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娜是个满是神秘色彩的人。

余漫毕竟也跟着鹏洛号旅行了一段时间，各个方面都算是见多识广看得多了，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但她仍然对爱莲娜这个人充满了兴趣，以至于比起探索这个世界，她还是觉得混在爱莲娜的家里，慢慢观察这个人的生活要来的更有趣。这其中多少有余漫本质颜狗的因素在，但更关键的还是爱莲娜本身的特质。

她厚着脸皮混在爱莲娜的住处的这几天，就仿佛是一个关于这个人的解谜游戏。余漫记录观察着她说过的话、这里每一间房间的布置、她出门的时间和频率，试图从这点滴细节中还原她的全貌。

席格倒是提出可以由他来做一番搜索，毕竟爱莲娜也安装了情感接口，等同于在网络中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标识码，分分钟就可以收集到这个人从小到大的全部足迹。但这种跳过过程直接看结局，类似五分钟带你看完一个人一生的环节实在是过于不浪漫，所以被余漫干脆否决。

她特别在哪里呢？要是以地球的标准来看待，像她这么没有防备地把陌生人领到家里照顾，已经不能称为特别，只能说是有些天真了。可这并非完全适用于这个社会的规则，毕竟有着主脑的监控，值得一提的人际冲突好像也只剩下了感情纠纷，犯罪对多数人来说只是个停留在新闻中的名词。可余漫在她眼里的第一印象应该是没有安装接口的游民，可能自带麻烦的反抗组织成员，难道不值得多加小心么？

余漫有些形容不清这种感觉，她觉得爱莲娜和这个真爱至上的世界是疏离的。她活在这个扭曲的规则之下，但是似乎既不顺应它，也不反对它，只是自行其是地生活着。可是爱莲娜的生活条件明显是优越的。她开的是颇为拉风的私人行空车，每天带回来或者给余漫安排的送餐服务都不是低档的简餐，住所也是宽敞而精致。不由得让余漫回想起自己还在地球的事情。直到她稀里糊涂上了船，余漫新买下的房子也没攒出装修和买车位的钱，船长还帮忙留了个席格的分体在那边，主要负责帮她继续交房贷和物业费。上次还听说它代替余漫在业主群里近来混得风生水起，只能说人工智能确实没有社恐这么一说。

而在这个社会，富裕就代表着爱莲娜至少有一位足够相爱的伴侣，才可能被分配有相应的待遇。然而余漫着重观察了好几天，也没见过有类似的迹象。没见过她和谁打上长时间的电话，没在哪里看到过她和别人的合照，除了余漫开始偶尔不讲道理地侵占她的生活空间之外，她的生活中似乎完全没有他人的存在。

爱莲娜倒也不是只在家里和余漫消磨时间，也经常留下余漫独自在家，自己驾车出去不知道忙些什么，再在天色已暗的时候给余漫带回晚餐。可余漫觉得她并非是出去约会。且不论哪有次次约会连晚饭都不吃的事情，更主要的原因是，每次爱莲娜在出门前道别时，余漫都未曾在她的身上看到期待。

期待感是否是爱情中的必需，余漫说不好，但如果恋爱中的环节都只是被要求完成的任务的话，那这是不是有些太无趣了？不过某种意义上，当获取爱意值这件事变得与生活质量直接相关时，这也就与常规意义上的工作在性质上别无二致了。工作嘛，无趣才是理所应当。

她偎蜷在沙发上，靠在爱莲娜身侧，眼中倒是丝毫未进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影。对余漫这种试图蒙混进陌生文明的人来说，影视作品固然能让她获取到对社会初步的了解，但也同样容易让她产生毫无根据的误解，有在关键时刻引人怀疑的风险。反正有席格进行全程录制，爱莲娜若是要聊聊剧情的话，她倒是也不会接不上话。

只是现在刚好是爱情电影，似乎倒也不妨利用一下这个机会，聊上一些平时难以开口的话题？

“你对喜欢的人的话，会是想要花很多时间待在一起的类型么？”余漫侧头向爱莲娜试探道。

“嗯？我也说不好。”爱莲娜随口应道，“要说的话，这也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吧。如果在这种事情上固执己见的话，爱意可是不会增长的。”

“就只是问你的想法啦。”余漫推了推她的手臂。

“但这个确实难说。我是觉得大家都对恋爱应有的模式有既定的想法。比如恋爱是不是要每天聊天，该怎样相处，该以什么样的进度去推进两人的关系。一旦处在情感关系中，就会用这个模式去要求自己和对方。”爱莲娜想了想，“可这个模式是从哪来的呢？要说的话，影视作品也好，社交媒体也好，约定俗成也好，终究大多是从他人那里得来的。等真到自己的时候，可能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模式，甚至对自己的生活是一种负担。这个时候就又有了另一个问题，对方对爱情的形式想必也有着某些我并不清楚的期待，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没有符合那个形式的话，对方可能会觉得我并不够喜欢他。但又没人会把自己的期待坦诚完整的写在简历里，如果想要满足一个未知的标准，就只有在各方面都做的更多才行。这样一来，也只会给两个人都造成更多的负担。”

“事情没有这么复杂吧。”余漫摇头道，“且不说大家到底会不会想这么多，就是真有这个问题，也是可以交流沟通的，可以去找到两个人都能接受的相处模式吧。”

“可惜人类的语言并非那么方便的东西。”爱莲娜叹了口气，“假设我们是情侣，我和你说，我觉得我们约会次数太多了，我希望我们把频率降低一点，多给自己一点空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不那么爱你了呢？”

“多少会有一些吧。”余漫思索道，“毕竟一般来说，喜欢的话会想要花更多时间在一起？”

“所以说，这就是对爱的既定想法了。在这种情况下，语言的本意会被固有概念曲解，两个人注定没法通过交流来达到理解。”电影开始滚动演职员表，爱莲娜按动遥控器换了个台，“所谓磨合到对双方都合适的状态，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更爱的那一方去迁就另一方而已。”

“那你是觉得，足够相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余漫问道。

“不，长期迁就，一直处在负担之下的话，什么样的感情都会被消耗磨灭的。到时候就没什么相爱可言了。”爱莲娜伸展了一下身体，“可能不那么敏感的人反而会没有这种苦恼？我是无法代入啦。”

“看不出你对爱情还挺悲观的。”余漫评价道。

“又或者，我对爱情充满了幻想，认为会存在一个和我完全合拍的命定伴侣，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爱莲娜似笑非笑地看向余漫，“还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我的话，大概各有各的好吧，不过当我已经足够了解了对方，比起每天都待在一起，我更希望每次我们都有新的积累，可以每次都有一点新鲜感。你呢？”

余漫犹豫了一下：“怎么说呢，我倒是觉得正常的爱情观从某一天开始就与我无缘了。真要说的话，我觉得哪怕是再也无缘再见也不是不行，毕竟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的是一个人本身，而不是这个人能陪我多久。”

“听着像是没谈过恋爱一眼。”爱莲娜笑笑。

“倒是谈过挺多的。”余漫摊手道。

“不过听着倒是和我的观念没什么冲突。”爱莲娜的身体趋近，余漫仿佛感觉的到她的鼻息，“你这么问，是喜欢我么？”

房间中似乎被抽成了刹那的真空，只有电视中的广告声证明声音还在正常的传导。

“不确定，但我觉得还没有。”余漫认真想了想，“还是以好奇为主。”

“不都说好奇是喜欢的开始。不过要是你安装了情感接口的话，这就没有什么思考的空间了。”爱莲娜点了点自己的脖颈，“主脑觉得你有多少爱意，就给你标多少出来，没有一点点模糊的空间。”

“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挺有反抗组织的味道。”

“我是觉得留一点朦胧的空间比较好。”爱莲娜伸手在空中比比划划，“但情感接口也有它的好处不是？比如之前说到的问题，在爱的程度基本透明，可以避免误解的情况下，沟通所能起到的作用就会大的多了。当然，这其实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毕竟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容易达成理解。”

余漫歪了歪头：“那你算是倾向哪一边的？”

“凡事都有好坏嘛，倒也不用非得确定一个立场。”爱莲娜笑笑，“至少现在这套体系还运行得好好的，没必要非要去改变什么吧。说到底，大家都去反抗主脑，那大家又该吃些什么呢。”

“确实，比起改变，人还是更擅长适应的生物。”余漫赞同道。

一时无话，余漫装作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视上，脑子里却是止不住不断发散的胡思乱想，一直到席格传来的讯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给自己规定不要打扰你谈情说爱，所以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可能不是很重要的小事。”

“刚才那则广告里，包含有反抗组织联络的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