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能听懂他的话吗？或者说它愿意去听吗？秋亦不知道。不过他知道，最后是自己的胜利。

凤凰低下头颅，身体崩塌化为一个个光团融入秋亦体内。每一个光团入体，这个世界的一角便变换一个样子，秋亦就对这个世界多一份掌控力。凤凰的身体彻底消失，秋亦的意识身体散去，他睁开眼，天色漆黑如墨。

秋亦沉吟片刻站起来，心念一转，第一次连肉身一起进入了那个世界，而凤凰世界的真貌这一刻才显示在他的面前。

与之前扭曲斑斓的模样不同，阳光明媚，风也和煦，花花草草茂盛异常，地上长着柔嫩草叶，不知名的花朵绽开红艳的花瓣，头部有结晶的蜜蜂状妖兽们在一朵朵花间穿梭，还有些妖兽或是躲在宽大的绿叶后，或是从洞里探出个头，好奇观察着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一只雪白皮毛的小型兔子模样的妖兽也不怕人，蹦跶到秋亦身边瞪大眼睛近距离观察，然后欢快离去。

它们并不是虞观洞天里的那些凡间动物幻影，而是活着的生灵，不过一点修为也没有。

得益于虞观给他准备的的一些常识玉简，秋亦现在几乎能认出这里面所有妖兽和灵植灵物：比如说那些大红色细长花瓣的花朵名叫凤凰花，有美白护肤滋润之效，那些穿梭在凤凰花中间的是晶蜂，本身没什么奇特，但酿出来的蜜据说不仅滋味极佳，还富有不少灵气，长期食用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善体质，刚刚过来又走开的是觉兔，感知以及趋利避害水平特别强。

这片繁华之景平日无人踏足，秋亦拨开路上的巨大树叶，向更深处走去。

他看到了一条河流，河水清澈，微波粼粼，在明媚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彩色。河水里面有小鱼小虾，也偶尔能看见小型妖兽身影。秋亦弯腰掬了一捧水，又微微张开并拢的手指，任由流水逝去，手中留下一点残留的濡湿感，流淌的湖水映出他的面容。

少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目光炯炯有神，鸦羽般的黑发披散身后，穿一身月白衣裳，一派少年意气。

秋亦拂过眉心：“原来是多了这个……”

现在这片空间已经由秋亦接手，虽然神识不可覆盖整片天地，但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核心区域所在，于是沿着这条河流往上游走，走着走着，前方豁然开朗空旷起来。

高崖上瀑布滚滚砸落，如同一匹宽大无比的银色丝绸，落下时溅起雪一样的水花。瀑布边，是一株巨大无比的树木，看不到树的顶端，只能看见这株高大树木的枝枝丫丫像是一双双撑开的手臂张向远方，每一根是一个成年男性勉强能环抱住的粗细，树干更是雄伟壮阔，像一道巨大的石壁，那声势浩大的瀑布在其身边也变显得像是个只会哭闹的顽童。

秋亦站在树下，仰起头来看了很久，感觉自己与这棵树相比渺小如同一粒微尘。

只可惜，这是一株已经枯死的树木。巨木没有叶子，树皮呈现出一种干枯的灰白色，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由外而内地粉碎化作齑粉。

这样高大的巨树，再联系上凤凰，秋亦只能想到一种树木：“建木。”

建木，传说中由凤凰们种下，在初劫到来的危难关头支撑起动荡天地，将世界硬生生从崩溃毁灭路上拉回来，使残破的世界能够苟延残喘撑到大劫过去慢慢恢复生机，没有生灵知道凤凰们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这份奇迹在凤凰一族灭亡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如今能在这里看到它。

传说中建木通体碧绿，枝繁叶茂，外有神光萦绕，下至九幽，上至云霄。而如今，出现在秋亦面前的只不过是一棵光秃秃的除了高和丑再无其他令人深刻记忆点的丑树罢了。

距离第二劫已经过去足足二十万年了，这二十万年间，这棵曾经支撑苍穹与世界的树静静呆在这里，走向末路。

秋亦呆滞片刻，心潮动荡，思绪万千，最后也只能幽幽一叹。凤凰倒下的时候，秋亦就已经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不够事实还是远超过他的想象，虞观真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虞观送给弟子的礼物，简单点讲便是一份与凤凰关系颇深的空间。等秋亦洞虚境时，不需要神物开辟空间或是顶着因果惩罚截取世界的一角，直接就能将这个凤凰遗迹转化为自己的洞天世界。当然，现在说是洞天也没有问题，只是与他练气境身份不符罢了。

一个练气境就有洞天，这听起来绝对是天方夜谭，除非是传说中的圣镜体，不然绝无可能。然而虞观却生生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让没有任何特殊体质的秋亦在练气境有了一个与神魂相连的洞天。要知道，洞虚境以下，那些有空间的不过是有高级的空间道具或是用某种手段将空间藏在身体某一处，那些空间也皆是简单普通的空间，大小远不能与洞天相比，空间里还没有丝毫灵气，只要不被摧毁附着物就能随便易主，能轻易被找到并摧毁，与圣镜体和秋亦现在有的准洞天有云泥之别。

更别提这还是一个与第二劫顶尖种族凤凰相关的洞天了。

秋亦走到瀑布边，瀑布随他心意断流，露出其后一个深幽洞口。在他的感知中，这里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洞内并不黑暗，周围墙壁上挂着灯盏，随秋亦走过一一亮起，赤色的火焰跳动着，看着分外柔和，看着还有几分温馨。

又走过一段路，秋亦发现周围的墙壁变了，他凝神去看，发现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幅幅壁画。颜色亮丽，画面生动。秋亦脚步慢下来，一幅幅画看过去。

于天地灵气中诞生的几颗蛋，破壳而出的小红鸟们懵懂互啄，被其他成年妖兽欺负得狼狈流浪，长大后一起去揍了从前欺负它们的妖兽。渐渐地种群发展壮大，虽然生育困难，但是新生儿基本都能在长辈庇护下茁壮成长，凤凰的族群还是一天比一天壮大，它们成为鸟兽的公认的首领。

不过第一劫的影响仍在，世界在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消散灭亡、成为虚空中的尘埃。终于有一天，一只凤凰到达了半仙境界。它久久凝望已经有大大小小豁口的天空，种下自己的心脏，埋下自己的骨与肉，又让羽毛化作枝叶，以生命作燃料——一棵遮天蔽日的树木拔地而起，伸出枝丫撑起了穹天，给了世界喘息的时间。

凤凰们将死去的同族继续埋葬于其下，于是建木愈发神异，它通体碧绿，枝繁叶茂，外有神光萦绕，下达九幽，上触云霄。新生的凤凰会围绕建木飞舞，给埋葬在这里的同族歌唱。

世界崩塌的危机解除，接下来的记载就断开了，只剩下最后一张壁画。秋亦抬头看去，那是凤凰与建木的转折点，远古时期的终点。

那也是最长最惨烈的一幅壁画。第二次大劫袭来，凤凰们和追随者一同迎战，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袭击了凤凰，最终耀眼夺目的红色也淹没在无尽的苍穹之中，凤凰一族成了后人眼中的一两行潦草文字。再也不会有新的凤凰围绕建木歌唱了，也不会再有凤凰埋骨于树脚下，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建木的枝叶掉落、失去颜色，无声无息走到了尽头。只有天为之哭泣，三百年的雨连绵不断。

“……”

秋亦伸手拂过那些依然鲜艳的画，猜测或许这就是建木在最后的时光中留下的痕迹。

壁画到此为止，不过这里应该还有什么。秋亦又在七弯八绕的通道中穿梭许久才停下。

这里应该是隐藏最深的密室。秋亦想了下，猜这里可能放着凤凰们的魂灯。

此世间根据大劫，将时间段笼统分为荒古，远古，以及今世，也称第一劫、第二劫、第三劫。魂灯是荒古时代的造物，只要滴血认主，此后他人便可通过魂灯观察灯主的生死乃至状态和位置。因为极高的实用性以及可称得上低廉的制造成本，魂灯到现在仍然是各个家族宗门组织势力的必备道具，且通常情况下被放在最隐蔽安全的地方，由最放心的人看守保管，免得有敌手根据魂灯反定位。

凤凰一族在远古时代是一方大势力，而且它们重视族群与同伴，弄这样一个隐蔽密室放魂灯很正常。

——理所当然，这里必然该有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封印。

秋亦摸了摸门上的痕迹。这个封印远超秋亦的见识，但是它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但没有一丝一毫破坏的痕迹，像是不久前有哪位权限者亲自解开了封印一样……

秋亦想起那只能量体的凤凰，这是它最后的决定吗？

他手上一推，很轻松就推开了这扇不知沉寂了多久的门扉。

密室内很明亮，里面没有魂灯，只有一颗漂亮的蛋。

浅红色蛋壳上绕着一圈圈金色花纹，像极了第一副壁画中的那些凤凰蛋，只是这颗蛋里面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这是一颗被精心安放在柔软绿叶中的、似乎已经死去的凤凰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