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雍州周氏的人来找我了。”黄黎像是没听见他们话中的火气，亲手为他们倒茶。
“哪位？”见嫂子都这么放下姿态，二人自然也不好抓着不放，喝了口水语气好了些。
“周珩。”
“周掌柜！他竟来了卜州，这都不好好招待，他人呢？”几个人一听周珩的名号，都无法淡定，周氏富甲天下，又和宗室沾亲带故，独子周珩更是人中龙凤，若能攀上关系，别人从指甲盖漏一点，他们日后什么都不愁了。
“他回去了。”黄黎瞧见他们一听周珩就坐不住的样，就知道接下来的事十有八九是稳了，“周掌柜说奉家得罪了将军，不得已给了六十八文的低价，将军听了价想全部买奉家的米，周掌柜觉得我们家坦荡，就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六十八文，这可太低了。
“我不同意，一斗米少了近二十文，你是昏了头不成。”付乐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爱财如命，丢那么多钱就好比剜他的眼珠子，这怎么可能！
“五叔，你可真是目光短浅！”黄黎指向他气势汹汹，刚刚曲意奉承的样子全然不在，“若是得了将军青眼，我们卜州付氏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将军要看重早就看重了。”付乐荣闷声道，巫湫潼眼光高天下皆知，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睿哥儿得了雍王赞赏，还赐下一块天山白玉，王爷都看重了，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啊。”黄黎的目的只是为了拉拢他们，“若是付乐贤做了家主，什么好处只有三房占尽了，哪里还轮得着我们，不像官人，他在的时候，有肉都是让给弟弟妹妹，自己喝汤的，睿哥儿如此善良，日后成人了，也一定会记得几位叔叔的大恩啊！”
几人神色有些动摇，黄黎孤儿寡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他们得了家主之位还有他们几房说话的地，若是老二，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是我失言了，诸位叔伯不必挂怀，当务之急是拿出价格，我知道六十八文是太低，但这个机会丢不得，若是从此失了势，将军随便一帮让奉家站了上风，我们付家还活不活了。”黄黎拿起手绢压了压眼角，做出全然为付家着想的样。
卜州付氏和明州奉氏的世仇积怨太深，果然黄黎刻意一挑，其他几人更加动摇了。
“我觉得嫂子在理。”付乐荣墙头草第一个站队，其他几人观望着形势，交头接耳，最后也跟着站了队。
黄黎欣喜若狂，这一次神仙相助，她必能扳倒付乐贤那个小畜生。
送走了几人，她亲自去库房挑了几件排的上号的宝物去找周珩。
“周掌柜，妾说动了家里，愿意给六十八文的价格。”黄黎趁机抬了抬自己，把头功揽在自己身上，再把礼物奉上，“这是给将军和王爷的，都是些不稀罕的物件，劳您转交。”
周珩瞥了眼，江绎和巫湫潼一个睡在金窝长大，一个世家名门出身，什么宝贝没见过，这些还入不得眼。
“这是敬亭绿雪，多谢您看得上我们二房。”素闻周珩好茶，黄黎咬咬牙才将那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
这的确是个宝贝，他还低看了卜州付氏的本事。
“这太贵重了。”周珩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接下。
“这放妾这是珍藏，放您那是品鉴，敬亭绿雪对妾来说不易得，对您这种身份的贵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黄黎道，又将茶叶推了过去。
“请您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了。”
“实话而已。”话都说到这份上，周珩收了茶叶，黄黎本就是悄悄过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必久留，她告了声罪就从小门出去了。
直到在二楼的露台再也看不见黄黎的身影，周珩那刻在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真如清昼所说，付家满门子蠢蛋。
死了的不见得有多聪明，活着的更不必说。黄黎看不清楚形势，只知道江绎是皇亲国戚，根本不去考虑他不受江奎待见。
儿子也唯唯诺诺。
付乐贤想得太多迈不开脚，往往错失先机又怨天尤人。
另外几个全是只会张嘴提意见搅浑水的搅屎棍。
这一家子烂账也烂不到他身上，周珩将外袍穿上。
“收拾一下，我们去找奉竹。”
六十八文已经足够低了，他这才真正派人传信给江绎，让江绎派人到卜州洽谈。
周珩做起事来是风风火火，半刻闲不得，在明卜二州连轴转了那么些日子也没累过，奉竹因为今年的低价和家中兄弟吵了几架，已经是心力憔悴。
没想到周珩又折返，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瘟神没送走，他奉竹就要变成善财童子了。
周珩确实没有带什么好消息。
“奉掌柜，这卜州付氏是开了六十四文啊，我奉将军令，自然不敢隐瞒，我瞧您是个爽快人，还是给你透个消息，将军怕是恼了奉氏啊。”
奉竹眼神左右飘忽不定，七十二文是极限了，这付氏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六十四文这种大丰年都亏本的价都敢给出来。
他不禁心里计较为什么付氏那么执着于攀上巫湫潼，凭他对那几个吝啬鬼的了解，绝对不是简简单单为了两房之争，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那可是要命的事，可比钱重要的多。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付氏几兄弟都是守财奴，愿意大出血肯定是听到什么！
奉竹一遍遍推算。
“奉掌柜，想什么呢？”周珩掐着时间将奉竹的魂喊回来，“本来应该是从卜州直接回雍，我特地来了一趟。将军还等着我回去复命，王爷也已派人去卜州了。”
“周掌柜，劳您稍等片刻。”奉竹给仆从耳语几句，周珩但笑不语。
“我做主，给六十八文，再低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我敢说，日后绝对会按照市价给夔州，绝不敢多赚一分。”奉竹舍不下那么多钱，心如刀割，有些挣扎，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请您替奉氏多多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奉掌柜这个朋友，我周珩是交定了。”周珩谈笑自如，活脱脱一只笑面虎。
“这是我托人寻来的良弓，弓弦是抽的鼍筋，在下不通骑射，听说王爷极善此道，这物件劳您替奉氏献给王爷，若是王爷瞧得起，那也是这鼍龙弓的福气。”这是奉竹最贵重的宝物，他本来准备用来搭上京都里的势力，现在看来还不如借他讨好雍王，进而讨好横威将军。
那弓通体漆黑如墨，弦却泛着金，花纹繁复黑金相衬，一看就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
“奉掌柜好气魄，周珩定然带到。”周珩一看就知道江绎绝对会喜欢，就没推辞。
“这幅《妙笔山河》是颜太师高作，机缘巧合下被我得到，就赠与周掌柜。”奉竹一看周珩的表情就知道稳了，忙不迭拿出那画。
“您太客气了。”
周珩带着鼍龙弓和《妙笔山河》回了雍州。
“这两家还真是心思玲珑。”江绎果然一拿到鼍龙弓就夺门而出翻身上马就去了练武场。
“你倒是跑得快。”巫湫潼跟在他身后，踏雪很快就追上了乌重，二人也并驾齐驱。
“王爷，将军！”练武场的士兵立刻单膝下跪抱拳行礼，二人飞驰而过。
“比比。”江绎随手试了下弓弦，搭弓拉箭瞄准百步之外的草靶，三箭并发，同时击中三个靶子的红心。
“好箭术！”巫湫潼素闻江绎善射，不曾亲眼看到一直心头存疑，今日得见，才知道所言非虚。
巫湫潼也戴上扳指，随手拿起旁边挂的弓，瞄准放箭，却只中了两箭。
“我的箭术无人能出其右，不然老师怎么会给我取字玄羿？”江绎利落地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绑在眼睛前，再取上一根箭搭弦射出，又稳稳插入草靶。
他兴奋地将布条扯下，“怎么样，厉害吧，我虽然比不上你这力如蛮牛的怪胎，臂力也是不错的。”
他见巫湫潼只是又取出几只箭连发没理他，忙不迭凑上去讨嫌，“唉，你小时候是不是壮得跟犊子一样，那个说你六岁就可以撂翻十几岁的小郎君，这是真的吗？”
“侥幸罢了。”确有此事，巫湫潼放下弓，“既然你自诩臂力一绝，那么自信，不如来摔跤？”
“这跟摔跤有什么关系？”江绎见巫湫潼像是认了真，讪笑两声，脚下挪动几步，微微远离。
和巫湫潼摔跤，他又不是傻子！
结果该倒霉的逃不过，巫湫潼三两步跨过来，给了他一个抱摔，江绎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我的伤刚好，三根肋骨，你不好好伺候着我就算了，还这么对付我！”
“早就给你用药了，完好如初。”巫湫潼不吃这套，他知道江绎早已痊愈，“只是为了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那么张扬，这个世道低调点才是好事。”
江绎张扬了那么多年，扮作纨绔四处闯祸，好不容易养出了这以假乱真的刁蛮性子，让他改掉天方夜谭。
“我说的是箭术！”他不满地嚷嚷着，这是他能光明正大拿出手的技艺，连江奎都刮目相看，“谁跟你说摔跤。”
“我说的也是箭术，玄羿，你不觉得这段时间你刚刚回到雍州，就除吴如诲，改雍州兵防，替夔州买粮，太冒进了吗？”巫湫潼早就想说说江绎了，江奎现在不动手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刀时时刻刻悬在脖子上江绎却无半分急迫。
“你不知道雍州混着多少眼睛，若是有一张嘴传到了京都，留给你的是网开一面，还是宁可错杀？你真当江奎是死的吗？”
“吴如诲作恶多端以下犯上，我如何杀不得他！兵防是孟亦楼改的，买粮是表哥把控的，就算魏渐策是江奎的人，那也在我股掌之中迟早要了他的命！”江绎被劈头盖脸一通训给打懵了，更重要的是这居然是巫湫潼说的，瞬间他就委屈起来，“买粮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还反过来训我！”
“慧眼识珠，机缘巧合，歪打正着，真是一出好戏，要我是江奎，知道后就会立刻下令召你回京都，把你直接留在那。”巫湫潼看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更是心头窝火，他比江绎大了四岁，遇着江绎这等可造之材，自然将江绎看成了一个可以雕琢的璞玉，现在白玉有瑕，岂不愤懑，语气也重了些。
“颜太师教你如此多，你都忘了吗？”
江绎不理会了，知道巫湫潼所言非虚，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背着父兄的死还如此大意，更是让他创巨痛深。
老师让他学会隐忍，时刻挂念着他，和他书信往来不绝，道勾践卧薪尝胆才灭了吴国，让他藏龙。但他每每想起父兄只觉切齿拊心，只想早日成全雍王府遗愿，推翻皇权取而代之。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我。”江绎嘴上不饶人，好好的心情全被巫湫潼搅和没了。
他手撑地面，一借力从地上弹起来，将扳指随手一丢，解下腰间鞭子就冲气离开，在不远处泄愤似的抽打梅花桩。
巫湫潼看着他凌乱的步法，知道自己说话太重刺激到了脆弱的小王爷，但并不后悔。
鞭子所过之处，都留下深深痕迹，江绎发泄了一通终于平复了心情，错眼一看却发现有个小兵递了东西给巫湫潼。
他眼尖，瞧清楚了上面有几根羽毛，那是羽檄⑴。
“怎么了？”江绎见巫湫潼看了羽檄后脸色骤变，刚刚的气就是小事随手便翻了篇。
作者有话要说：⑴羽檄：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需迅速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