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阁，上京城内数一数二的仙家酒楼，建在城中央一颗拔地而起的千年古树上，隐在枝桠绿叶之间，下不见全貌，上可纵览全城，灵气充盈，幽静恬淡，是前来上京的道门首选的修真酒楼，此时却只入住了一个宗门的几名弟子。

何延年很激动，大叫着冲进去，一口气打开酒楼大堂所有临街的窗户，可以看到上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此时因为潮都秘境即将开启，本就热闹的上京城比之以往还要更盛几分，大街上摩肩擦踵，叫卖的摊贩从城东一直排到城西。

“你叫啥？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何博才虎着脸敲自家徒弟的脑壳。

何延年紧抱住他，两只眼睛都闪成了星星眼，“师傅，我想去逛外面的小摊，好想买东西，师傅，你把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有上上上个月欠的月俸给结一下嘛。”

何靖舒手背在背后偷偷竖起一个大拇指，师弟，做得好！

“停停停！”何博才因为有小师叔在场，所以老脸一红，辩解道，“师傅那不叫欠，那叫替你们保管，你们年轻人花灵石就是大手大脚的。”

边说边将自己的储物荷包拿出来，谨慎地打开，“虽然我们刚得了永昌王府的报酬，但是灵石呢还是不能随便乱花，呐，一个人半个月俸，等你们花完了差不多就到时间开始争抢秘境进入资格了。”

“谢谢师傅！”三个徒弟齐声道，喜笑颜开，半个月俸虽然不多，但是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啊。

慕言好笑地看着他们几个，自知永昌王府给的灵石很多，便揶揄道：“博才真是长大了，懂得勤俭持家了，想你小时候倔得很，哭了我拿东海的珠子哄你，你都不乐意。”

而且还是因为自己尿床，自己把自己气哭的。阎禅生想起了这件事，心中好笑，之前因为生气一直阴云罩顶的低气压散了些。

何博才脸色更红，轻咳一声道：“我......咳，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李扶枝扮成年轻女道士的模样，恭谨有礼地候在一旁，她提前准备好了房间，又吩咐人提前将灵泉水烧好，还备了各式香囊熏膏，提前杀好了各种妖兽待用，力求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一定能横扫黎家村的前耻！

但是到了临了的时候，每个人安顿好行李就出了登仙阁去逛上京城，根本没人留下来享用她准备的东西，就连她以为要见冥阉的尊上都委屈在一条小鱼的身体里，跟出去了。

李扶枝：......终究是错付了！

“让冥阉在结界中等我。”太尊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李扶枝赶紧收好情绪应道：“哎哎是，太尊。”

他们到上京城的时候已经近至黄昏，此时出门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长安街上挂了彩绫红灯笼，周边叫卖的除了凡人商户，还有不少修士卖不知从哪搜罗来的奇珍异品，一条街几步一处人扎堆的地方，杂耍唱戏，比武斗剑，热闹程度堪比人间上元佳节。

一行人没多久就被人群冲散，慕言回过头时身边除了阿九还好好地待在他肩膀上之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人影。

阎禅生看了几眼慕言迷茫的神色，只分出自己魂魄的一半，让“恶种”回登仙楼，而自己的本体留了下来，从水球中甩出一串很小的水珠，灵力充盈闪着星光，就像萤火虫一样引着慕言向前走。

慕言抬手摸摸阿九背部软而顺滑的鱼鳍，想着此时他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便跟着阿九的指引顺着人群的方向继续走，本想着能重新碰到自家师侄、师侄孙，却不知不觉在一家摊口前停了下来。

摊口老板娘见有客人驻足，连忙招招手道：“小哥，桂花酪来一份？我家滴桂花酪上京城一绝，用纯正的牛乳和娇嫩的桂花做滴，绝对得好吃！上京城小到小老百姓，大到上朝滴大官，都爱吃我家滴桂花酪！”

慕言回过神，见老板娘正热情地看着他，没好意思不买，便要了一份，用竹制的小桶装着，慕言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老板娘赠送的小勺。

牛乳很鲜，配着桂花的清甜味儿，吃进口中又滑滑的，想是用井水镇过，微凉，慕言尝了一口，嘴里甜滋滋的，他十六岁第一次被禅生带下山的时候，也尝了桂花酪，那时是昆仑墟山脚下的渡口小镇，这会儿是上京城的长安街。

“好像还是第一次吃的时候好吃一些。”慕言嘴角轻笑道，挖起一小勺喂给肩侧的阿九，“但是这个也很好吃，给你尝尝。”

阎禅生张嘴就着他的手吞了，虽然不知道一条鱼能不能吃这些。

慕言似乎被点起了逛街的兴致，将阿九抱在身前朝人多的地方走，跟着人群一起看喷火吞剑的杂耍，还有演《钟馗打鬼》的皮影戏，边看边向阿九解释一两句。

另一边，“恶种”走到顶楼处的露台，眼前凭空出现一个边缘黑红的黑洞，一人高左右，等他踏进去之后黑洞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黑洞之中是另外一处完全封闭的空间，混沌昏暗，“恶种”即阎禅生，只是情绪要比他少得多，高坐王位，冷淡着一双眼看向下方的冥阎。

他静候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即使太尊真的出现，他除了内心激动外也不敢看太尊的全脸，只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立刻右手握成拳锤在左肩处，半跪下，沉声道：“冥阎参见太尊！”

“恶种”没叫他起来，只是伸手隔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抬起，迫使他直视他的眼，“吾很忙，简要汇报你的事，左护法。”

冥阉立刻正色，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当初的神殿议事，他几乎反射性地绷紧全身的神经，“禀太尊，昆仑墟尚有隐藏起来的旧臣四十一人，分散在昆仑墟崇天宗从上到下各处机要部门。另有七十三人出走到昆仑墟以外，但也只是暂避锋芒，只要太尊一声令下，他们无敢不从！”

“属下在崇天宗担任太上长老一职，但因心存芥蒂。久不参与宗门事务，自从感应到太尊归来，属下已下令招徒立门户，很快便会暗中聚齐昔日势力，并将崇天宗大权收回掌下，重振太尊当年荣光！修真界宵小谁敢放肆！”

他后面应该还说了很多，但“恶种”靠在王座上一手撑着太阳穴，听了没几句便冷着一张脸走神了，他与本体同知同觉，视角共分，记忆共享，很快便知道自己正在长安街上做些什么，也能感受到此时的心情舒畅轻松，忍不住沉浸在里面感受了一会儿，跟随本体的心意笑了笑。

冥阉正说得慷慨激昂，看见太尊笑了以为自己说的正合太尊心意，心下激动，忍不住说得声音更大了些，“请太尊放心！假以时日，属下们必铲除所有障碍，重新成立万剑宗，依照尊上的资质，太尊肯定会以比上一世更短的时间成仙登位——”

“吵。”“恶种”举起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视角光明正大地走神转向本体，此时他正站在身后瞧着慕言在卖各种手工品的小摊前挑选东西。

在一众用草扎成的兔子前，他想要，却选择艰难。

阎禅生看他明显想买，突然想起来慕言生肖兔，幼时万剑宗管弟子管得很严，不仅不会给年幼弟子每个月的月俸，也严禁不到十二岁的弟子出宗，所以他那时送不起什么好东西，在慕言生辰时要么是草编的兔子，要么是木头刻成的兔子。

他送得都烦了，慕言好像都挺喜欢，专门做了一个架子一直摆着，不过后来那些被他一时生气用苍炎全给烧了，慕言也因为这件事接连一个月都避着他走。

那时他是真的生气，没细想，但现在或许是出于补偿，阎禅生揪了几根小摊上挂着的晒干芦苇，用灵力隔空控制着，几下扎成一只空心的垂耳兔子，芦苇很细很软，所以扎成的兔子也软乎乎的。

阎禅生修修改改，然后用嘴叼着，将扎好的编织兔偷偷放在他肩膀上，快掉下去的时候，慕言感应到什么下意识地接在手里。

“兔子？”慕言看清手上的东西后很疑惑，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阿九在他怀里安静地待着，虽说这可能是别人掉的，但慕言仔细看了看，心里渐生喜爱，拿在手里把玩。

他已经很久没送过这样廉价的东西，阎禅生想，有能力之后送的都是修真界人人羡之的奇珍异宝，慕言不喜欢那些，偏喜欢这种凡间的玩意儿做什么？

但慕言脸上笑得确实很开心，阎禅生扇动几下鱼鳍，盯着那只草兔子看了一会儿。

“恶种”回过神，抬手解了冥阉的禁言，问向他和同他在阶梯下面一起跪着的李扶枝，“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很便宜的东西？”

李扶枝同冥阉相互看一眼，冥阉在想太尊这句话有什么深意，而李扶枝想对了方向，但是一时没想好该怎么答。

王座上的人摆摆手，“算了，问你们也是白问。”

“崇天宗里应该还有御清留下来的势力，将人揪出来，吾要亲自审问。”

冥阉低头应是，御清长老当年留下的人对太尊一方的势力恨意极大，确实是他们当年不得不隐藏起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恶种”站起身，“谁参与过督造罪都万幻阵，以及谁参与过审判慕言，就在他们身上布下咒的引子，吾自会处理，另外去查清楚万幻阵是如何建起来的，又该如何解阵，吾的真身还在里面压着呢。”

他吩咐完便消失在了这处混沌的结界，留下冥阉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李扶枝起身拍拍自己的膝盖，说道：“你还在说什么让太尊得道成仙，呵，太尊此时可不稀罕你口中的仙位，成鬼成魔不比你口中的得道成仙好吗？有仇即报，逍遥自在。”

“可罪都底下压着的从不是鬼，也不是魔，太尊转世竟是——”冥阉面色凝重，却不欲与李扶枝详说，转而叹道，“慕言......太尊提起尊后怕是还在惦念当年那份感情。”

李扶枝笑一声，目露鄙视，“终于有你这老家伙完全不知道的事了。”

她神神秘秘的，附在他耳边，“尊后......他其实还活着，此时正在太尊的身边。”

这周围明明也没有人，李扶枝却故弄玄虚地说得很小声，后面那句话轻得仿佛是惊天大秘密。

冥阎心震一下，然后仔细咂摸咂摸，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反而想通了难怪太尊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戌时三刻，上京城还处在热闹当中，突然从皇城上空传来几道雄赳赳的鹰鸣，上京城的各处张贴告示的地方突然增加了一张皇榜。

即刻起，欲三日后进入潮都秘境的元婴以下修士，须在三日内，找到上京各处隐藏的资格牌，一张资格牌代表一人的入场卷，资格牌分红黄绿三色，依次代表进入潮都秘境的时间顺序。

红代表三日后秘境开启即进入，黄代表往后顺延三日，绿代表往后顺延七日，潮都秘境十五天之内关闭。找到资格牌后需在三日后戌时至亥时上交千机阁，在寻找资格牌的三日内，上京城允许私斗。

皇榜一出，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长安街道突然静了几分，然后便生起了几分紧张。

资格牌放置的地点涉及得十分广泛，甚至没有排除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数量也没有标明，但肯定是僧多粥少，竞争肯定激烈，资格牌又设等级，人人肯定都想要红牌，而且秘境不允许元婴以上的人进入，却在争抢资格牌期间没有规定修为的上限。

即使找到资格牌后也得在手中保留到三日后的戌时才行，并不能马上上交千机阁，最关键的一条，上京城允许私斗。

这是想把上京城变成修士的决斗场吗？慕言望向皇城的方向眉头紧皱，抱紧怀里的阿九。

动作快的修士已经开始在上京城游荡，在皇榜发布不到一刻的时候，已经有惨叫声打破上京城虚华的外表，长久地在上京城的上空回响。

阎禅生眼眸里闪过一丝幽蓝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内容大改了一下，昨天写得有点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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