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今天还是先不出门比较好诶。”余漫眨着眼，尽全力表现出无辜的模样，“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没数么，伤得真的没那么严重，就还是静养就足够了，静养。”

“不行，你需要专业的检查。”蒙混过关的尝试遭到了果断的镇压，“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的话，那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

爱莲娜强硬地将余漫拦腰抄起，研究着该如何把她塞进行空车的后座。气喘吁吁之际，她和怀中的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双双侧开了视线。

“没有接入情感接口的话，主脑管理下的自动医疗点是不能用了，但人类医生还是不少的。如果你那边的渠道不方便，我这两天也找了些合适的备选。”

“明明都不需要上班赚钱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工作么。”余漫嘟哝道。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欠考虑了。大概是这几天和爱莲娜相处愉快，本地环境又属于相对正常的发达人类城市，她多少有些放松了神经。

“是从事具有专业性质的活动，不是工作。你们不用接口的总是不好好用词。”爱莲娜纠正道，言语中仿佛带着几分难以分辨的情绪，“而且说是专业性质，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爱好。向主脑申请块区域，开个诊所，一周下来也不一定会有一个人来。多这么一个身份也只是玩票而已。”

“还真有闲情逸致啊。”

“现实一点的为了吸引爱情，研究显示有一定的专长领域的人可能会更具魅力。高尚一点的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反正无论爱意值高一点低一点也都不影响活着，有大把时间来找些有兴趣的事来做。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心情，但真要说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即使没有界面可用，多了解一些常识还是有帮助的。”

“嗯，知道啦。”余漫被半躺着塞进了车的后排，“你的这个导航怎么用？”

虽然什么反抗组织之类的对余漫来说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名词，但这并不影响她为此做好准备。怎么说她也在爱莲娜那边混了好几天，有充足的时间让席格帮忙收集信息，顺便好好揣摩一下该怎么扮演一下这个新角色。事实上，这个过程比余漫预计中要简单得多。

她之前对于所谓反抗组织的概念毕竟只是基于最基础的情报，未免有些先入为主。事实上，这个组织的神秘感大多停留在当地人的不了解和不关心上，在社会中也没有那么人人喊打。席格追踪到的许多反抗组织成员也都安装了情感接口，主脑也似乎从未对他们的活跃做出过什么干预。这使得他们的动向在网络中有迹可循，也给余漫提供了打样的模仿素材。

要说的话，这件事有点像靠着搜索引擎得来的信息硬装熟客，只要表现得足够自然，同行的人也不是个中行家，倒也不需要担心露怯。

行空车在导航下驶向了第三综合服务区。这是原生主义者、反抗组织、以及各种做边缘行当的人经常出没的区域，但并非余漫最初所想的那种隐蔽偏僻的地方。车将两人留在颇似商场的大门口，自行驶去停泊。

余漫坐在自动轮椅上，打头领着爱莲娜前进。她当然没有伤到需要轮椅的程度，碰瓷的人一般不会蠢到被车撞死，余漫在做性质相近的事情的时候自然也提前开好了各种缓冲护盾，除了心理上全都无比健康。所以余漫虽然坐着轮椅，聪明的智商占领着高地，但她其实仍然可以小跑、大跳、甚至于进行一场激动人心的胡旋舞KiraKira歌剧决斗。

这只是为了真实性服务的一点小表演，余漫很擅长这种事，仅就这一件事来说，她就熟练掌握有腿部受伤后各个阶段的走路姿势和和发力方式。而就从入口到诊所的短短一段路，余漫也模拟过走到哪里时该说些什么，路过哪家店时怎么看似不经意地扯到一段过往的经历。

真实性就来自于微小且互相印证的细节，以至于当你堆砌好了细节，你也会有种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的错觉。

一路上爱莲娜并未提出太多问题，使得余漫多少有些空做准备的失落感。她们顺利找到了诊所，医生也正巧没出去约会，好好开门营业，属于一种对余漫并无好处的小幸运。余漫对这种无用的幸运并不感冒，她更相信人的运气趋于正态分布，今天吃着火锅唱着歌，明天可能就被麻匪给截了。好运来在了没用的地方，那似乎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倒霉。

“您好，想要做个检查，没有预约。”

“全面检查。”爱莲娜订正道。

“没问题，反正都是过一遍机器。”不知道和谁正聊得开心的医生隐藏起界面，抬头看了看两人，“没安装接口？那填个表录入一下，费用十张票据，那几家大机构哪家的都行。”

这一应所需席格自然都有所准备，余漫将一小叠票据推了过去，很快就从轮椅上的伤者变成了扫描舱里的伤者。医生在房间进进出出忙着调整仪器，余漫一边将右手垂到舱外，以便席格的分体顺着衣袖偷偷爬出，一边也不耽误和爱莲娜扯着闲话。

“这东西是怎么用的？”爱莲娜看着手中从余漫处接过的一小打票据，“原来你们检查还需要交换信物的。”

“你这用的是什么词啊，这是流民间流通的票据。”余漫捕捉到了关键词，有种复习的内容被正好考到的快乐，开始回忆自己准备过的对话文本，“衣食住行教育医疗这些对你们这种安装了接口，在主脑有注册的公民来说都是免费的吧？”

“是啊，基础的供应都是有保证的，不过相对奢侈的选项就要配额了。会按照爱意值的阶层给每个人定期分配。”

“可是没有安装情感接口的游民是无法用常规的途径享受这些的，但他们也得活下去不是？”余漫试图在扫描舱狭窄的空间内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所以就有人发现这其中是有利可图的，用对公民来说几乎没有成本的资源来换取游民的帮助。当然，虽然游民也没有那么多，但只靠个别几个个人肯定是不足以形成有效的运转的。所以他们组建了正式的机构，甚至将资源的交换包装成对流民的人道援助，如此一来，仅需要社会运转间余出的残渣，就足以保证有充足的资源来进行交换。其中几个大型机构基本可以换取所有类型的资源，在游民群体间也培养出了足够的信任度。他们的承诺逐渐得以以票据的形式作为报酬支付，又在游民之间进行流通。喏，就是你手里的那些塑料片了。”

“原来如此，是类似配额凭证的东西么。”爱莲娜点了点头，“但我是想不出有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事情。”

“总是有人需要的，毕竟想要打动什么都不缺的公民，比打动什么都没有的游民代价要高昂得多吧。而且游民虽然没有情感接口带来的便利，但也不在主脑的监控范围内，某种意义上要更方便。”余漫状若不经意地看向了扫描舱的数据接口，一个银白色的小装置已经隐蔽地嵌套在了上面，其中包含的席格分体将在完成任务后也将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诊所，自行进行信息收集工作，“这几个机构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将不同人群间的需求进行对接嘛。”

医生终于设置好了扫描仓，顺利地拿到了席格伪造的扫描图像。爱莲娜则把余漫扶回了轮椅上，继续刚刚的话题。

“既然这么麻烦，还不如装一个接口算了。虽然现在一般都是从小就安装了，但我记得这套服务也对成年人开放吧。”

“总有一点需要坚持的事情嘛。一旦打定了主意，只要还活的下去，人就会尽力保持现有的状态，毕竟人好像都不是那么喜欢变化。”

余漫符合人设地说着，但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上船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想过除了各种道具外，是不是也对自己做一些改造比较好。以鹏洛号的技术储备，无论是增加全天候乃至宇宙空间活动的适应性，加装一些魔网回路，把手臂变成小型阳电子炮还是在体内收纳调料套装都办得到。

可她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最普通人的状态。这其中是否有某些坚持，还是只是并没有足够的必要性，余漫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无论如何，她所经历的是偶有危机的冒险，并非日复一日无限堆叠的压抑困境，和这里的居民没有可比性。

“将自己变成划成异类，这么难的事情，能坚持多久呢？”爱莲娜似乎并不是在提出一个问题。

“谁知道呢，至少主脑觉得不会太久。毕竟它从来没怎么管过各种反抗组织和票据交易，想来是觉得这种‘落后’会被自然淘汰吧。”余漫虽然只是浏览了一遍信息，却多少能有一些感同身受，“好在游民所占的比例很少，加上公民的配额十分富裕，所以靠赚取票据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谁不想活得更简单一点呢？

“这么想，坚持只是和自己过不去。

“但还是要反抗才行啊，加装接口，提升数值，转让爱意，诱惑是一步跟着一步的，如果屈服了一次，要怎么保留抵抗下一个诱惑的勇气呢。”

爱莲娜转头看了看门外的医生：“好啦，我倒是还挺好奇，你们反抗组织都怎么反抗，以至于主脑这么不把你们当回事。”

“啊，这个。”余漫仰头看向天花板，“也要看具体是哪个组织吧，有的鸽派一点，有的鹰派一点……”

要知道，她在刚去碰瓷爱莲娜，套了个反抗组织成员的皮的时候，只是浅浅过了一遍席格截取的基础信息。如果那时候她就好好看了一遍现在所知的情报的话，也许就会换个说辞了。

“怎么说？”爱莲娜追问道。

“鸽派嘛，比较保守，就是抱团取暖。”余漫的眼神在天花板和地板间游移不定，“鹰派嘛，比较激进，还会发一发传单，搞一搞游行之类的。”

“那还真是无害的反抗。”爱莲娜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挺缺常识的，这方面知道的还挺多。”

余漫拿不太准爱莲娜的意思，模棱两可地说：“还好，毕竟是我的生活嘛……”

医生终于拿着报告又走了进来。席格替换的假图像分寸掌握的正好，是个不用多做治疗，但还需要多做静养的程度。

余漫与爱莲娜对视，在眼神里写满了求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