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纪白吟来了
还在被窝里搂着自家媳妇的温去病,听到‘纪白吟’这三个字,顿时发生出一声怪笑。
钟一山虽不知道温去病的笑点在哪里,但以他对自己男人的了解,这笑里憋着坏呢。
此时前院,纪白吟正带着初云四处观望,且告诉初云,不管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东西……
“都不能乱碰也不要得罪,我知道。”初云一向乖巧。
纪白吟意味深长的摇摇头,“随便乱碰,随便得罪,千万不要客气,只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其实纪白吟真正想要告诉初云的是,千万不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该怎么霍霍就怎么霍霍。
不过鉴于初云的思想,还没有达到自己这般通透的地步,纪白吟忍住没说。
半柱香的时间,温去病带着自家媳妇来到正厅,所见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千年老二。
他可丁点儿都没忘,之前纪白吟离开皇城时是怎么算计他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可真会玩呵!
自己的计划,是想将纪白吟跟海棠的那段情暴露在舒无虞面前,好让舒无虞把火力转向纪白吟,借纪白吟击垮舒无虞。
结果纪白吟抢先一步,把自己跟海棠的‘那段情’暴露在舒无虞面前,害的舒无虞找了自己好几次麻烦。
此仇不报……
此仇必须报!
“微臣拜见世子,世子妃,恭喜世子,世子妃。”
纪白吟自然没忘他离开前坑温去病的那一次,于是在温去病入厅时拱手起身,表现的十分恭敬。
初云胆小,见纪白吟如此,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站起身,下意识朝纪白吟靠了靠,没敢说话。
温去病自打入厅,眼睛就一直停留在纪白吟身上,眼珠子瞥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对白眼。
钟一山未理温去病跟纪白吟之间那股暗火,视线落在初云身上。
好清秀的少女,二八芳华,粉嫩桃腮。
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纯真气息,让钟一山本能的喜欢,尤其是那双经历尘世却依旧清澈的目光,莫名让人心疼。
钟一山一瞬间想到自己的妹妹,钟弃余那双眼睛与眼前少女相似,并非不谙世事,而是看尽冷暖。
不同的是,钟弃余看尽冷暖之后封闭自己,若非遇到危耳,她的心里便不会再有阳光。
眼前少女却依旧保留那份对人性的善意,便看她此刻对纪白吟的依赖就足以证明,她还有相信的勇气。
此时初云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她,于是她顺着目光迎向钟一山,怔忡片刻,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美。
钟一山还以会心一笑。
温去病落座,纪白吟上前一步,依旧拱手,“微臣之前走的早,未能参加世子与世子妃大婚,实在遗憾。”
温去病笑了,“说的好像你不走就能参加我与阿山大婚。”
某世子真是连装都装不下去,说话半分客套没有。
纪白吟明显感觉到敌意,倒也不在乎,“微
臣此番来周,主要是想给世子送上一份大婚的厚礼。”
当初纪白吟领的是密旨,除了韩王跟他,再加上师妃之外,无人知道自己此行目的。
是以,纪白吟便打算借花献佛,拿这圣旨当作厚礼。
这样就可以一分钱都不用花。
纪白吟缺钱吗?
不缺。
以他的身份跟智商,来钱道儿简直不要太多。
不缺,不代表舍得。
至少他纪白吟的钱,一分都不能花在温去病跟戚燃这两个人身上,花一分他就会觉得浑身难受,更有可能死不瞑目。
积怨,就是这么深。
“那就请纪相把厚礼拿来出,叫本世子惊讶惊讶。”温去病冷笑。
纪白吟随后自怀里取出圣旨,神色收敛,声音低沉,“圣旨在此,烦劳世子跪下接旨。”
温去病闻声,脸色骤变。
他怎不知道父皇给自己下旨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刻,温去病心中忐忑,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凝肃甚至紧张。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他亦清楚金銮殿抢亲意味着什么。
自那开始,他一直在等来自韩国的刁难,而今他等到了。
温去病双膝跪地,静默不语。
钟一山既是温去病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哪怕纪白吟未敢叫他名字,他亦陪跪在温去病身边。
“温去病啊,一晃三年未见,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很好很好,朕现封你为凉王,不用谢恩,也不用回来……朕望尽韩国疆舆,唯潜陵四季凉爽,便将那里赐给你做封地,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顺便说一下,朕年纪大了,自行体会。”
没有‘奉天承运’,没有‘皇帝昭曰’,这道密旨更像是家书,可皇上的家书,盖着韩国玉玺的家书,就是圣旨。
见温去病震惊抬头,纪白吟收好圣旨,恭敬交到温去病手里,“世子……不,应该叫凉王,不必这样看微臣,微臣刚刚所念字字句句精准无误,不过这也是微臣第一次在我韩国圣旨上看到省略符号,还有两处,也不知道皇上这两处省略的地方,到底想要说什么。”
温去病接过圣旨起身,迫不及待展开。
正如纪白吟所言,圣旨就是这样写的,他一个字都没念错。
钟一山一并起身,视线落在温去病手中圣旨上,哪怕这道圣旨的措辞字字句句透着‘朕不开心’,可圣旨的内容,却十足是对温去病的保护。
从此刻开始,温去病便不是韩国留在大周的质子,他乃韩国凉王,掌管周、韩边界潜陵要塞,这样的身份足以让周皇刮目相待。
韩王不喜温去病?
是真的,不喜么……
温去病握紧手中圣旨,皓齿暗咬,眸间隐隐湿润。
他这样聪明的人,如何不知这道圣旨蕴含的真正意义,“母妃……可还好?”
温去病想知道,这是母妃付出怎样代价才换来的结果!
纪白吟微微颌首,“师妃无事……不过……”
“不过什么?”温去病猛然抬头,黑目陡寒。
“不过这道圣旨是师妃的主意,师妃说与本相,本相求得皇上……皇上并无微词,直接写下这道圣旨。”
纪白吟虽然讨厌温去病,但在大事大非上,他不会肆意搬弄。
尤其师妃蹭过他府中凉亭里的石台,他比较害怕……
纪白吟的意思明明白白,哪怕温去病这一次犯了天大的错,可韩王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迁怒师妃,非但没有迁怒,还顺了师妃的意,封温去病为王且将韩国最好的地方给了温去病。
至此,谁还能说温去病是韩国最不受待见的世子?
除了皇位,韩王把最好的潜陵给了温去病。
厅内一时无声,钟一山能感受到温去病复杂又敏感的心境,“纪相一路辛苦。”
哪怕温去病想哭,钟一山也不会让他在纪白吟面前掉下眼泪。
他要维护自家男人的尊严。
纪白吟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不会继续刚刚的话题,“元帅……凉王妃言重,为皇上办事,微臣不辛苦。”
见钟一山瞄向初云,纪白吟恍然,之后转身朝初云招手。
初云十分听话走过来,眼睛看向纪白吟。
“莫怕。”纪白吟扭头朝初云微笑,“这位是凉王殿下,这位是凉王妃。”
“奴婢初云……”
“不是奴婢。”纪白吟本能提醒。
眼前一切落在钟一山眼底,心念微转,对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份越发好奇。
“民女初云拜见凉王,凉王妃……”初云恭敬俯身,乖乖的样子惹人疼爱。
“这位是?”钟一山挑眉看向初云,浅声问道。
“这位是……”纪白吟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初云。
说是自己媳妇?
主要是媳妇不认呐!
说不是自己媳妇?
师妃不认呐!
哎呀。
造孽啊!
“她叫初云,凉王妃可以唤她云儿,是个单纯的孩子。”纪白吟颇为无奈介绍。
越是模棱两可,越是藏着猫腻。
钟一山忽略纪白吟,温和看着初云,“云儿姑娘?”
“嗯,凉王妃有事尽管吩咐!”初云乖巧,朝钟一山浅浅一笑。
“你是纪相带来的人,便是我世子府的客人,云儿姑娘只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事随时找我。”钟一山余光扫过纪白吟,发现其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
“谢谢凉王妃!”初云再次施礼。
“纪相一路辛苦,我已命管家准备好房间。”
纪白吟本能将初云拽到自己身边,“微臣多谢凉王妃。”
就在纪白吟想要带着初云离开时,钟一山‘多嘴’问了一句,“管家只准备了一间房,可够?”
纪白吟闻声,脸颊刷的染上绯色。
钟一山是过来人,纪白吟若心里没鬼解释一下便可,脸红什么。
“只有一间房的话,云儿住在外面。”初云看向纪白吟,低声开口。
纪白吟噎喉,转身看向钟一山,“凉王妃若是方便,还是准备两间房比较好。”
“抱歉,是本王妃思虑不周。”钟一山抱歉道。
待纪白吟与初云离开,厅内寂静。
钟一山转身走向已然坐到桌边的温去病,轻声安慰,“韩王有心了。”
温去病低头,视线落在手里那道圣旨上,神色落寞,“我一直以为父皇讨厌我。”
“很明显,并不是。”
钟一山抬手握在温去病肩头,“把你送到大周当质子,总比让你留在夺储之争的漩涡里不能自拔要明智且安全,非但是你,师妃也一样安全,韩王这份苦心……当真难得。”
若非这道圣旨,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温去病没有说话,他突然抱住站在自己面前的钟一山,把头藏起来。
不多时,厅内传出一声呜咽。
到底是多深沉的父爱,才会让坚如钢铁的温去病,哭的一塌糊涂……
……
距离世子府仅有两个长巷之隔的海棠府邸,青天白日,正上演一场激情澎湃的征伐。
不同的战场,舒无虞与海棠谁也不想成为被动的那一个。
时尔东风压倒西风,时尔西风又压倒东风。
床榻不堪重负,吱呦作响。
战闭,舒无虞满头大汗趴在海棠白皙柔软的身子上,“本王给皇上下毒了。”
海棠轻喘,迷醉的美眸闪出淡淡的光彩,“你做的很好,我们离成功又近一步。”
舒无虞无力翻到被褥上,海棠顺势侧身枕过去,玉臂搭在舒无虞胸口,“皇上闻过几次毒了?”
“三次。”舒无虞据实开口。
“你放心,只要皇上一死,你便是大周新帝。”
海棠一如既往说着蛊惑的话,可这话落在舒无虞心里,却只换得眸间冷意。
“你猜本王在玄武大街上遇到谁了?”舒无虞无意与海棠讨论所谓的计划,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按照海棠跟顾清川的计划走。
他有自己的计划。
在他的计划里,顾清川跟海棠又何尝不是棋子。
“谁?”海棠漫不经心道。
“纪白吟。”舒无虞既然想反客为主,自然对顾清川跟海棠的事更为在意。
他派人查过,海棠与那位韩国纪相似乎亦有纠葛。
这段时间,他不希望海棠的眼睛过于盯着自己。
听到‘纪白吟’的名字,海棠身形微顿,须臾恢复如初,“与我何干。”
海棠嘴里这样说,可心里多少对那日纪白吟的拒绝,耿耿于怀。
说好的喜欢呢?
说好的等她万年呢!
“很奇怪,本王无意间看到纪白吟的马车里同坐一位少女,那少女长的很是清纯,与纪白吟之间似乎极为暧昧,怎么纪白吟有喜欢的女人?”舒无虞状似无意问道。
海棠不禁抬眸,“少女?”
“嗯,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那么小的年纪……”舒无虞转过身,与海棠相对,“如果本王没记错,纪白吟是不是才离开没多久,他来做什么?”
海棠凝眸,片刻后起身拽过一件薄衣套在身上走下床榻,声色阴柔,“温去病是天地商盟盟主这件事,必在韩国掀起轩然大波,韩王怎会放过他!纪白吟必定是带着圣旨来的。”
舒无虞佯装恍然大悟,“所以温去病要倒霉了……你不心疼?”
旧事重提,海棠于铜镜前扭身看向舒无虞,一字一句,“温去病不死,我的心就会一直疼。”
舒无虞挑眉,随后亦起身穿好衣服。
“时候不早,本王先行回宫,有事我们随时联系。”
海棠没有挽留舒无虞,就只坐在铜镜前,她想忘掉舒无虞刚刚说的话,可谁都有个好奇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被纪白吟带来的少女是谁?
她想知道韩王对温去病是不是,失望至极……
自收到东野归刀的消息之后,流刃便与顾清川说明情况,之后离开。
幸及时,于林间救不知火舞于危难之间。
几日赶路,流刃已然带着不知火舞回到大周皇城。
这一路上,不知火舞思来想去,觉得哪怕要拼也不能毫无准备,是以不知火舞并没有直接去找褚隐,而是叫流刃安排一个相对僻静的住处先住下来。
流刃对皇城地形十分熟悉,于是经他千挑万选,选的处住好死不死的,与婴狐仅一墙之隔。
既然回到皇城,流刃自然要到顾清川那里复命,不能时时陪在不知火舞身边。
为免有人起疑,流刃临走之前教自家妹子挽了一个皇城女子最喜欢梳的飞云髻,又买了几套普通衣裳给不知火舞换上,这样至少从外表上看,不知火舞不会被当作异族。
就这样,这位扶桑公主无意之中,成了婴狐的邻居……
皇宫,御医院。
自打温去病大婚,除了上次求‘时长力猛’的良方,温去病便没有再来找过伍庸。
伍庸原想忍着,他倒要看看温去病什么时候能想起他这个糟老头子,但因要事,伍庸不得不通知温去病过来一趟。
温去病显然很赶时间,“有事快说。”
伍庸很受伤,“你心里还有老夫么?”
温去病被伍庸这句话给问懵了,“没有啊!”
自来就没有啊!
图你瘸?图你老?还是图你不洗澡?
伍庸,“……”
“咳,昨日费适为周皇把脉,发现周皇脉象正常……”
伍庸话音未落,温去病起身,“正常你找本世子干什么,跟你说,本世子现在要回府,有很重要的事需得马上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温去病你还要脸不!”伍庸恨的咬牙。
温去病一脸迷茫,“本世子想把纪白吟撵出世子府这件事,很不要脸吗?”
伍庸,“……别说老夫没提醒你,周皇这两日有些嗜睡。”
温去病闻言,“嗜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费适原话。”伍庸想多了,他以为温去病着急回去想要‘玩游戏’。
事关周皇,温去病不禁坐回来,“依你之意,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老夫未给周皇把脉问诊,不能无端猜测,而且嗜睡这件事也非不可解释,毕竟周皇年纪也不算小,再加上近日操劳,有这种表现实属正常。”
温去病皱眉,“那你诊一下脉不就得了?”
“你说的轻巧,现在周皇怎么防你跟钟一山,就怎么防老夫,老夫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完全是周皇想要维系他与你们之前达成共识的表面和平。”伍庸冷哼。
温去病刚刚是着急了,“那这件事……”
“且叫费适先注意着。”
伍庸言归正传,“老夫把你叫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之前周皇之所以会在龙乾宫想起舒伽,乃是人为。”
温去病挑眉,“你之前说过。”
“之前老夫只查到银丝重楼,昨日老夫终于弄清楚除了银丝重楼,还有金线川穹的成分,毕竟单独服用银丝重楼会让人脸泛黑。”
温去病点头,其实他现在看伍庸,脸色好像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老夫在查到金线川穹之后,便猜到季伯到底是怎么把这两样东西渗进老夫的解药里。”
伍庸眉目肃冷,“季伯当真是高手,这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无色无味,燃之一缕青烟,季伯定是先将两味药材凝制成棒,燃棒成烟,烟气落在他身上,其后他来找我秉烛夜淡时那烟气自然会被我沾染,而我再去配置解药的时候,烟气自然会流到解药里一些。”
伍庸解释半天,无非是想告诉温去病,之前所有模棱两可的猜测,都是真的。
菩提斋若非顾清川的人,便是隐藏在暗处的另一方势力。
“菩提斋是对手无疑,本世子已命人暗查,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温去病面色凝重,眼露锋芒,“但好在我与阿山亦不惧,局势发展到这种地步,会有越来越多的魑魅魍魉跳出来,待顾清川失势,菩提斋的人自然会露面,届时不过一战。”
比起前期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温去病跟钟一山现在的处境已无须他们再小心,而当大步向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奋勇向前,无往不胜!
有句话说的好,独行忌快,众行见远。
如今的钟一山跟温去病已然不是独行。
见温去病那般气势,伍庸暗自松了口气,“最后一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毕运带走?”
“毕运是谁……”
伍庸,“……”
屋顶上一直竖着耳朵俯听的毕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