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论韩王有情还是无情,反正纪白吟才从大周皇城回来没多久,又要去了。
他很抗拒,奈何皇命难为。
此时此刻,贫穷的纪相府内某位相爷正握着手里的圣旨发呆。
再入大周皇城,他要如何面对海棠?
不喜欢了?不爱了?
不,只要想到海棠,纪白吟还是会心痛。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见。
然而韩王都没等他把厉害关系摆明,直接就封温去病为凉王,更在他提出封地时毫不犹豫把潜陵给了温去病。
那时御书房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
纪白吟多会察言观色,又多懂人心。
他在那一刻无比肯定的相信,韩王在乎温去病,亦或者说韩王在乎师妃。
其实是一样的。
而温去病被封这件事,足以表明韩王对于温去病闯大周金銮殿抢亲的态度,维护。
被封为王,便意味着温去病不再是韩国派到大周的质子,而是韩国凉王。
这也就意味着温去病随时可以离开大周回到封地,至于韩国新派质子,亦是纪白吟此番再入大周需要相商的问题。
院子里,纪白吟坐在那张‘陈旧’的藤椅上,摇啊摇,摇的头昏脑胀。
偏在这时,管家又来了。
“相爷……”
“你别说话。”
管家这次很听话,当真没说话。
纪白吟片刻睁开眼睛,“什么事?”
“师妃到了。”
管家音落一刻,纪白吟‘腾’的从藤椅上跳起来,怀里捧的圣旨险些掉到地上,还好被管家给接住。
“老耿,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老耿想干,他就想知道自家相爷是不是不想干了,圣旨都敢掉……
未及管家开口,纪白吟已然提上鞋拽回圣旨跑向院门。
“相爷!师妃已经去了云屋,她特别嘱咐老奴,叫相爷别去打扰!”管家急忙追过去,大声提醒。
院门处,纪白吟止步,额头竖起一排黑线。
“师妃去云屋做什么?”纪白吟扭头,看向管家。
管家摇头,“师妃没告诉老奴。”
纪白吟深吸口气,之后绕过管家回到屋里,好生将圣旨供起来,再然后走向院门。
“相爷?”管家一直跟在其后。
纪白吟忽然想到一件事,“上次让你给云屋拨两个能干活的下人,你拨没?”
“老奴拨了,可初云姑娘说不需要,老奴就没坚持……”
管家话音未落,纪白吟撒欢儿一样冲出院门。
此刻距离主院不远处的云屋,师妃又一次走了进去,入目便见初云搬着一筐发芽的红薯根茎走到那块翻好的地里,然后蹲下来,将它们一棵一棵种好。
巫族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自给自足,不管是族长还是族众,春播秋收,与世无争。
她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降下那场瘟疫,巫族到底做错了什么!
师妃脚步沉重走向那个一身素朴的少女,脑海里回忆起无数在巫族云境时的画面,眼眶渐渐湿润。
汪汪汪……
就在师妃想要靠近初云时,白狗突然从初云身后跳窜过来。
上次师妃来时没有看到吉祥,这会儿看到,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急涌而落。
这是姑娲,也就是初云母亲离开云境时带出来的小白狗,已经长的这样大了?
那白狗也仿佛认出师妃,叫声从凶猛到低咽,最后跑过来蹭向师妃脚踩的绣鞋。
“吉祥!”初云看到这般情景,登时惊呼。
师妃则蹲下来,将白狗抱在怀里。
初云急忙起身,“师妃娘娘……”
“没事……”
师妃不经意间拭掉眼角泪水,抬头看向初云时浅笑着走过去,“本宫瞧它还挺可爱的。”
初云后来听纪白吟与她说过,眼前女子是韩国师妃,是极尊贵的人,叫她再见到时定要恭敬些,“初云拜见师妃娘娘。”
师妃抱着白狗走到初云身边,将白狗交给她,浅声抿唇,“纪白吟真是该死,这种粗活儿怎么能叫你一个姑娘做。”
初云慌张松了白狗,双手狠摇,“娘娘误会了,纪相有派人过来,是我想自己动手,这点儿活我真的不用麻烦别人。”
“力所能及是好事,可也别累着自己。”师妃瞧着初云,花一样的年纪,尽得其母优点,倾城容貌,“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娘亲,还有夫君。”初云哪怕有些害怕,仍然纠正道。
师妃闻声,微怔,“你有……夫君?”
初云狠狠点头,“我有夫君。”
师妃美眸凝蹙,“那你夫君在哪里?”
“他……他会回云镇找我的。”初云低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师妃眼中生寒,是谁,欺负了巫族的公主!
“你说的不错,他们都会回云镇找你。”师妃心疼拉起初云的手,不想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自腕处传来。
待师妃抬手掀起初云手腕,赫然看到那串代表巫族族长的晶链。
那串晶链是由三十三枚红白晶石串联而成,唯中间那块晶石是黑色,闪闪发亮。
“这串晶链本宫上次怎么没看到?”师妃知道,她手中佩戴的紫色珠链之所以有反应,正是因为它。
“娘娘上次来的时候我在翻土,怕不小心磕碰到这串晶链……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提到自己的母亲,初云心情有些低落。
师妃听罢,眼中透着心疼,“随本宫到屋里,陪我聊聊天。”
初云没有反驳,她知道师妃是极尊贵的人,纪白吟告诉过她,这种人不能得罪。
屋子不大,正厅只够在中间摆一张方桌,四把木椅,师妃拉初云走进去,二人落座之后初云便等着师妃开口,不想下一刻,厅里莫名安静了。
师妃就只端坐在桌边,拉着初云的手搁到桌面,之后默不作声。
初云觉得尴尬,她想说点儿什么,“师妃娘娘渴吗?我给你倒水。”
就在初云想要抽开手时,师妃稍稍用力。
“坐好,什么都别说。”
师妃轻声开口,随后握紧初云的手,慢慢闭上双眼。
幻境中,师妃看到了姑娲。
漆黑的夜,烛火如豆。
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穿着极朴素的衣服坐在桌前,握着手中那串晶链。
脸上,满溢泪水。
‘云儿,娘亲可能要离开你了……’
师妃静默坐在桌边,闭阖双眼。
幻境里,姑娲紧握着巫族晶链,眼泪决堤。
‘云儿,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不要慌,也不要害怕,娘亲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别来找娘亲,只需要在这里等娘亲回来,或许会等很久,可是你不要着急,等到你十六岁生辰那日,自会有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娶你为妻,待你出嫁,娘亲就快回来了……’
房间里,初云忐忑看向身侧师妃,又看了看她握在自己腕处的手,不敢出声。
师妃仿若身临其境,她站在姑娲旁边,眼泪无声滑落。
直到姑娲搁下那串晶链起身,师妃急切冲过去想要拉住她,“夫人!”
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像,师妃怎么拉得住!
“夫人你去哪里?”
师妃追出小屋时,那抹影像忽然停下来。
姑娲转身望着门口,眼泪肆意,‘云儿,娘亲舍不得你……’
“夫人你到底要去哪里!”
就在师妃冲过去的时候,她发现姑娲竟然在看她!
确切说,是在看她所在的那个方向,‘师薇,如果你能找到云儿,帮我好好照顾她,我可能回不来了,我被异族盯上,我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可我预感到自己会在海上漂泊很久……’
师薇蹙眉,“海上?夫人,那些盯上你的异族……”
就在师薇追问时,姑娲转身而去。
离开晶链所能控制的范围,姑娲的影像,烟消云散。
房间里寂静无声,初云由着师妃紧攥自己手腕,有那么一点点疼,她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会儿纪白吟已然跑到门外,厅门大敞,他分明看到师妃跟初云就坐在那里。
尤其,他看到初云表情不适。
“微臣拜见师妃娘娘。”纪白吟不敢贸然走进去,于厅外拱手施礼。
师妃仍闭阖双目,没有理他。
反倒是初云向其投来求助的目光,纪白吟噎了噎喉,他觉得这个时候,他不适合进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师妃也没叫他过来!
可想着想着,腿就迈进去了。
“微臣……拜见师妃娘娘……”纪白吟走到屋里才发现师妃竟然闭着眼睛,于是他看向初云,流露出质疑的表情。
初云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幻境里,师妃看到了一个挂满红绸的院子,她想到姑娲的话,想到初云如今正是二八芳华,于是师妃迫不及待走过去推开院门。
面前,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正走向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整个过程,师妃仿若雕塑般定在那里,双目陡睁,血气上涌。
新娘是初云无疑。
新郎!
该死的纪白吟!
紫色珠链骤然熄灭,师妃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见纪白吟站在对面,一双丹凤眼正死死盯着自己。
四目相视,纪白吟猛然退后数步,“微臣拜见师妃娘娘。”
师妃眼中生寒,握着初云腕处的手猛然攥紧时,听到旁边一声低吟。
见初云吃痛,师妃不禁松手,转尔看向纪白吟,“纪相,你对本宫隐瞒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纪白吟一时愣住,“微臣不敢啊!”
“不敢?初云夫君……”
“师妃娘娘明鉴,微臣已在云镇留下眼线,只要初云娘亲、夫君回到那里,微臣必定把他们都接过来,让初云一家人团聚!”纪白吟急忙辩解。
师妃蹙眉,转尔看向初云,“你说……”
“纪相是好人,他答应会派人守在那里等云儿娘亲跟夫君,就一定会做到。”
听到初云这样说,师妃不禁疑惑,“云儿,你的夫君……长什么模样?”
初云被问住,她想了想,脑子里却只有模糊的影像,“我……夫君离开的时间太久,我忘记了。”
师妃虽然不知道初云为何会忘记幻境里的情景,但多半与过度使用晶链导致反噬有关。
她不想吓着初云,缓缓起身,“你且在这儿休息,纪白吟,你随本宫出来。”
师妃看都没看纪白吟一眼,绕过桌案直接离开小院,去了后园凉亭。
凉亭,还是那个凉亭!
好在上次师妃前脚离开相府,某位相爷后脚就把凉亭里的石台跟石凳都换了,所以他现在很淡定。
然而事实远不如纪白吟所料那般,这次师妃坐下之后并没有抽出袖兜里的锦帕,而是开口叫某位相爷,脱衣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万头草泥马在纪白吟脑海里呼啸踩踏而过,留下一片残骸。
“纪相没有听清本宫说的话?”凉亭里,师妃冷眼看向纪白吟,美眸含怒。
纪白吟听清了,可他不敢脱啊!
若叫皇上知道自己在师妃面前脱衣服,他可能会不得好死。
“师妃在上,您想知道任何事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欺瞒!”纪白吟扑通跪到地上,瑟瑟发抖。
师妃见纪白吟不脱,直接起身走过去,俯身时双手拽住纪白吟胸前衣襟,狠狠扒开。
真的,纪白吟好想原地升天!
现在死总比被皇上五花大绑凌迟要好。
看到纪白吟胸前那抹莲花印,师妃美眸渐生寒意,“纪白吟,你可知罪?”
“微臣罪大恶极。”纪白吟欲哭无泪。
待师妃松手,纪白吟紧紧裹住衣服,一脸的生无可恋。
“初云的夫君,是不是你?”师妃倒没觉得自己刚刚行径伤害到了纪白吟,纪白吟与温去病一般大的年纪,在她眼里,都是孩子罢了。
不过纪白吟,是个坏孩子!
某位相爷不禁抬头,愣住,“师妃……如何知道?师妃娘娘明鉴,微臣绝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大婚之事匪夷所思!”
师妃缓步走到石台旁边,落座,“你,一五一十交代。”
纪白吟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师妃不一般,他要有半分隐瞒,可能会死的很惨。
于是,纪白吟便将自己途经云镇时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如何与初云相识,如何大婚,又是如何在那间破败的小屋里把初云救出来,全部都说的非常详细。
如果做梦娶的媳妇也算是媳妇,纪白吟承认,他是初云的夫君……
师妃或许已经猜到初云为何会对晶链里的幻象失去记忆,必是消耗太多精神力。
她亦很清楚的知道,纪白吟便是初云此生命定之人,否则晶链不会召唤到他。
不管怎么说,纪白吟是初云夫君这件事毋庸置疑。
“纪相打算如何负责?”师妃端坐在石台旁边,冷眸落向纪白吟,其间光芒充满警告。
纪白吟多聪明的人,韩王极宠师妃,师妃极在乎初云,他要还想安安稳稳坐在相爷的位子上,必须得对初云好啊!
“只要初云姑娘愿意,微臣愿八抬大轿抬她再入相府。”纪白吟知道,初云不会愿意的,初云管他叫伯伯。
师妃瞧着纪白吟,美眸微微眯起,“那海棠姑娘又该怎么办?”
纪白吟闻声,心中一痛。
见某位相爷不开口,师妃轻浅抿唇,“海棠是什么样的性子,本宫不予置评,但本宫可以很肯定的告诉相爷,她喜欢的人从一开始便不是你,那么最终也不会是你,感情这种事最忌一厢情愿,相爷若能放下最好,若不能放下……”
师妃说到这里,刻意留给纪白吟一个插话的短暂停顿。
然而那么聪明的纪相,竟然没有听出来。
他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有放下。
看到纪白吟这个态度,师妃美眸渐渐阴沉,这次她没有掏出锦帕,“若相爷不能放下,本宫便将初云带离韩国。”
这句话纪白吟听清楚了,“师妃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会带着初云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至死,你都不会找到。”师妃没有开玩笑,纪白吟若不喜欢初云,她便不会叫初云有一丝一毫想起晶链幻象的可能。
当年她没有保护好姑娲,现在,她舍弃一切都要保护好巫族唯一的公主,不受半分伤害。
纪白吟无比震惊,“师妃娘娘可得三思啊!”
“该三思的人是纪相。”师妃神色冷凝,漠然开口。
纪白吟当即拱手,言辞坚定,“微臣此前于大周皇城见过海棠,彼此做过最后道别,人生终点不同,注定不会走在同一条路上。”
纪白吟倒不是怕见不到初云,他怕韩王见不到师妃,龙颜大怒。
他承认自己到底是个俗人,好好活着不好么!
师妃闻声,脸色略有舒缓,“本宫听闻,皇上 欲让纪相再入大周?”
“回师妃,皇上封世子为凉王的诏书已下,赐潜陵为封地,此番特命微臣前去宣诏。”
师妃点头,“那纪相何时启程?”
“明日午时。”纪白吟据实开口。
师妃了然,视线不禁瞄向云屋方向。
纪白吟察言观色,“师妃娘娘放心,微臣离开这段时间,府中下人定会照顾初云姑娘周全。”
师妃显然不满意,“新婚燕尔,纪相这是想把新娘留在府中独守空房?”
凉亭里一片沉寂,纪白吟思忖片刻,试探着看向师妃,“微臣……带初云一并入大周?”
“照顾好本宫放在心尖上的人,别叫谁伤了她,否则……”师妃起身绕过纪白吟,走下凉亭,“否则本宫就把她带走。”
纪白吟怕了怕了,“娘娘放心,微臣必定全力保护初……”
“保护好你自己的妻子。”师妃刻意提醒道。
纪白吟拱手,“是。”
见师妃似要离开,纪白吟跟出凉亭,“微臣此番入大周,不知娘娘可有书信让微臣代为转交给世子……”
“用不着你。”
师妃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去了云屋且吩咐纪白吟不必跟过去。
看着师妃离开的背影,纪白吟忽然想到一件事,初云曾与他说过自己是巫族公主。
如果初云没有撒谎,那师妃的身份……
远在大周,婴狐回到皇城之后先是去了范涟漪府上,尔后直接回到雀羽营把他在后山散养的三小只一并召回军营,与众将一起操练。
原本懒散的雀羽营,一瞬间无比欢腾。
婴狐一直忍着没去找钟一山,因为段定告诉他这段时间钟一山非常忙,忙到根本寻不着人影。
他倒是能寻着人影,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去找钟一山,会不会打扰。
有一种在乎,叫不去打扰。
婴狐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希望自己的出现,不是添乱。
这会儿雀羽营内,婴狐正指挥校场上百余将士分三组与小狼他们比赛,比的就是谁能追上谁,谁追不上谁,甚是热闹。
高台上,婴狐一身戎装懒散倒仰,臂肘朝后一搭,嘴里叼着稻草,一副吊儿郎当样。
忽的,头顶一暗,婴狐睁开眼睛时分明看到钟一山俯身看过来,“钟一山?”
“若非段定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为什么不去找我?”钟一山随即坐到婴狐旁边。
婴狐则一脸惊喜坐起来,尔后上下打量,“你没变。”
“你变了。”钟一山同样打量婴狐,尔后凑近,“我可是听说,你在蜀西大出风头,整个中原江湖都是你救的,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比我厉害?”
“那必须!”婴狐毫不谦虚,“我只有比你厉害,才能保护你!”
钟一山只是逗趣,听到这句话一时心暖,“本帅现在可是大周第一神侯,我同样也可以保护你。”
“钟一山。”
见婴狐突然变得严肃,钟一山不语,等他继续。
“还好温去病是天地商盟的盟主,不然保护你们两个人我怕力不从心,现在就不一样了,温去病可以保护你!我们两个一起保护你!”
在所有人都惊讶于温去病真正身份的时候,婴狐却是惊喜。
钟一山笑了,欲开口时却被婴狐拦下来,“差点儿忘了!刚才有人送来这个东西叫我亲手交给你,还说不许我打开!”
婴狐随后自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那张信笺十分精致,淡紫色。
钟一山随手接过信笺,撕开封口,拿出里面折叠平整的宣纸,展平。
‘两块罗生盘,无一是真,天道府。’
“什么?”婴狐好奇凑过去,却没看清宣纸上的内容。
钟一山迅速收好宣纸,强自镇定,“没什么,这封信是谁送过来的?”
婴狐摇头,“不知道……很……重要的事吗?”
“也不是很重要,你这段时间就呆在雀羽营,有事随时找我。”钟一山无心逗留,起身而去。
哪怕钟一山已经离开,婴狐的视线却一直没有收回来。
天道府为什么要写这句话给钟一山?
所以,钟一山也想得到罗生盘……
婴狐怎么可能不看!
这也是红娘为何要将密件送到雀羽营的原因。
她料到自家少主一定会看,以自家少主多管闲事的美好品德,再加上自家少主突飞猛进的武功,纵然钟一山打不过蜀了翁跟齐阴,自家少主也会想办法把两块罗生盘弄到手。
最主要的是,红娘毫不担心自家少主会把罗生盘给别人。
为了罗生盘,红娘也算是六亲不认了。
没办法,主公想要的东西,她拼命也要弄到手……
自金銮殿抢亲之后,温去病便知道与周皇必会再见,只是没想到,周皇会将见面的地点定在龙乾宫。
按道理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些事更适合在御书房谈。
再入龙乾宫,温去病已是别样心境。
子知父,父不知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不知子,且要害子。
温去病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件事上责怪周皇,或许不该,周皇现如今所有的算计跟筹谋,都是为了‘他’。
纵然有人抢占了‘他’的位子,但这不是周皇的错。
只是不责怪,不代表逆来顺受。
“韩国世子温去病,拜见周皇。”
丁福退到外面,内室除了朱元珩再无他人。
此刻看到温去病,朱元珩恍如隔世,“百密一疏,朕怎就没想到,棋艺精湛者若非看破红尘,便是在红尘搅弄风云之人,朕以为你是前者。”
“温某原本是前者,被迫成为后者,实非我所愿。”温去病见周皇抬手,迈步坐到对面。
如今再看温去病,周皇眼中有赞赏,这样的年纪能成为天地商盟盟主,这绝对是人中龙凤,韩王怎会不喜?
“韩国对我大周,虎视眈眈。”周皇开门见山。
“对大周虎视眈眈者,还轮不到我韩国。”
温去病明白周皇在想什么,他必是觉得韩王对自己之厌恶是假,派自己到大周筹斡是真,“天地商盟自落幽市,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大周根基之事。”
“天地商盟盟主冲到我大周金銮殿上抢亲,这何止是根基的事!”周皇沉声喝道。
温去病坦然,“那是有人,动了我的心尖宠。”
周皇一时无语,片刻轻舒口气,“朕问你,天地商盟初时为何落在大周皇城?你与逍遥王是何关系?”
“大周乃七国之首,四衢八街,商贸繁荣,天地商盟落于大周皇城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不然落于楚国王都?”温去病淡然看向周皇,“如今天地商盟自封,周皇还有什么不满意?”
听到天地商盟自封,周皇眼中生怨,“自封?封市不封人心,如今这大周皇城千余商户哪个不传你温去病英明守信?天地商盟若离开幽市,六国必争先抢之,温去病,你这算计好啊!”
温去病谦虚,“周皇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朕与一山见过面,与他聊的什么相信你亦清楚。”周皇正襟危坐,“朕希望天地商盟在这段时间之内,不许离开大周皇城。”
温去病早料到会是此事,不禁抿唇,“这事儿我家阿山说了算,温某惧内,作不得主。”
周皇目寒,“温去病,别挑战朕的底线。”
“谁又没有底线呢。”温去病迎向周皇那双冰冷寒目,浅笑回击。
看着眼前的温去病,周皇暗自唏嘘,这般英姿勃发、精明睿智又沉着冷静的少年,世间少有,怎么偏偏就是韩国世子。
偏偏,未与他站在一处。
“这里没有外人,你与朕说,逍遥王与你是何关系?”金銮殿那日情景依稀就在眼前,周皇断不能忘自家皇弟在金銮殿上是如何维护温去病的。
那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棋友。”温去病简单明了道。
周皇皱眉,“那为何,朕觉得你与那个不懂事的逍遥王,长相颇为相近,你们……”
“温某与逍遥王长的相近?那逍遥王与您长相可否相近,换言之,周皇以为温某与您,是何关系?”
温去病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他可以无比轻松在自己亲生父皇面前提到血缘的问题。
或许他知道,只有这样说出来,才不会被怀疑。
朱元珩凝眸,“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周皇如何知温某在与您开玩笑?”
温去病见朱元珩神色暗沉,不禁浅笑,“周皇既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慎言吧。”
朱元珩未料温去病言辞这般犀利,一时无语。
“若周皇无事,温某想到慎刑司探望逍遥王,还请周皇准予。”温去病起身,拱手。
周皇没有反对,随后叫丁福带着温去病去了慎刑司。
谁能想到呢,这是朱元珩距离真相最近的时候,他却没有深究……
自温去病到金銮殿抢亲,已经过去五日的时间。
这五日逍遥王一直都被‘关’在慎刑司,慎刑司里的嬷嬷们已经快不行了。
待丁福与温去病走进慎刑司,分明看到朱三友正指挥慎刑司里的嬷嬷们,跪在青砖铺砌的通道上擦地。
看着那一块块因长年血迹侵染的暗灰砖头,被嬷嬷们擦出本来的样子,温去病就知道,他家皇叔闲的蛋 疼了。
单独的牢房里,丁福在外,温去病则被朱三友拉到里面,“你跟钟一山洞房了没?”
温去病点头,这是必然的。
朱三友老怀安慰,“能看到你把钟一山娶回家,本王这辈子也就对得起舒伽了。”
“周皇没有为难你?”温去病自觉多此一问,事实再明显不过。
朱三友舒了口气,“你还是不打算把真相……”
“我从龙乾宫过来,这场博弈,势在必行。”温去病知道朱三友想说什么,他也早已给出答案。
朱三友了然,“自你第一次到逍遥王府找本王之后,本王对你如何?”
听到朱三友这般言辞,温去病警觉,“一般般。”
朱三友皱眉,“一般般?本王掏心掏肺为你,你打算怎么报答?”
见朱三友一双俊眼滴流烂转,温去病忽然后悔过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你好好呆在这里……”
未及温去病走出去,朱三友一把将其拽到身边,“等钟一山这场仗赢了,你且把天地商盟的钱送过到逍遥王府,本王替你们看家底儿,你们出去干事业!”
温去病呵呵了,“本世子的家底儿,自然该由我自己带在身边。”
“不不不,你还有大事要干!”
“那些大事有阿山就够了。”
“温去病,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会比你的想法更危险?”
……
丁福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温去病出来,打算进去催一催的时候,发现里面两个人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自金銮殿抢亲之后,皇城里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难以自持,唯有一片净土。
至少在溪安眼里,扁舟殿及扁舟殿里的主子与整件事,毫无关系。
外面阴雨晴天,于朱澜璎而言亦没有任何意义。
溪安觉得,这很好。
大风大浪是人生,波澜不惊亦是人生。
这会儿扁舟殿内,溪安与朱澜璎正在厅内对饮。
外面铅云密布,雪落无声。
“上次我还同你说过,温去病若真是条汉子,便带钟一山一起离开皇城,天下之大任逍遥,那时你还说不可能。”
溪安夹了口菜,“没想到啊,他还真是条汉子。”
“岂止。”朱澜璎握起桌上酒坛,缓慢斟满酒杯,“天地商盟虽在大周幽市,影响力却可延伸到中原七国,天地商盟盟主,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不简单的人,竟然会是温去病。”
“是啊,其实早在苗疆时我便知他厉害,那时只知他武功了得……”溪安也只是感慨罢了,以他现在的状况,能关心的人实在不多,“对了!”
溪安说话时自怀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按在桌上推过去,“你收好。”
这不是溪安第一次给朱澜璎钱,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毕竟延禧殿里还有他两屋人偶。
这段时间白天到幽市卖人偶,晚上到鬼市卖蛊虫的日子,溪安忽然发现他是一个做生意的高手,他看人偶的眼光是有多准,同样的人偶,被他换了套衣裳就能多卖出一倍的价钱,还有那些蛊虫……
好吧他承认,那些虫并不是蛊虫,他没有元力便再也养不出蛊虫了,那不过是普通的虫子,在鬼市竟也能唬弄出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赚了好多钱,他希望在自己死后朱澜璎可以用这些钱,过好日子。
殊不知,朱澜璎这段时间赔了不少。
“什么意思?”朱澜璎看着被溪安推过来的银票,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钱放在延禧殿我不放心,放在你这里我踏实。”溪安将银票搁在朱澜璎面前,抽手回来继续夹菜,“过段时间不忙了,我想回趟苗疆。”
朱澜璎闻声,清眸不禁瞥向溪安左臂,他看不到那条红线已经延伸到哪里,但他可以看到那条红线的颜色,越来越深。
“我陪你。”朱澜璎几乎没有犹豫,浅声开口。
溪安双眉微扬,“开什么玩笑!”
朱澜璎心念微沉,这的确是玩笑,局势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刻,胜负就在眼前,他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根本离不开。
见朱澜璎不语,溪安以为他在生气,急忙解释,“不是苗疆人,若非七国圣旨谁也进不去,当初温去病跟钟一山入苗疆尚且有韩国国书。”
“是这样……”朱澜璎低头,品酒。
“当然是这样,不然你以为我不想带你去?你不知道我多想带你去苗疆,那里特别美。”溪安无比自然的夹菜,喝酒,与朱澜璎谈天说地,那双细长的小眼睛笑起来时,会让人觉得特别温暖。
只是溪安不说,不代表朱澜璎不知道。
他知道,溪安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