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白得刺眼的石膏，曹天浩真是恨秦思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咳了一声，说：“振麟，我只是要他叫金老板来问话，没有指示用刑，更没要他们强摁手印。哪里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要我来擦屁股。”
听了这番话，高振麟不禁在心里暗暗冷笑，转头看到金老板的右腿，他内心的火焰就无法熄灭，面上是强压的平静：“这事儿我等您给个说法。”
说完，高振麟起身背着金老板，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站长办公室，留下一脸尴尬的曹天浩坐在那里。
这一局暂时输了，还赔上了一笔医药费，让曹天浩多少有点沮丧，但也挡不住他要查地下党的步子。曹天浩扬声把秦思明叫来。
“金老板说那晚振麟在他家，我始终是不信的。”秦思明一进来就把门关上，急急地说，“这次我以为拿住了高振麟，没有想到会杀出一个金老板。”
曹天浩轻叹一声：“你这次是有点过了。”
“我……”
曹天浩摆摆手打断秦思明：“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你前面提到的那个白郎中的线索，我已经让家春盯着惠仁堂了，似乎最近一直关着门，没什么动静。要按你说的，好像就是在等振麟一样，接上头就不见了，那究竟他给振麟说了什么呢？这样说的话，那这个白郎中有很大可能是和他们说的‘古城’有关，这几个事情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有关联的。”
“是，我也听手下说了，贴了张告示，说家里有事，停业转让。不过只要白郎中在西安城就好办，就能抓住他。站长，我有个请求，派人监视振麟。”
曹天浩沉吟了一下，说：“这事让家春去办，你去办固然好，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你去做。”
***
按照计划，到了约定好的时间，高振麟在巷子深处的一间民宅见到了白庚善。
屋里的陈设很简朴，有一面大药柜占据了房间几乎一半的空间。
请高振麟坐下，白庚善倒了杯茶递给他：“这次你锄掉贾波真是大快人心。你的上级是‘古城’。等你的工作进入正轨，他会和你联系。”
“太好了。”高振麟有些兴奋。
白庚善说：“因为贾波和林晓楚的叛变，我们的工作都被迫停了下来，现在要恢复我们的工作。”
“说起来，林晓楚突然不见，我觉得一定和秦思明有关。可他会把林晓楚藏在哪儿呢？”
“不管藏在哪儿，林晓楚都是必须要锄掉的，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记住，你有行动就来找我，一定要先汇报，在得到组织同意之后方可行动。”
“那如果有些事情来得突然呢？”
“那就要靠你的判断力了。”白庚善说。
离开白郎中的住所，高振麟七拐八弯地来到街上。
王家春在远处看着，却不知道高振麟是从那里出来，只好叮嘱手下：“今天的跟踪情况不要汇报，下次机灵点，一定不要跟丢了他。”
***
贾波、林晓楚的相继叛变，导致“古城”这条情报线停了这么久还没恢复工作，高振麟有些着急了，三不五时便去找白郎中商量找解决办法。
这天高振麟又来到白家，白郎中正用两个调羹在一张蜡纸上搓揉药丸。操作台上一共四粒药丸，白庚善揉搓完最后一粒，用四片裁成小张的蜡纸分别包起来。
高振麟看着大拇指头大小的药丸，顿感好奇：“这是做什么的？”
白庚善微笑着，却没着急答话，只捡出一粒药丸放进上衣口袋里，将其他三粒药丸塞进布袋里，放在枕头边上，这才边用铺底的蜡纸包裹好调羹放在一旁，边开口道：“这是我给自己做的药。”
“您有什么病？”高振麟越发好奇。
白庚善没有回答，只是招呼他在对面坐下，自己起身去反复净了手，然后拎了个茶壶和两个茶杯回来。
“今天我们说点不轻松的话题。”白庚善给他倒了杯茶，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你说，你要是被军统逮住，怎么办？像贾波和林晓楚那样叛变求生吗？”
“当然不能，就是死也不能背叛组织。”高振麟丝毫没有犹豫地说。
白庚善端起茶杯啜了口，又问：“那给你用刑呢？”
“我都不怕丢命，用刑算什么。”
“这个世上，很多人不怕死，但有人就会因为受不住酷刑而投降叛变的。上刑是很痛苦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庚善的视线定定锁在茶杯上，“我想，如果是我，要遭遇逮捕，干脆就自我了断。不给他们机会对我用刑，就没可能背叛组织。”
高振麟眼睛闪了闪，心下了然：“您做的药丸是毒药，给自己准备的？”
“我时刻做好了为党献出一切的准备。如果我牺牲了，会有人接替我的工作和你联系，联系暗号是‘我是有家难回，这边也离不开我。’”
高振麟伸出右手，找白庚善要药：“您也给我一颗。”
白庚善就把自己口袋里那粒药丸掏出来给了他。
看着手心里的药丸，高振麟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白庚善道：“做地下工作就是这样，随时都会有可能牺牲。‘古城’在等一份蛰伏延安的汉中培训班人员名单，到手后发给延安，那就意味着我们的工作可以恢复。”
高振麟心情便振奋起来：“锄掉贾波，算是给这两年牺牲的同志报了仇。您给组织汇报一下，林晓楚也一定得锄掉，不然还会危及到这条情报线的。我以前是无组织无纪律惯了，只要谁对组织不利，我就会想方设法杀掉他。这次我向组织申请，请求锄掉林晓楚。”
“好，我今晚就去汇报。”
“还有我以后我可能很少来您这儿，因为发现王家春好像在跟踪我。”
“今晚我汇报后，换个方式通知你结果。我打电话给你，暗号：药已经给您配好了，您来取吧。”
高振麟记下暗号，起身告辞。
出了白家，走在巷子里，高振麟全身都警觉起来，两只眼睛敏锐地扫视着四周，他觉得那天在这里看见不远处的王家春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偶然。王家春是站里的骨干，在人手这么紧张的时候，曹天浩会让王家春来跟踪自己？到底是自己多疑，还是真有其事？
来到距离街道两步之遥的巷子口，他停住脚步，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烟狠狠嘬了几口，又扔掉烟头，用脚踩灭，然后退回去很远，再向西走进另一条巷子，从那里上街去了金老板的家。
见到高振麟进门，正坐在桌边看账本的金老板赶紧吩咐人沏茶。
“伤筋动骨一百天，您怕是没这么闲过吧？”高振麟问金老板。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金老板说完这句，收起账本，等佣人拿茶具进来，倒了茶退出去，又压低声音：“二少爷从延安回来，就成了延安的人，这个我没说错吧？”
“真是什么事儿也瞒不住您呐。”高振麟呷了一口茶水。
金老板又往前靠了靠：“我能替二少爷做什么，您尽管说。”
这话说出口，金老板脸上明显有些高兴。也许，这是高振麟以坦诚相待态度来表明了自己的信任。
高振麟拱手作揖再次向金老板表示感谢：“您已经做很多了，我感激不尽！”
回到站里，高振麟没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曹家。曹茜茹还在前院工作，家里只有曹太太和齐淑珍。
“我来看看晨光。”一进门，高振麟就对曹太太解释，等齐淑珍把晨光拉过来，他又说：“晓光在延安，我还挺想他的。”
“晓光毕竟跟了你两年多，这冷不丁离开，自然是要想念的。”曹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请高振麟坐下。
高振麟在沙发上坐定后，拉过站在旁边的晨光拥进怀里，就像对待晓光一样。却不料晨光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高振麟对面的窗户下，站在那里看他。
曹太太抱歉地说：“认生呐，和你还不亲。你多来这里，他就不认生了。”
高振麟笑了笑，对晨光说：“我可是你哥哥的爸爸。”
“振麟这话可是说对了。”
一听曹太太打趣的语气，高振麟马上意识到了，脸就有点发烧，不好意思起来。
曹太太笑着转开话头：“今天在家吃晚饭吧。”
自他回来后，曹天浩几次要开家宴说给他接风洗尘，尤其在上次金老板被用刑之后，更是特意邀请，但都被他拒绝了。今天他虽然本心就是想私下里向曹茜茹当面道个谢，可老是拒绝曹天浩也不是个事，于是，他便点头答应了。
一听高振麟要留下吃晚饭，齐淑珍高兴地准备张罗饭菜，一边说：“这事先没有准备，我先去外面的饭庄订几个菜，让他们送到家里来，回来再炒两个就成了。”
高振麟笑着说：“不用那么客气的。”
“哪里是客气，是你早就该来了。在北平我们没少麻烦你们。”曹太太满脸笑意：“回来这么久都没在我家吃过一顿饭呢。”
齐淑珍走后，曹太太让晨光去书房练习写字，然后状似闲聊地问起高振麟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