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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年年有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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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沈扬戈在嘀嗒水声中醒来,朦胧视线中,只见垂着青藤的石壁,零星光线从脚的方向透过来。

他缓缓撑起身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哪儿?

他明明倒在饶昱旁边,如今却在一个废弃的山洞,入口层层叠叠覆着藤蔓,极为隐秘。

沈扬戈低头看去,他扯了扯破洞的衣裳,血迹斑驳,可透过布料,只能看到光洁的胸膛。

木石之心不愧为人人垂涎的至宝,只一天的功夫,已经将他浑身的大伤小伤治好。

他攥了攥拳,感受到充沛的灵力,难得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他再次环顾四周,拂雪就在手旁,而身旁不远处,安静躺着另一柄剑。

同干净的拂雪剑不同,它仍未归鞘,上面沾满了尘土与血渍,黏黏糊糊,像是从泥潭里刨出来的。

“辞灵!”沈扬戈顾不上其他,他膝行过去,双手捧起了它,心念一动,只见它骤然变小,藏锋三寸,成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见沈扬戈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擦拭着刀身,宁闻禛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伤了沈扬戈,他就恨极了它,在御剑离开霜叶山时,他都刻意将这个祸害留在原地。

不成想,这个狗皮膏药竟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

要不是怕惊动雪衣剑阁,宁闻禛早就出手教训它了,他按下杀心,带着沈扬戈一路绕过人群,暗中潜回了鹿鸣坳——这里距离霜叶山有一定路程,群山环绕,灵气不畅,那群人找来还得一会儿。

草草找了一处山洞,他才安置好沈扬戈,甚至来不及替他擦掉脏污,身形就已经开始透明。

似乎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带他离开。

不等宁闻禛多想,他匆匆用辞灵在石壁上刻了一个字,可还不等写完,长剑锵啷落地,他的躯体彻底消散,重归灵体。

而石壁上的字,却一笔一划地倒退,像是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抹去。

宁闻禛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琢磨出什么,沈扬戈便缓缓转醒,不成想,这人醒来就先去找辞灵,真是——朽木不可雕!

宁闻禛胸口堵着一口气,他抿着唇,盯着沈扬戈手里脏兮兮的玩意,目露不虞,恨不得伸手揪一揪小狗的耳朵。

他怎么能直接往自己胸口捅呢?宁闻禛越想越气,想得鼻尖发酸,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烧灼。

虽然不会死,可是万一呢?

万一木石之心失效了,他要怎么办。

退一万步说,哪怕不会死,难道不疼吗?

不疼还要他来拔剑吗?

宁闻禛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抱膝坐在一旁,下颌紧绷,死咬着牙,神情冷硬,眼前却不自觉起了雾。

没有下次了,下次他绝对不会原谅!

他眨眨眼,咽下泪意,目光始终跟着沈扬戈转,眼见那人换个方向,半跪在地上,掬起水洼的水开始擦洗剑鞘,一时更是气闷。

可下一刻,他却听见沈扬戈眼带笑意,小声道:“辞灵,是你救了我吗?”

宁闻禛一愣,垂眸道:“不是。”

怎么会是那柄蠢剑?

沈扬戈嘴边的弧度依旧扬着,他看上去心情好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沾水一点点擦去尘泥:“我好像又看见你主人了。”说到这里,他一顿,继续碎碎念:“你也想他了对不对,因为他说要保护我,所以你来救我了。”

“我太弱了,不像我爹他们,还没法控制好拂雪,幸亏有你……”沈扬戈的声音愈发小了,他眼眶泛红,又抽了抽鼻子,看上去莫名委屈,“闻禛说的没错,你真的很听话,谢谢了。”

宁闻禛定定注视着他,见他擦干辞灵的水渍,又小心地贴着胸口放好,啪啪地拍了拍:“现在,我们要去救云州了!”

什么意思?

宁闻禛不安起来——沈扬戈就是个犟脾气,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杀饶昱已经废了半条命,现下剑阁漫山遍野地搜查,他还想要做什么?给他们送上门吗?

救云州,他想怎么救?莫不是……

“扬戈,你知道木石之心意味着什么吗?”宁闻禛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意味着活死人、肉白骨。”

“意味着永生不死,你再也不用担心任何的伤害。”宁闻禛试图拉住他,“雪衣剑阁步步紧逼,一旦找到了你,你知道会面临什么吗?木石之心是你最后保命的底牌。”

沈扬戈没有丝毫停顿,他依旧阔步往前。

“沈扬戈,救云州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你可以……”

可以怎么呢?宁闻禛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可以带着木石之心走遍云州,可以一个一个地替人解毒?

这是最好的方式——可偏偏不能是沈扬戈,他没有时间了,所有人都没有时间了。

他没办法在剑阁的围堵下,全身而退;而每晚上一刻钟,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更多像阿鱼、老人那样的人死去。

除非……放弃他们。

放弃云州。

宁闻禛心一颤,脚步就慢了下来。他愣在原地,看着沈扬戈抬手,掀起了藤蔓。

晨曦照射进来,那人融入光里,他的轮廓被吞没,像是溺在轮回池中。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发酸。

*

“如何?”经历一番鏖战,霜叶山树木折断,裂口处的木刺上挂着碎布料,血迹纵横。

剑阁弟子将狼妖的尸首牢牢束住,又加了几道封魂符,为首的弟子一抬手,封棺四角悬起,重重落在貘兽上。

“明师兄,已经装好了,我们这就押送过去。”

貘兽肩一沉,呼哧哧地打个响鼻,鼻腔里喷出热气,它抖了抖身上的鬃毛,像是绸缎般流光滑亮。

话音落下,说话那人一扬手,队伍就开始缓行,饲兽弟子扯着缰绳,貘兽顺着鼻环的拉劲,跟着走了。

明义目送他们走远,环顾四周,只见手下人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林间,寻了安静地方包扎。

“明师兄!”身后传来了呼喊声,明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弟子正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小跟班。

他的视线在那人衣襟上的白鱼纹上转了一圈,客气道:“怎么了?伤得重吗?”

鸟兽虫鱼,剑阁外门弟子的品阶在衣裳纹路上就能体现。

鱼纹是最低阶的,来人旁边的跟班年纪尚小,能从杂役弟子破格晋升,如今身着鱼纹,算是天赋不错。但面前这人,约莫三十岁年纪,如今还是个“白鱼”,怕是这辈子也看到头了。

尽管思绪百转千回,但明义面上分毫不显,他伸手虚扶一把:“快歇着吧,长老发了话,我们擒了狼妖,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剩下的,其他人会处理。”

“明师兄。”那人从张堰厦手里抽出胳膊,歪歪扭扭作了个揖,他笑道,“我冒昧过来,实在是有要事汇报。”

“堰厦。”他推了把身边的青年,暗自使了眼色。

快说啊。

明义心有不虞,正欲打断,就见那个垂着头的愣头青忽而抱拳,言辞恳切:“明师兄,既然来了云州,有一件事还望您明察!”

“何事。”

“云州大疫。”张堰桉道,“已经三年了,这不是疫,是毒。”

明义的眉毛微微挑动,未被察觉,是个细微表情,下一刻,他的笑敛了,目光深沉:“你在说什么呢。”

“是毒。”

“笑话,你可知云州有多大,谁能如此大胆,有如此手段,去毒害整个云州城。”明义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许是昨日累了,开始说梦话了。”

见张堰厦还欲反驳,他和蔼打断道:“虽说我不知内情,但也听说过,在云州大疫之初,见桓堂等药宗已经派人来查了,只是病因蹊跷,如今还没找到解法。你若说是毒,三年之久,我等甚至丝毫未察,岂不荒谬?”

“可是……”

“你说是毒,可有证据?”明义反问道。

“我……是我兄长说的。”张堰厦猛地抬头:“他说最近找到了线索,很快就会给我!”

“师弟,你冷静点。”明义瞥了眼一旁讷讷的年长弟子,又安慰道,“你许是云州人吧,我知道大家都有故土情结,可这不是我等该有的气度,你既然踏上了剑道一途,就该摒弃妄念,不能意气用事。”

“再说了,你若是有线索,尽管来找我,若确有其事,我定然上禀峰主,替你做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堰厦再也无话可说,一旁的师兄讪笑着扯过他,又躬身告了罪:“明师兄,他啊就是一根筋,非得来见你,我们怎么都拦不住。”

话罢,他又转向张堰厦,皱眉斥道:“瞧瞧,明师兄已经说了,若是有证据,定会给你解决的,现在不要无理取闹了,回去!”

张堰厦吐出一口浊气,他作揖道:“多谢明师兄。”

师兄生怕他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抓着他的衣袖,硬生生将人拽走了。

眼见两人走远了,明义低下头,拂去自己衣襟上的灰尘,朱雀纹路呈现出流水般的光泽,熠熠生辉。

“明师兄,那人是怎么知道的?”一旁的弟子递上了净手帕,他望着张堰厦离开的方向,目露担忧,“需不需要……”

处理掉。

“不用担心,我们又知道什么呢?”明义淡淡一笑,“纸是包不住火的,是疫是毒,都是药宗下的定论,他们受了指示当鹌鹑,咱们也权当不知道。”

“如今狼妖已伏诛,那云州之难,需不需要再向他们禀告了?”弟子踟躇道,“若是现在各方出手,兴许……”

“三年了,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医。”明义诧异看向他,“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愁善感了。”

“没有,只是一路走来,有些感慨。”

“那就等这批死干净了,总归,人是杀不尽的。”明义嗤笑一声,“还怕那么大个云州空了吗?”

“明师兄……”那人似有不忍。

“凡人而已。”他冷冷一瞥,“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一遍?一具被人操控的半妖尸身,就生生阻了我们一日,现下木石之心行踪不定,没找到,我们如何向峰主交差?”

“你好好想想,剑阁为什么派辰峰来?而长老又为什么派我们来?”明义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笑容和煦,却带着说不清的森冷,“事情办砸了,倒霉的可不止是我们了。”

那人躬身道:“是。”

*

云州,鹿鸣坳。

沈扬戈爬到了最高的那座山上,绵延的青山沉睡着,林海寂静,鸟雀无声。那是沉默的云州城,它落在了枝干上。

它是神木的叶,是延绵的生机。

他站在了峰顶看日出,通红的晨光烧透了半边天,山坳吞吐出滚烫的明珠,像是一颗炙热的,生机勃勃的心脏。

那是人间的太阳,是万物的心脏。

沈扬戈的眼睛里倒映着火红的朝阳,几乎要被烫得落泪。他伫立在群山之巅,掏出了那颗木石之心,以继任者名义起誓。

“你救了我一命,现在,救救他们吧。”

他托起木石之心:“你当自由。”

“祛除疫病。”只见它的光芒盛了几分。

“福泽万民。”绿色光芒愈发刺眼。

“庇佑苍生。”

随着最后一个字被说出,荧绿的光芒骤然膨胀,它几乎要成为一颗星,随即又飞速湮灭下去,像是被倏忽吹灭的烛火。

一种蓬勃的,带着草木独有冷冽气息的风倏忽弥漫开来,它吹散了云翳,拂过了无数林木、溪流,向着远方蔓延而去。

“愿你生生不息。”他放下手,轻喃道。

此时宁闻禛看见他眼眶湿润,唇角却高高扬起。

那个瞬间,他读懂了沈扬戈答案——我都懂,可我也知道,盛逢想要救云州。

木石之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它是盛荒君的心。我只知道,他一定想救云州。

宁闻禛看着淡绿的光芒绵延入群山,晨曦给那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上前一步,陪沈扬戈远眺,万翠入眼的瞬间,忽而明悟了。

“你是对的。”

什么是圣物?济世救人,就是圣。

就在那日,剑阁弟子一寸寸掀开了霜叶山的草皮,正道邪修纷至沓来,无数双眼睛暗中窥探。

一时间,云州局势微妙,众人各怀鬼胎。

但忽然间,病恹恹的城里下了一场大雨,带着澎湃的生机,笼罩的阴霾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净。

在众人的诧异中,云州大疫就此平息。

云销雨霁后,草木逢春。

生生不息。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秧歌和小宁,中秋节快乐!

接下来秧歌就能和小宁再见面了,是之前想了很久的内容,叫做“除暴安良上上签”~

第70章 年年有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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