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一下子将程桓拉回现实,他心下一颤,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迷茫的青年,张了张嘴:“你眼上有只飞虫。”
“是吗?”吕朝阳揉了揉眼睛,“一到夏天虫子就多了,老是飞到我脸上。”
你的脸在月亮下一照,跟块儿白玉似的,可不是要招小飞虫。
程桓心里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等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若不是青年在这,他铁定要给自己一巴掌。
你没事盯着人家的脸看什么?
吕朝阳揉完眼,突然感觉周遭的温度好像低了些,他抬眼一看,男人的脸越发冰冷。
程大哥怎么了?
他动一动手,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男人的手腕,以为男人不想跟他过多接触,赶紧把手撤了回来。
“程,程大哥,护腕戴着还合适吧?”
程桓按捺住心中的烦躁,脸色缓了些,“正合适,多谢。”
他往后退了几步,朝空中挥了几下拳,动作迅猛有力,好似一把利剑,斩破袭来的凉风。
青年眼睛一亮,忍不住喝道:“好厉害的拳法!”
程桓听闻,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立起身,将护腕取下来,说:“去屋里坐坐吧。”
吕朝阳摆摆手,“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伯父伯母歇息了。”
“他们去了邻舍家,没在家里。”
“哦,那好吧。”
吕朝阳没再推辞,应了一声,跟着程桓走进屋内。
刚进屋,男人就说:“先坐,我给你沏杯茶。”
“嗯。”吕朝阳应了一声,乖乖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他趁着程桓转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程桓家的房屋比村长的还大些,屋内摆放着各式家具,桌、案、椅、凳样样齐全,甚至窗边还摆着一张摆放花卉盆景用的高花几。
吕朝阳咂咂嘴,这就是京城镖局大佬吗,连房屋比村里其他人的好了几倍不止,真是财大气粗。
不愧是程大哥,他偷偷瞥了一眼男人坚毅的侧脸,如果他能像程大哥一样,闯出一番事业来,就能让祖父祖母住进这样的房屋了。
正在沏茶的程桓并不知道,自己在青年眼里又高了一个地位。他把茶杯端到青年面前,“刚沏好的,小心烫。”
吕朝阳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舌尖沾染了淡淡的甘甜,清香四溢。
男人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喝着茶水。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周边透露出一丝尴尬。
等一盏茶见了底,吕朝阳终于忍不住了,“程大哥,你会识字吗?”
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京城念过几年书,怎么,你想学认字?”
当然不想啊,吕朝阳在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不是为了找话题吗!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面对面思过的奇怪场面!
“嗯,我现在是大字不识几个,出趟远门很是麻烦,所以想多认识一些字,好歹别迷了路。”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没想到你还有这悟性,那我肯定要舍身相助了。”
说完,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我的书都在卧房,你要是想学,我先教你写几个字。”
“好啊。”
吕朝阳重生后还没写过字,心里有些期待,便跟着他走进了卧房。
刚一进门,就看见房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还立着一个雕刻了云海盘螭的笔山。
吕朝阳视线往右,一把红缨短,枪挂在墙上,格外引人注目。
他咧咧嘴,人家都挂山水画,只有程桓,才会在墙上挂一个短,枪。
晚上睡觉也不怕瘆得慌。
他收回视线,看着男人走到方桌前,抽出一张宣纸,朝他挥了挥手,“别站在这了,过来,先写几个字。”
吕朝阳走过去,先在笔筒里挑了一支毛笔,然后将纸铺在桌上,笔尖在墨汁里轻轻一点,便俯下身子,缓缓写出一个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泻于纸上。
程桓见他的姿态游刃有余,心中不免好奇,凑上去一瞧,只见一个“吕”字歪歪扭扭地摆在纸上,说是狗爬的都不为过。
“挺好,这个字倒像是活的。”
“?”
吕朝阳看了男人一眼。你确定是在夸我吗?
果然,程桓说出下一句:“就像捡了几根树杈,在纸上摆了个吕字。”
……他就知道,男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他撇了撇嘴,继续写出下一个字。
也许是男人在旁边盯着的缘故,吕朝阳感觉浑身不自在,脑子一抽,随手写下“朝阳”二字。
等等,原主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吗?
他猛地反应过来,正想用笔抹去,一只大手在他眼前闪过,一下子将纸拿了起来。
“朝阳?吕小弟,你何时换了名儿啊?”
程桓拿起纸看了几眼,而后,一贯淡漠的眼眸看向他。
吕朝阳心中大骇,垂在桌下的手紧紧拽住衣角,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该死!程桓本就对他起了疑心,他怎么还不打自招了呢!
眼睛一瞥,男人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吕朝阳竭力保持面上的镇静,牙齿咬着唇,过了一会儿,才沙哑地说:“程大哥不早就看出小弟跟以往不一样了?”
男人回道:“判若两人。”
“人不会一成不变的,”吕朝阳再一次提起这句话,“正如程大哥看到的,小弟现在要比以往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很多。”
“是比以前好很多。”男人颔首,“以前见了我就跑,如今倒可以跟你聊上一两句。”
吕朝阳现在就想跑,跑回家蜷在被窝里,谁也不想见!
他松开拽着衣角的手,转头看向窗外,“我有时候打开窗,看到旭日东升,就好像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过去发生的一切没那么重要了,既然我能清醒过来,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开始呢?”
“就像朝阳,如日方升。”男人忽然说。
吕朝阳听闻,回头看向他,眼里带着一丝错愕。
程桓也看着他,“所以你现在叫吕朝阳?”
“嗯。”吕朝阳回应道,接着涌上一股后知后觉的难堪之意,不敢再看眼前的男人,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他刚才抒发了一篇长篇大论,现在一回想,这股酸劲儿差点把自己呛死。
程桓看着青年的耳朵微微泛起红润,知道他是难为情了,于是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朝阳小弟,你这字迹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吕朝阳捏捏手指,“嗯……是有提升空间,我现在连笔也不会握。”
“无妨,慢慢来,虽然我写的也是差强人意,但也可以教你一二。”
说罢,程桓抽出另一支毛笔,蘸了一下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吕朝阳过去一看,男人写的是他的名字。
“吕朝阳”三字苍劲有力,骨架劲挺,很符合男人的风格。
程大哥真是谦虚,他要是能写出这样的字,做梦都得笑醒。
“来,我教你如何握笔。”
程桓把毛笔举起来,在吕朝阳面前摆了个握笔姿势。
吕朝阳跟着学,把手指放在笔杆上的位置一一对应起来,然后俯下身,哆哆嗦嗦在纸上写下一笔。
好似画了一条蚯蚓……
正当他唉声叹气时,一具温热有力的躯体突然凑了上来。
吕朝阳一怔,连忙往后一退,后背紧紧贴上男人坚硬的胸膛。
一双粗糙的大手覆上他的手。
“手放松,跟着我的动作走。”
男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吕朝阳脑子一片空白,手不自觉放软,任由男人握着,在纸上慢慢慢慢描绘。
……
离开程家时,吕朝阳还是晕晕乎乎的,直到到在床上躺了许久,他才醒过神来。
!!!
他和程桓刚发生了什么?传说中的玛丽苏情节?
是他想多了吧,程桓只是教他写字而已啊。
对,就是写个字,程大哥都是坦坦荡荡的,他在这儿想个什么劲。
啊,美好的兄弟情,他跟程桓的情义真是越来越深厚!
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天蒙蒙亮,吕朝阳才阖上眼睛睡去。
院子里的公鸡准时打鸣,尖锐的长音把吕朝阳从睡梦中拉扯出来。
他掀开被子,眼下一片乌黑。
忍着听了好一会儿,声音还在响着,他翻身下床,直直跑出卧房,看着院子里正耀武扬威的公鸡,嘴里嘟囔道:“让你们多快活一阵子,等我把鸡圈建好,就别想这么自由自在了。”
吃早饭时,他跟两位老人提了建鸡圈的事儿。
吕老头听了,喝一口粘粥,咂咂嘴,“把鸡圈起来也好,省的它们到处拉屎拉尿的。”
见老人同意了,吕朝阳当即说道:“那我吃完饭,就去后头山上砍点木头。”
“大孙子,再弄点柳条和茅草来。”吕老太在一旁说:“我编几个鸡窝,总不能让鸡把蛋下在地上。”
“好。”
吕朝阳喝完最后几口粥,拿起墙角的斧头,戴着草帽出了门。
程家村田地后头有一座无名山,村民要是砍柴打猎,都会去这座山上。
吕朝阳慢慢悠悠地走着,经过程家村麦田时,他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围在一块儿,正叫嚷着。
有人回过头,正巧瞧见吕朝阳走过来,那人扯着嗓子喊道:“吕家小子来啦!”
下一秒,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回头看着吕朝阳。
?
吕朝阳顿住,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