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五月生的人。”高振麟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就没几个月了。”曹太太继续笑着问，“有什么打算？”
“到时想回趟北平，在家过生日，两年多没回家了。”
“在这儿我们也可以给你操办，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回北平。”
曹太太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高振麟望向曹太太，也不由跟着笑了。
“茜茹今年9月满21周岁呢，大小正合适。”气氛缓和了，曹太太旧话重提。
高振麟却还是那句话：“我……一直把茜茹当妹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不就是说你和她吗？”
这话一出，高振麟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情况眼下该怎么处理，不过他明白自己至少需要先向组织汇报这事，看组织是什么意见。
此时此刻高振麟的脑海里浮现出杨红叶的面容，她这会儿是在上课还是在开荒呢？前几天晨光发烧，不知道晓光怎么样？延安有他牵挂的两个人，他想带着晨光去延安，让他们兄弟两个团聚，让他和杨红叶团圆，四个人团圆和美，那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见高振麟低头不语，曹太太也不好再往下说，就转了话头说起其他事情来。谁知，说着、说着就又说回到高振麟、曹茜茹身上来了。
“秦思明想追茜茹，他也不想想，我家茜茹是个人就能嫁的吗？”
“老秦人不错。”高振麟随口道。
“什么不错，他是在家乡有老婆的人，前年才把婚离了的。”曹太太语气有些不悦。
这个事情高振麟还不知道。可还没等他琢磨，就听曹太太接着说：
“这一点他就应该向家春学习，家春也是在家乡有老婆，可是人家就过得好好的，现在儿女双全，听说家春过段时间要把他家属接到西安来呢。”
高振麟附和道：“家春的确是个顾家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也这么认为吧？我也是这样说家春的，可我家那位不认同，他觉得家春守旧，胆子不够大。”曹太太不动声色地挺了下背：“还说家春守旧，不够新派。新派思想就是要休妻吗？”
“我也是解除了父母的包办婚姻。”高振麟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
“你那是不同的。你这怎么能和他一样呢？你也没耽搁人家姑娘，早早解除了婚约。对了，你是个新派的人，穿着打扮、行事做派，跟那些留洋回来的差不多。”
“我--”
“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所以才撮合你和茜茹的事情呐。”
高振麟笑笑，没说话。
正好这个时候，齐淑珍从外面回来，招呼了声，转身去厨房张罗。
晨光听到动静，从书房跑出来，腻着曹太太要糖吃，曹太太说：“这马上到晚饭时间了，你吃了糖就不吃饭了。乖，吃完晚饭咱们再吃。”
晨光不从，开始还腻在曹太太身上，一看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干脆坐在地上耍赖。高振麟一把抱起他，哄着他说带他出去玩，晨光扭动着身子还是嘴里嚷嚷着要吃糖。
齐淑珍闻声出来，从高振麟手里接过晨光，把他放到地上站好，用商量的口吻说：“不能吃糖，不过可以吃一块饼干，就一块，你点了头我就去给你拿。”
见他点头，齐淑珍带着他上楼去了曹茜茹的房间。没过多会儿，两个人从楼上下来，晨光手里拿着块饼干，走过去靠在曹太太身上吃着，齐淑珍回到厨房继续忙活。
真是个被宠溺坏了的孩子！高振麟心里想。
“吃了饼干不吃晚饭了？”曹茜茹跨入家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晨光。
晨光手里的饼干还剩下三分之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住了嘴，小手捏着饼干怯怯地看着她。
曹茜茹坐过去，伸出手，晨光乖乖地把剩下的饼干递给她。接过晨光的饼干后，曹茜茹这才转身对高振麟说：“他们把他宠坏了，没办法。”
“我也看出来了。”高振麟脸上笑着，想起晓光的懂事，心里不觉暖融融的。
见他俩聊起来，曹太太借故说到厨房看齐淑珍在做什么菜，离开客厅时，还顺手牵走了晨光。
“那天老金的事情太感谢你了。”高振麟诚恳地道谢。
曹茜茹淡淡一笑：“我不想看到你被冤枉。刑讯逼供只会冤枉好人。”
高振麟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见门外来了双手都提着笼屉的两个人，应该是饭庄送菜的伙计。
曹茜茹吩咐他们把菜一一摆放在饭桌上，就让他们先回去了。曹太太听到动静，走出厨房，看了眼饭桌上的菜，笑着说：“不知道淑珍点的菜合不合振麟的胃口。”
高振麟走过去看了看，道：“挺好，挺好，好久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晚饭了。家春还一直说要给我洗尘，等到现在他都没有请我。”
“我们也是说了几次要给你洗尘，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以后可不兴这样了。你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茜茹在北平读书那几年，何曾跟你们见外过？你现在还把自己当外人了，这样不好的。” 曹太太责怪完，看出高振麟有些不好意思，便往门外看了眼，“等老曹回来我们就开饭。”
曹茜茹说：“我去叫舅舅回来吃饭。“
话音刚落，就听见曹天浩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用叫了。”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门外。
曹天浩进了门，摘下帽子递给曹茜茹，便脱外套边说：“振麟，今天我们好好喝一顿酒。”
“我陪您喝，但我得少喝，有个报告要写。”
“报告要写，酒也要喝。”曹天浩笑着进厨房去净手。
很快，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曹茜茹落坐之后，又起身去拿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自己旁边，让晨光坐在上面。
高振麟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曹天浩说亲，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提一个字，这让高振麟少了很多尴尬。
也许他顾虑着自己已经订婚的事情？高振麟这么想。
席间，曹茜茹神色很是自然，丝毫没觉得别扭，一直很坦然地吃着饭，当说到她能接的话茬，她便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倒是让高振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而曹太太就在他们说话间偶尔敲个边鼓，也没有多余的话。
这顿饭吃得宾主皆欢。
席毕，高振麟一看时间才八点过，刚觉得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却见曹太太给曹茜茹取了大衣，眼里含着笑：“你们也两年多没见面了，还没好好聊聊吧？趁今天这个机会，一起出去走走。”
曹茜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曹太太二话不说把大衣披在曹茜茹身上，推着她往外走。
曹天浩也对高振麟说：“去吧，散散步也好。”
高振麟心里很是别扭，面上却无法拒绝，只好和曹茜茹一起走出曹家。
出了西安站大院，街上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路灯虽都亮着，光线还是很暗，使得本就清冷的空气更多了几分寒意。
俩人沉默着拐过一个街角，曹茜茹先停住脚：“就不往前走了。你在这里抽几根烟，我们就回去。”
高振麟心里笑着，掏出一根烟点燃了，嘬一口，仰头吐出烟雾。
路灯下，两人相隔不远站着，一个两手抄在大衣兜里望着街灯，一个无声抽着烟，静默了一会儿。
“延安的生活怎么样？”曹茜茹微笑着打破沉寂。
高振麟朝一边弹了弹烟灰：“苦，还要装成和大家一样很开心。”
“伪装很辛苦吧？”
“嗯。”高振麟谨慎地回答，很快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
曹茜茹似乎看出他不愿意多谈延安的事情，又一时没有别的话题，就道：“你抽完这根烟我们就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乱想。主要是我回来之后，站长、老秦和家春都认为我是□□了，认定我这次回来是收集情报的。所以今天我说不干了，直到他们抓到杀贾波的人再继续工作。”说着，高振麟向旁边路灯柱子走了一步，背靠在上面，距离曹茜茹略近了些，“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了要我承认自己是□□，承认是我因替□□做事杀了贾波，居然对我家的朋友用刑。”
“他们不应该这么看你，如果这样谁以后还敢去执行任务。”曹茜茹轻轻摇了摇头。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我眼下就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这头儿不信我，那头儿也怀疑我，我就想一走了之。”说完，他狠狠嘬了一口烟。
“去哪里？”
他转头朝身侧喷出一股烟雾，道：“回北平待着，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我。”
“那晓光怎么办呢？”
曹茜茹这句话就像一拳打在他的心窝上，闷闷地狠疼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把那个小家伙接回来，和晨光团圆。”
这话听上去像是气话，又像是真话，曹茜茹一时也没言语。
高振麟说完，也觉得自己好像在暗示什么，于是就换了个口吻：“哎，说说罢了，我就是真不干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