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谜团的真相近在眼前。
对上万载后后辈的目光,定北将军道:“既然好奇,那就留在这里看着吧。”
几位校尉身影淡去,秋亦身上的伪装也褪去,从一介小兵装扮回到了先前模样,昭时剑亦是回到了身边。
少年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手搭在木栏杆边上,远方与近处尽收眼底。
天色近黄昏,赤黄穹空被阴云笼罩,昏黄的光从缝隙晕出,阴沉狂风呼呼咆哮,绣着赤龙夏文的军旗飘动。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们在短暂的庆祝热闹过后散去,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轰隆”。
一道惊雷轰隆闪过,没有一滴雨点落下。
奇怪的天气,有年轻士兵这么嘀咕。
就在此时,“刺啦——刺啦——”,一声一声,就好像是响在耳边一般,无论是谁都能听见帛巾被撕裂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心脏猛地收紧,所有人惶恐地抬起头来——
刺啦刺啦,黄昏的光被吞没,漆黑的云游荡,永恒遥远的天空裂开了一道深邃无光的裂缝。
这道裂缝不知连接何处,漆黑幽深不见底,偏偏又能隐约的、好像能看见人一样的漆黑五指在缝隙之后蠕动,就好像有谁在试图扒开这一道天的伤口。
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竖起,却又不知为何不能移开目光,身体僵直着死死盯着那一道裂缝,魂魄都好像要被缝隙之内的情景所摄取。
一道身影最先反应过来,从帐中走出的定北将军望着天空,以莫大的意志力挣脱清醒,他取出乾坤袋中的法宝,长长吹响一声号角。
“呜——”
苍莽有力的号角声混合着灵力滚滚散开,如同一道惊雷洗地,长久的肌肉记忆被唤醒,所有士兵打了个激灵,从被魇住的状态中惊醒。
战鼓、号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应而起,振奋人心,所有兵卒血液无比跳动炙热,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力量。
战鼓与号角的声音愈发高昂,士兵的心一下一下被牵动,心脏也随之附和,一时居然忘记了那道裂缝与那道道撕裂声。
定北将军的声音高高扬起:“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默念军中章程!”
就在这时,撕裂的声音终于停下,滚雷似的轰隆声响在天边响起,漆黑的风好像彰显着谁的怒火,哐哐将一切建筑吹得摇晃,有小兵抱住旗帜,艰难地不让它倒下。
好像只是个意外而已,天空中的缝隙在慢慢愈合,漆黑手掌的主人咆哮声愈发巨大,即便已经被削弱了无数倍,落到地面上时也依旧让不少士兵耳鸣目眩。
李校尉手中生长出一道巨大的蒲公英植株,漫天绒毛飞扬,所有被声音震动的修士感觉顿时好多了。
鹿校尉接替过战鼓的敲击,一声一声的巨响广传。
“咚”。
裂缝闭合前,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起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蚂蚁大小,然后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在地面上时砰地激起巨大的泥土灰沙。
定北将军瞳孔紧缩:“所有人准备战斗!”
千千万万道“是”的回答浑然一体、震响天地。
阵旗从八方起,刀枪矛戟
而对面的一道漆黑如同山岳的影子挣扎、蠕动,迷眼的沙尘散去,即便是练气境的小兵也能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手。
秋亦蓦地睁大眼睛。
只见转瞬之间,这只手扭曲、膨胀,最后变成了一个类人的影子,它轰然直起腰背,露出脸庞,绿色的野兽的眼睛,人一样的五官,森白的利齿咧开,像是一个嗜血的笑,其身若漆黑迷雾,腾腾的黑烟散开。
“鬼族!”
第一劫的惨痛教训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第一时间有人尖叫出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境界的鬼族?鬼族不是第一劫后不成气数了吗?刚刚在天空之外觊觎撕扯的鬼族又是怎么回事?
疑问和恐慌如同气泡咕噜噜填满心头。
这只遮天蔽日的不速之客嬉笑着伸出巨掌,向这一片人类拍下。
坐在椅子上的定北将军不知何时站起来,他走到秋亦身边,与秋亦一同看向那只恐怖的鬼族,目光悲戚:“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本体到底是谁、有多深的境界、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降临,后来我和陛下研究了许久,将其称之为天鬼,又请来天机阁算者,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定北将军静了静,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气息:“天鬼想要鲜血、恐惧、纷乱与死亡做它的祭品。它只是、意外选中了我们。”
本体进不了人间的天鬼拼命撕扯着裂口,将一只手掌落入世间人类最密集的一洲。
那只断手化为大乘期的鬼族,拿赤龙军先开第一刀。
那时候第二劫刚不明原因平息千年,前一辈出窍境以上的大能不是死于大劫中,便是死于未能大劫失败后的天谴,各州灵力稀薄,赤龙军中境界最高的定北将军也不过合体境界,整个东洲都没有能与这只断手一战之人。
简直是一场劫难。
可是也没有人敢退——如果赤龙军退了,大夏、东洲,又由谁来保护?
白校尉没能躲开,鹿校尉抗衡不了,田校尉只撑过了一击,李校尉灵力枯竭而死,陈校尉拼尽全力也没能拖延一秒。
鲜血染红了这片疆域,战鼓与号角的声音变得微弱,气势冲天的呼喊一声声的,逐渐不可耳闻。
只要越过这条十万人数的小小阻拦,还只是小小幼苗的大夏、在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而起的东洲就要完了。
定北将军同样清楚这一点。
“于是我用了仙器。”他说。
天鬼想要活祭,他就利用人命争取过来的时间抢走活祭。
阵修是最擅长以弱胜强的修士,一人即可让千军成万万军。
八方阵旗移动,十万士兵真正的聚合一心,定北将军的心便是他们的心,定北将军的决意便是他们的决意,道道性命神魂没有犹豫地被尽数地交托给了定北将军,让他得以能够强行启用仙器。
仙器被血祭污浊,它一瞬间抽干了这十万名或生或死、品阶不一者的血肉神魂。
吸饱力量的绳索遥遥飞出,如同项圈一样圈套抓住了巨大的鬼族,绳索一端倏地勒紧,鬼族凄厉尖叫着缩小,重新变回一只巨大手掌,仙索再一勒,那手掌又变成了寻常人手大小。
摇摇晃晃的仙索带着缩小成老鼠大小的断手回到定北将军身边。
将军倒在地上,没有谁会是例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现在也已经只有一口气了。
作为血祭的发起者,杀掉这只鬼族之后,定北将军很快也要像他的战友一样成为被仙索吃掉的力量。
仙索上面的血光闪烁,然后啪的一声,老鼠大的断手化为污水融入仙索之中,仙索飞快钻进定北将军的体内。
乌沉的云散开,昏黄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营帐东倒西歪,赤龙军的旗帜倒下,血腥味仿佛只是幻觉,热闹的人群最后只剩下不断垂泪的定北将军一人。
这一场或许可能会危及世界的袭击在一开始就成功消弭于无形,代价却是东洲十万一千四百一十六位修士的全部。
没有兵的将军怎么还配叫将军。
跌落至金丹境、终身修为不再存进的定北将军再不担其名,他本想赴死,可仙索还在炼化断手,一时半会他也死不掉。
在夏武帝的劝说下,定北将军取代了因病逝世的宁王,一生都在默默完成那些兵卒的遗愿、照顾那些兵卒的亲朋家属,又在死前远离了一切。
恐怖天鬼的事情被他们一力封锁,世上的人只会知道天裂了一道口子——那实在再常见不过了,每一次大劫后世界总会这里那里出问题——而不会知道原来有一只境界不可测的鬼时时刻刻准备袭击,恐慌不至于散布。
定北将军道:“那只天鬼撕扯天空时的声响动静、落下的断手似乎只有我们这些被选中的赤龙军才能看见,不然梁丘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梁丘是夏武帝的本名。
“……”空荡的场景映照在秋亦的眼中,他回忆着先前所见,说,“他们的神魂还在这里。”
定北将军一笑:“当然在,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已。”
“那么这里是……”秋亦顿了顿。
定北将军:“我死前天鬼手掌才炼化了一小部分,我担心仙索没了指示不会再继续炼化手掌,便拜托梁丘以污浊仙索为基石搭建一个秘境来,将我的神魂一并投入,结果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样。”
——果然是在仙索之内!
秋亦忽地又心中一动:“所以你和夏武帝有意留下秘境是为了什么?”
“夏武帝……”定北将军念叨了两下这个谥号,没有直接回答,对秋亦问道,“二十万年过去,外界可有大乘境、渡劫境?”
秋亦肯首。
虽然少是少,但肯定是有的。
定北将军道:“那便好。”
秋亦沉默了片刻,心领神会,道:“想来即便我不好奇,将军也会给我看这段往事。”
过去的景象一晃消失,士兵们熙熙攘攘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有轻快的笑意:这可是行军途中少有的休息时候!
定北将军望着底下:“是,世人应该知道还有邪域鬼族在一旁窥探。”
二十万年,即便是无主的仙器也一定能完全炼化大乘境的鬼族,他的秘境不会再有任何安全隐患。
无论那时世人是否已经发现了鬼族的蛰伏,宁王秘境都会对外放开,给活着的人们再一次告诫——小心暗处的鬼族!
作者有话要说:失算了……下章一定放小虞出来贴贴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