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丹羽秀元将几包药用纸绳捆好，然后拿了折扇出门，路过后院时，同樱花树下的老爷子与婆婆打了招呼，再到前厅，望见候在门前的背影，丹羽秀元眨眨眼，上前去，“先生要陪我同去？”
男人听见声音，回过身来，合拢折扇，“不欢迎吗？”
“荣幸之至。”
于是便有了人相陪。
与预想的一路寂静放空不同，身边多了一人，即便不说话，也多了一道呼吸声，多了几点脚步声，还有轻微的风拂过羽织软甲的气流声，热闹了很多，丹羽秀元看着前路，这样就很好。
走了一阵，赤羽开了口，“吾有一事致歉。”
“嗯？”
“下午唤不醒你，吾擅自把了脉，未经你同意，抱歉。”
赤羽说话的时候，一派认真，让丹羽秀元压下了原本的调侃，他摇摇头，“无妨，这不是什么秘密，先生无需避讳。”
赤羽略懂些医术，面对一个叫也叫不醒的人，把脉是下意识的举动，但青年的身体状况真是……出乎意料的差，令赤羽生平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堵塞的经脉千疮百孔几乎杜绝了青年习武的任何可能，五脏六腑又含着轻微的毒素，却查不出源头……
坦白说，这样一副身躯，能活着已经很罕见了，活得看起来像小公子这么健康的，绝无仅有。
赤羽稍稍理解了丹羽家主在城门前的那几句怒吼，是真的担心，再看看眼前好像没所谓的丹羽秀元，也是真的操心！
赤羽的谴责太过明显，丹羽秀元想不猜出来都难，他拖长音调耶了一声，道：“只是脉象吓人，秀元自觉还是活得很好的，嗯……就是兄长管得太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走到哪儿都让夜魅看着。”
知道丹羽秀元是要转开话题，赤羽也顺他的意，问道：“现在也跟着？”
起伏跌宕的鼻腔音否定了赤羽的猜测，丹羽秀元却没有回答详细的打算，他又启了个话题，“对于边川鲷，先生有何见解？”
“小公子的话题转移得实在生硬。”可一不可再，赤羽也挑明了，但没有深究的打算，又把丹羽秀元的问题推了回去，“小公子的意思呢？”
这样打太极，不知道能打到什么时候去，丹羽秀元自知理亏，截住问题，道：“找药的时候，我又细问了阿爷他家的时候，听说边川鲷七八年前在海边捡了个哑女，那哑女来了村里，村里便开始倒霉，要么出海打渔遇上风雨，要么鱼群挣破渔网，反正是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到底是吃饭的家伙，村里不止开始指指点点，更有要弄死哑女的事，后来还是村长放了话，只要人离开村子，然后边川鲷就带着哑女住到了这里。”
“我们白日去边川鲷家的时候，他的屋里有女子生活的痕迹，梳妆台上虽然干净，但却也太干净了。”
说到这里，赤羽已经猜到丹羽秀元的意思了，“你怀疑是那个哑女搞的鬼？”
“还不确定。”丹羽秀元摇头，“既然在这里安稳地生活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理由忽然发难呢？那边川鲷不像个负心人，鳐爷爷是个淳朴的人，教养出来的儿子不会坏……”
丹羽秀元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抬眼问道：“先生这样看着秀元做什么？”
“吾看小公子胸有成竹。”赤羽挑眉，“想之前与吾交易说是无有不答，如今一看竟是虚言。”
“还不确定是真心话，还差一份证据。”丹羽秀元望着前方，“也许今夜，答案就能揭晓。”
赤羽轻哼一声，“且观小公子作弄玄虚。”
“先生说笑了。”
两人这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觉间，天色全暗了下来，星辰爬满了夜幕，周围零星传来几声虫鸣，前面也就到了边川鲷的家，看着灯火通明的，还有些吵嚷，丹羽秀元同赤羽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上前。
等到了屋前，就见到白日里那几名年轻人，边川鳐倒坐在一边，望着被年轻人面前的边川鲷，边川鲷背对着倒坐在地上，怀里护着一个人，见丹羽秀元到来，一抹白色入眼，边川鳐不知怎么的回过神来。
“阿秀，阿秀你终于来了。”边川鳐撑坐起身，有些不稳，踉跄两步来到丹羽秀元面前，“他们，他们说我家阿无是，是妖物，是阿无害得鲷变成这样，阿秀，你快你快跟他们解释一下，这不是真的，我家阿无怎么会是……”
“鳐爷爷，鳐爷爷你先冷静一下，我来处理，你先冷静一下，一切有我。”丹羽秀元握着边川鳐的手，再三宽慰，才叫他暂时稳定下来，丹羽秀元这才迎着三个年轻人目光进去，走到边川鲷的面前，也看清了边川鲷怀里的人。
不能称之为人，因为她面上层层叠叠的鳞片湿润锋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无一不是鱼鳞，老人家看到这一幕还能坚持让丹羽秀元帮忙解释，是实实在在地将她视为家人了啊。
“秀元公子。”即便白日里丹羽秀元否认了身份，但他们又不是毛头小子，就这样被骗过去，年轻人冷眼瞥了被男人护在怀里的妖物，“这，是不是妖物已经很明显了吧？”
“是。”丹羽秀元颔首，“她所犯何罪呢？”
年轻人都要气笑了，“秀元公子这是明知故问吗？受害者在此，气血两失，只差一命呜呼，其算无罪？秀元公子莫不是因为受害者对凶手的情谊乱了判断吧？”
“是这样吗？”
青年低眼，将机会送了过来，一人一妖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对视一眼，最后柔美的女音回答，“鲷身上的小妖是我放的，但是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年轻人嗤笑，“做了就是做了，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愿意。”边川鲷看了年轻人的方向一眼，随后抬眼，望着青年，满是祈求，“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一个月前，阿无感知到岛上陆续多了些妖气，一看就不好惹，我本想让阿无和三个孩子回海里避避，但父亲这边不好解释，阿无也怕我出事，就只好让他们几个待在家里，没想到孩子们贪玩，在家待不住，晚上偷偷地出去玩，被妖掠走了，听说是要抓去什么猎场，阿无着急去救，还受了伤。”
男人眼睛都红了，没有落下泪来，只有压抑着的痛苦、担忧、害怕……许多许多复杂的情绪，他一拳垂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我恨自己无能，恨我只是个普通人，若非如此，我们岂会想出这样的办法请来阴阳师。”
阿无本就没打算活，阴阳师们大多对妖族深恶痛绝，但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为自己的孩子搏一搏，搏前来的阴阳师的善心，搏孩子们的一线生机。
年轻人哼了一声，“就算你是自愿，村里的人也都是自愿吗？”
话是这么说，但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他多少是信了，边川鲷偏过头去，“村里的事情不是阿无做的，我们本来只打算让村长请一位阴阳师回来，只要阴阳师发现岛上的妖怪气息，一定会向阴阳寮求援，这样……至少吾儿……”
就算……至少……
边川鲷希望孩子还活着，却也做好了如果孩子不在了，也要那些妖族为此付出代价。
“岛上有多少妖族？”沉默了许久的赤羽忽然问话。
这个自然只有阿无能够解答，但她摇了摇头，“数百？或千？不知道，我不确定，很多，我太弱了，只能感受和我差不多以及比我弱的妖怪。”
“平白无端的，妖族汇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是啊。”
几个年轻人相视一眼，皆是微皱眉头，为首的年轻人看向丹羽秀元，“可否请秀元公子向阴阳寮传信，报告此事？”
“抱歉。”在众人的目光中，丹羽秀元只能给出这个回答，“我的式神在上岛之时就感应到妖气而去调查了，没他，我无法联系到京都那边。”
为首的年轻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又看向赤羽，“这位先生……”
“吾也是头一回来京都，未曾去过阴阳寮，遑论联系了。”赤羽摇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小公子怎么想？”
眼前的希望转瞬乌有，阿无不禁悲戚出声。
“我虽无法联系京都来人处理，但我可以陪你去救你的孩子。”丹羽秀元话锋一转，女妖望过来时，他只是轻轻摇扇，“母子连心，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哪里，先救人，等我的式神回来了，再联系京都也不迟。”
“真的吗？”阿无睁大了眼，“大人，您真的愿意帮我救孩子吗？”
“当然，先生也会帮我的，是吗？”
青年望过来时，语气轻快，像是刻意打消此刻沉重的氛围似的，赤羽叹气，“吾真是做了亏本买卖。”
得了答应，青年眼里便浮起笑意来，一闪一闪的亮，“承蒙先生不弃，秀元铭心。”
赤羽抬手，“免客套。”
丹羽秀元向阿无伸出手，“起来吧，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秀崽的感觉不对，待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