

许靖思有些冷酷地说：“人会下意识地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所以危丹看九岁之前的你，可能就像是在看一只爪牙尖利的小狗，只要会听他的话去咬人就行了，但是等你长到十几岁就不同了。”

“他会开始觉得你有不同的想法，会开始怀疑你还会不会听他的话，会不会哪一天反过来咬他一口。”

“尤其，我听说他后来越来越多疑，可能你在他面前一个不经意的多余眼神，一个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动作，他就会怀疑你——甚至杀了你。”

“我听说以前危丹身边很多人就是这样死的——你应该有亲眼见过吧？”

恶夜愣了愣，点头。

他那时候虽然都是习惯性地一语不发扮演木头，可心里是经常觉得父亲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不过那怒火倒是很少发到他自己身上来。

当时他还怀着一种大概算是侥幸的心思，心想那是不是因为，他毕竟是父亲所喜欢的孩子。

许靖思：“你的第二位老师，他不敢明说，但确实是在教你怎么在危丹统治下的地母神教里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长大，变强。”

她的手轻按恶夜的胸膛，又缓缓地，朝他壮实的胳膊上拨过去。

随着她的动作，恶夜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如何从心脏出发，将生命力与魔力输送至四肢百骸。

恶夜又沉默了一下，说：“那……”

“那为什么他能教我这个，自己却惹怒父亲被父亲杀掉了呢？”

刚才，他对清猗表现出了比第一位老师更多的怨，而现在谈起清猗的死，也表现出来更多的悲。

许靖思稍微放柔声音：“那说明他教得好，你也学得好，你已经比他更厉害了，你应该觉得骄傲。”

恶夜：“………哦…”

许靖思：“那之后呢？”

恶夜：“之后……父亲就要我直接跟着他……”

那时的危丹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的儿女不知不觉间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死的大部分还是他自己杀的。

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考虑继承人的事了。

——将权位让给别人难受，将权位让给跟自己不相干甚至有仇的人那更是加倍难受。

……所以两相比较，还是定个继承人吧。

可是幸存的两个亲女儿，一个悬灵出嫁离开了，一个宿梦身有残缺当不了教主，而且宿梦本身也算不上合他的心意。

那符合条件的，似乎就只剩下了名义上的儿子恶夜。

可名义上的……终究只是名义上的，危丹大概是纠结许久，决定先放身边培养/考察/监视一下。

毕竟当初他还顺风顺水一手遮天之时确实曾对恶夜寄予厚望，因为恶夜天赋出众体质有合适的缘故，还将自己所修之功法给了恶夜，并真心期盼过恶夜能成为第二个自己。

于是恶夜就此跟在养父身边，他是养父的护卫，是养父的徒弟，也是养父的出气筒。

他的前两个老师虽然对他是暴力教育，暴力教育的目的仍是教育，而不是将教育对象弄死，可危丹——这个明明在称谓上与他最为亲近的人就不同了。

危丹的暴虐深入骨髓且愈演愈烈，经常性地忘记自己将恶夜带在身边的，那个大概也许算是初衷的理由。

反正就是，想丢出去打人就丢出去，自己想打就打。

说来倒还有些好笑，当时地母神教的不少教众还因此对他这个挡了大部分火力的大块头多少产生了感激之心。

就连还没成功夺位的万流都曾经偷偷教过他保护要害的技巧。

至于恶夜自己，因为已经成长得十分结实，而且早已对战斗和疼痛麻木，也懒得理会旁人嘲讽的缘故，恶夜自己倒还觉得可以忍受。

那段时间里他印象最深的反倒是——宿梦经常哭，总是在哭。

那个机灵圆滑，在别人面前滴水不漏的姐姐，会抱着他受伤流血的身体，不敢说任何多余话语但又止不住地默默哭泣。

他不想让宿梦哭，他觉得，唯有更加努力地变强，好让自己少受些伤。

然后在他26岁的时候，他突破了八阶。

这放在整个大陆上都是罕见的，比年轻时也是天之骄子的危丹自己都早了足足七年。

且好巧不巧的是，他突破的那天，危丹正好遭到了几个部族的联合暗算，受伤不轻。

而恶夜就趁着突破的势头，干脆利落地杀光了那些刺客。

可危丹并不感谢恶夜救自己于危难，只觉得那个年轻强壮的背影分外刺眼。

再然后，就是宿梦之前提到过的下毒。

恶夜：“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他下的……”

“我求他救我，我以为他……他至少不会想我死……”

回忆起那些场景的时候，恶夜的双眼有些发直：

“他踢开我，说我很……碍眼，让我不许动。”

“可是真的很痛啊，还冷，我没办法忍住一点都不动……他还骂我废物……”

“后面宿梦也来了，来求他救我。”

“我听到他说好，我还有点开心……”

“可是他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掌……”

说到这里，恶夜的呼吸粗重了不少，胸膛里的那颗心也在重重地跳着。

半晌，他压抑着某种怒火，说：“难道，他以为我那样也不会死吗？”

“不，”许靖思的声音如同一捧雪水浇倒了他的怒火之上：

“他就是想让你死。”

恶夜瞳孔猛地一缩，怒火与破坏欲再难自抑地爆发，一拳将许靖思面前的桌子锤了个粉碎，那拳风余劲直冲许靖思而去。

许靖思面不改色地站起侧身避过。

“为什么……”

恶夜怒吼：“为什么？！”

许靖思语气依旧冷淡，乃至于冷酷：“因为他不想让你超过他。”

恶夜又一拳将墙壁砸出了一个大洞，怒吼：“是他！明明是他！要我变强！”

这样一番动静之下，外边已经有教众和其他药巫试图进来查看了，却被许靖思用传音魔法喝止住。

这边恶夜发泄式地轰出了威力更强的又一拳，这回许靖思没有避，而是隔空拉来了一块硬石板附上了一层防御魔法挡在了前边。

石板抵挡了那一拳大部分的冲击力就此粉碎，而恶夜破石而出的拳头则被许靖思徒手挡住。

许靖思在他的力量之下退了半步，然后五指收拢，将他的拳头握住。

虽然许靖思的手掌要比恶夜小，并不能完全握住那个拳头，但她掌心的温度在恶夜的感官中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

有温和的魔力，又或者还混杂着除了魔力以外的其他什么东西，随着那温度渗入了恶夜的皮肤、血液、肌肉、骨骼。

许靖思：“你说得没错，他莫名其妙，他就是一个不想让你好过的混账，就像路中间非要绊你一脚的石头。”

“但他已经死了，对吧。”

恶夜急促的心跳慢慢回缓：“………死了…”

“那不就行了吗？”许靖思说：“你已经赢了他，你杀死你其他敌人的时候，会一个个问他们为什么要跟你打，为什么要这样跟你打吗？”

恶夜：“可那是万流杀的！”

——又怎能说是他自己赢了呢？

危丹死于万流手中，他的那些过去也好像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他与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再也没有了无论是和解还是战胜的机会。

那些根植在他记忆中的彷徨，好像也就从此失去了释然的资格。

许靖思：“他就是一个非要碍着你好好活下去的东西而已，你想想，如果你想翻过一座山去到山的另一边，难道你还非要把山给砍了才叫成功吗？”

“你不需要杀死危丹，他死了，你还会继续好好活着，你就已经赢了。”

“——他输了，你赢了。”

“你回想一下，他死的时候，你开心吗？”

恶夜顺着她的话沉默回想：“……开心。”

他那时候确实是开心的，因为父亲不会再打他了，宿梦也不会再为保护他而受伤了。

“那就是胜利的喜悦啊，”许靖思再度强调：“你赢了。”

“你还活着。”

这句伴随着柔和魔力与精神力的话语进入恶夜脑海之中的时候，恶夜仿佛感觉到有什么无形而沉重的东西，从身体内部消解而去了。

就连视野当中的色彩，都仿佛柔和明亮了些许。

他体内那些常年暴戾奔腾，粗暴冲刷着经脉的魔力在许靖思的引导下，变得平缓，放松。

许靖思按住他胸前的某处穴位，问他：“想见宿梦吗？”

恶夜：“想……很想！”

许靖思：“那就想着她。”

许靖思隔空取来了桌边一炉正在燃烧的药线香，很奇异的是，这炉香明明并非全无味道，可恶夜这样的高阶战士在此之前竟然一直都没有留意到它的味道。

许靖思将香炉放到恶夜鼻下：“深呼吸——”

“放松……”

都不需要许靖思说，恶夜就自己不自觉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本实在是太冷了嘛，就试着去XY找了个XHS推，然后那人推完了只发给我一个除了JJ画面之外其他全都马赛克糊住的截图，我就想让ta发一下“我”——“笔记”那个页面的截图，大家明白吧？并没有叫ta曝号，只是截个有发布记录的图而已哦，然后ta就骂了我整整9页有多。

我说那行，谈不拢就你删笔记我退款嘛，最后XY判了我成功退款，结果ta开始诅咒我！还诅咒我家人！

卧槽！

而且下午我还有大会发言，一连串下来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26号的份，最近太忙了身体状态真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