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云遮住，天空上只剩一个白色的光点。

陈思依与魏薇换上队服后在约定好的时间下楼、来到宿舍楼大门口，见薛子浩已经抱臂靠在旁边的立柱上，一副耍帅的模样。

“薛子浩你别凹造型了，这会就咱仨、没有旁人。”陈思依毫不客气地指出。

“要你管！”

“见到室友了么？”

薛猴转过身来，面朝姑娘们，“还没呢，但他的行李在床边。估计是人已经去训练室了。”

陈思依见他穿着和自己与魏薇同款的服装。这套服装采用了国际象棋的配色，上身白色长袖运动衫，下身黑色运动裤。不过姑娘们还在外面套上了一件深蓝色长款羽绒服，胸前有一面红色的小国旗。

魏薇和思依在来之前提前申请了同一宿舍，薛子浩则由队伍随机分配室友。三人跟闫领队到宿舍楼找到各自的房间以后，在屋内看到了这一身按照每位队员身材准备的队服三件套。同时领到的还有一张通知单，上写“进入群聊，换好队服，到国际象棋楼二楼训练室集合”，右边附着一个微信群的二维码。

于是三人定下现在这个集合时间，一起动身前往集训的地方。

走到室外，魏薇觉得薛子浩穿得单薄，便问：

“不穿外套不嫌冷啊？”

薛子浩把腕处的袖口往上拽了拽，露出里面的灰色衣袖，“加了一件毛衣，问题不大。倒是你们俩，这件外套这么厚，不嫌热么？”

已经到了一年中比较冷的月份，可是基地所在的地方的气温仍在零上，空气中并没有太多寒意。

陈思依来了精神，眉欢眼笑道：

“主要是外套上有小国旗啊！所以必须穿！”

薛子浩低头瞅了一眼身上的黑白色队服，“你看咱们里面这套衣服上就没有国旗。毕竟来参加一期集训并不能代表咱们已经是国家队的队员了，三个月后还要淘汰一次呢，我们现在充其量算是候补队员的候补。”

“啊…那为什么外套上还有呢？”

“我估计大概率是整个基地统一发的冬装外套吧，咱们跟着沾光了。毕竟体力运动的运动员们需要长外套保暖，特别是训练结束以后。”

陈思依的兴致瞬间像被一盆冷水浇灭，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事，集训不被淘汰就能正式成为国家队的队员了。”

这座基地内的大多数队伍都是常驻的国家队，而国际象棋队算是其中比较特殊的存在之一——并不像其他大多数作为奥运会项目的队伍以四年为训练大周期，国象队的国家队是根据每年两场大赛的周期而临时组建的。当赛前集训与正式比赛结束以后，该期队伍就会自动解散。

打个比方，陈思依一周前刚参加完的比赛是一场选拔赛，这场选拔赛的各组前十名将会进入国家队为期三个月的一期集训。这时，虽然队员们参加的是国家队集训，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正式队员了。

一期集训的末期会淘汰掉一半成员，留下公开组的五名队员与女子组的五名队员进入二期集训。此刻，未被淘汰的十位棋手才算正式入队，与其他工作人员共同组成参加2015年国际象棋奥赛的国家队，并在二期集训结束后决定正式队员与替补队员。

不知不觉中，他们沿着领队老师带他们走过的路返回棋院，停在一个横挂红底白字条幅的楼前，条幅上印有一串欢迎语“热烈欢迎瓷国国际象棋集训队队员进驻”。

“到了。”

魏薇抬手，指向二楼正对他们的一扇大窗。

“就是那里——”

“201室。”

-

上到二楼向右拐，能看见一面由一扇扇浅褐色折叠门并排组成的隔断屏，像是墙面上的一串钢琴白键，其中最左边那扇折叠门开着。

陈思依与薛子浩跟在魏薇身后，从左边的门进去，见识了201室的真面目：

整个训练室非常大，约莫是“小苗队”第一、二两个训练室加起来的以后的大小，又因为以白色为主色调，所以显得愈发敞亮；可是其中却只分三列、摆放着十五套原木色的桌椅，每组桌椅之间差不多间隔一米多。

思依想，桌子其中的过道大概都够用来滑轮滑了。

屋内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在低头看书或者看手机。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同为女子组参赛选手的那些姑娘们，毕竟上周比赛的时候大家在赛场差不多都混了个脸熟。

魏薇带着二人继续往前走。

训练室的最前方正中央是一面大投影屏，现在没有播放内容、所以是灰色的；投影屏侧面有一张讲台，正面放着一张长桌子。

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背朝投影屏、面朝全体棋手，正低头坐在那张长桌子后。

“林教练，我们来了。”魏薇语气尊敬地对那人说。

“哦，来了，魏薇。”

林教练抬头，斜乜着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又低头用右手食指指在一张名单上、顺着往下滑到一个名字旁停住，拿笔在上面打了个勾，用笔尖指着下面一行、再度开口：

“另外两个…”他第二次抬头，面无表情地打量魏薇身后的二人，“是H市预备队的陈思依和薛…薛子浩，对吧？”

“嗯，没错。”被点到名的两位小棋手拘谨地点头。

“行，知道了。”

林教练在纸上写起什么内容，没再多给他们三个人眼神，只是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魏薇轻声对朋友们说：“他的意思是让咱们找个位置坐。”

三人转身，发现训练室内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朝这个方向投来目光，叶荷、张立凌、韩滢也在其中，姑娘们互相无声打过招呼。

陈思依他们刚在后排找到位置坐好，就听到林教练的声音从音响传来：

“二十个人全都到齐了哈。”教练拿着麦克风起身，“那我就开始说了。”

“你们当中有一大半都参加过集训，所以知道我是谁，不过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林家锦，是2015年奥赛国家队前期集训的总教练，比赛带不带队还没定。”

陈思依大惊，差点在鸦雀无声的训练室中“啊”地叫出声，幸好她及时想到了林教练那张没有表情的、严肃的脸。

居然是林家锦！

前国手，十几年前国内国际象棋第一人！

时至今日，他很多盘棋的棋谱仍会被翻出来，当作课堂内容来讲解分析，其中的招式毫不过时。

林家锦退役后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很久，而这几年参加过国家队集训的棋手们之间时常会提到的一位“林教练”。这位神秘的林教练几乎从来没有在媒体报道中出现，单单存在于选手们的对话中，不知道他是因为讨厌媒体还是想要低调行事。

因此，当陈思依在来之前得知这次集训的总教练姓林时，完全没有将他与十几年前的那名传奇棋手联系在一起；在教练抬头的时候也没能认出他就是网络上“林家锦”介绍页面配图里的那个人，毕竟那张老照片距今也有十多年了。

天呐！

每个瓷国棋手——不论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都必然知道的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思依觉得有些魔幻，就像乘坐小叮当的时空机着陆后，起身大概会有一瞬间晕乎乎的感受。

“然后我说几点集训期间的注意事项，即便是参加过的队员也请务必认真听——”

思依不再胡思乱想，拿出兜里的笔记本。

“基地内规章、队内规章以及训练日程表的电子版将发送到微信群内，宿舍楼一层的公告板上也都张贴好了，想要纸质版的待会可以来我这里领。日程表上面会标注接下来三个月每一天的训练时间以及训练内容。”

“不请假就迟到早退的、每日任务不按时完成的、违反队规的，一律按照违规违纪处理，会有相对应的惩罚措施。”

静穆的氛围无形绑在思依身上，让从没见过这种架势的小姑娘浑身紧绷、坐得笔直。

“我只强调其中的两点——”

“饮食是第一点。待会解散以后，会有人去你们的寝室把所有零食收走。所以请不要‘忘食’，一日三餐好好吃。”

？？？

陈思依记笔记的手一抖，在横格间留下一道抽象的痕迹。

小姑娘往右看，发现魏薇正朝自己点头，眼神中“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来往包的暗格里藏零食真的是有用的！

“锻炼是第二点。我和我的教练团，以及专业的体育教练会严格检测每个人每一天的体育锻炼。所以请不要‘废寝’，保障睡眠才能有足够的体能。”

陈思依的笔记本被她用笔“嗤”的一下划破了好几页。

救命！

在“小苗队”的时候，何兵张维两位教练不过是会在每天晨跑的时候再旁边监督，对自己和飞弈偶尔的偷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听林家锦刚才话中的意思…

运动量会有多大？还有专业的体育教练？他们会有多严格？

左边那个看起来运动很好的男生为什么在叹气？为什么他的叹息声中有着说不清的绝望？

右边的魏薇和前排的叶荷为什么同时看向我？为什么她们的眼神中有着道不明的怜悯？

救命啊！

零食不让吃，锻炼天天有…

这集训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嘛？

林家锦教练像是看不见各位棋手脸上愁眉苦脸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厌烦说那些陈词滥调，他的眉间隐约有了不耐烦之意。

“多的我不想讲，都是写在纸面上的东西，仔细研读就行。”

“有问题可以找我的教练团或者闫领队——你们明天就能见到他们了；也可以找运动员综合服务中心，甚至是整个基地内任何一个项目的工作人员，大家都会尽心尽力帮助每一位在这里训练的运动员的。”

“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

“实在是找不到能解决你的问题的人了的话，最后再来找我。”

思依偷偷瞄了一眼若无其事、坦坦荡荡地说出这段话的林家锦教练。

他分明说出口的是“最后再来找我”这六个字，可思依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全都别来烦我！！”这截然不同的六个字与两个感叹号。

“最后说一些题外话，都是打击人的话，以前跟我集训过的队员也都听过，所以如果有不乐意听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训练室了。”

林家锦坐回椅子，慢慢悠悠地环视训练室一圈。

分明他本意并非威胁或者是恐吓，但是配合着他的帽子、表情、肢体动作以及气场…

哪有人敢动啊。

棋手们，除了其中几位以外，全都低下头避免和林教练进行眼神交流。

“好，没人走那我就说了。”

“我当选手，当教练，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个几十年了，对咱们国家国际象棋这么多年的发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特别是在全世界推进国际象棋职业化之后，好苗子一茬接着一茬，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所以作为一名曾经的男子选手，我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在这里的每一个男棋手，你们将要面对的竞争压力是巨大的。”

“只要你们不努力，你们就是…”

“可以被替代的。”

“没错，可以被替代的。全瓷国，努力的，有才能的，有天赋的，想来到这里下棋的棋手，可太多了。或许有十个，百个，千个人虎视眈眈，盯着你正在坐的这个位置，伺机把你挤下去。”

好直白。思依想。

“女棋手们，你们完全一样。”

“虽然现在你们全都来到国家队集训，但是别忘了，选拔赛中的女子选手少，单从概率学上来说，你们也有更大的机会被选进来。”

“更何况，经历稍微丰富一些的女子棋手都清楚，这几年各地市队、省队、预备队的女性选手是一年比一年多。去年的世锦赛选拔还只有20个人参赛，大半年后的这场奥赛选拔赛就已经有23个人了。”

陈思依知道林家锦教练口中的“去年的世锦赛选拔”指的是自己第一次参加、排名第16的那场选拔赛。

这种规格的选拔赛只有全国五个预备队的队员有资格参加，而每个队伍的参赛名额是根据各队人数的一定比例决定的。因此，由于其中三支预备队的女性棋手数量增加，出现了这届选拔赛多出的3个名额。

“所以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林教练似乎因为犯困而半阖的眼眸突然睁开，锐利的目光像是带着尖刺似地掠过每一个人。被看到的时候，思依甚至感觉皮肤像被A4纸的边快速剌了一下。

“这次进来了，说不定以后就进不来了。”

“名额就那么多，棋局的赢家只有一个，比赛的金牌更是只有一块。”

“如果没有应对接下来漫长训练周期的决心、恒心、以及野心的话…”

“我的建议是趁早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在现实中，国象的奥林匹克赛和世界锦标赛都是两年一届，并且不是同时包括个人和团体赛事；此外，每年也会有其他的一些重大赛事。在这个故事中，为了不设置过多的赛事名称，故借用这两个比赛的简称（即“奥赛”与“世锦赛”）、将它们设定为一年最重要的两场比赛。文中半架空的各种设定或许会存在不完善的地方，欢迎指出，也希望不会造成误解~

-这一章阐述了整个体系的部分设定，可能有些混乱，未来会随着思依的经历一点点梳理清楚的。感谢在2023-05-23 22:37:08~2023-05-24 23:4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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