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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上上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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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剑阁的骕骦驻点。

封印狼妖尸身的棺椁停在主殿中,弟子们才到驻点,就接剑阁令,暂不用将其押运回来,全体返回云州,地毯式搜索木石之心。

如今驻点空无一人,正好方便有人来访。

吱呀一声,檀木门被推开,一袭黑袍迈了进来。

宽大的兜帽将来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依稀能见到狐狸面具尖尖的下巴,带着几丝诡谲。

黑袍人绕着棺椁踱了几步,啧啧感叹。

“我该感谢你,杀了这数万万的人。”他的声音男女不辩,隔着面具,似有隆隆回响。

“让我们猜猜,他到哪儿了呢?”那人愉悦地从棺中抽取了一缕精魄,依稀显出了饶昱的身形,他正睁着无神的眸子,呆愣地悬浮半空,像是一具傀儡。

“猜到了,是鹿鸣坳。”他扑哧笑了起来。

“十年换一日,既然同我做了交易,你的寿数自然不该如此。”

神秘人玩味地一捻手指,只见傀儡似被点睛,黑黢黢的瞳孔倏忽有了神采。

狼妖的魂体似乎懵了片刻,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躯,恍惚许久,才懵懂抬头道:“大人,安珣呢?”

哟,死了都要找小情郎。

那人笑道:“他该活着的……”

还不等饶昱松一口气,他又坏心眼一摊手:“可现在死了。”

“你!”狼妖瞬间暴怒,目眦欲裂,他试图扼住面前人的脖颈,却被死死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杀的。”那人补充道,“而你,本该死的——”

他拉长尾音,声音愉悦:“现在我赐你永生。”

“你这个混蛋!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饶昱疯了般挣扎起来,他昂头嘶吼,额上青筋毕露,“你要救他!安珣——”

疯狗一样。

那人任由他崩溃癫狂,最后看够了戏,轻飘飘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霎时,万籁俱静,狼妖眼中泣出血泪,他徒劳张着嘴,涕泗横流,却没有丝毫声音。

“对了,你先前不是一直在问吗?你要的药,就快了——只要你死了,它就快了。”

话音未落,只见窗外忽而卷来一阵风,掀得流苏乱飘,帷幔翻飞。

风中似乎夹杂着绿意,沁人心脾。

神秘人动作一顿,他蓦地转头,死死盯着窗外,许久才从齿间挤出了一句话。

“这个蠢货。”

*

与此同时,云州四处搜寻的弟子正抹着头上的汗,潮湿和暑气被曝晒着,像是巨大的蒸笼,热气从地面升腾,将每个人烘得脸颊泛红。

他们正抱怨着闷热的天气,忽而间风入林海。

成千上万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像是树木的窃窃私语,呢喃声愈发大,窸窸窣窣,它们喧哗起来,欢喜起来。鸟兽开始清啼,整个林间生机勃勃。

风吹过的地方,万物复苏。

清凉的风吹散了他们的燥热,浑身像是落入了沁冰的冷泉,碎冰碰撞,叮铃作响。

忽而有人叫起来了:“快看!罗盘!”

众人忙不迭地掏出了木质罗盘,只见指针开始疯狂摇摆,旋转,它随着风向南北、转东西,随即发出了咔咔的颤音。

喀喀——

罗盘上开始出现了裂缝,顺着木纹,一寸寸皴裂开来,像是晒裂的土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它们像是受到感召,从里到外,霎时迸裂,在巨大的气旋中,化为粉芥。

“怎么回事!快快快!”众人正手忙脚乱地捞着灰,试图补救,才吹过的风却如玩笑般折返回来。

呼……

它鼓足腮帮子,猛地一吹。

万千尘埃,万千草叶打着旋上了天,像是一道细细的泉流,它们跟着风的衣摆,径直攀向云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至目光不可及的地方,霎时散落开来。

像是落了一场叶雨。

“这是……”有人还傻傻举着手,喃喃道,“神迹吧。”

谁知道呢。

他们只是说,那日,在风中似乎听见了一声清朗的笑声。

那人道:“多谢。”

*

遇上怪风后,云州的队伍便接令,下午开始陆陆续续撤离。

其中明义接到的不止撤退令,还有一封峰主手谕。他将传讯石死死攥在手心,骨节泛白。

弟子紧张道:“明师兄,峰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用找了,那个混账,把木石之心毁了。”

“什么意思?”

“那个杀了狼妖的人,应该就是沈扬戈——”明义皱眉道,“他把木石之心解体了,现在气息已经散开,到处都是。在这风里,雨里。”他闭眼捞了一把风,清新的草木味从指缝间淌了出去。

“已经散开了,没用了。”他恨得牙根发痒。

“云州大疫解了吗?”

“呵,耗费了这么个神物,还解不开,就白瞎了好东西。”明义讥讽道,“如今峰主怕是要问罪于我,若是耽误了大比,我非要将那沈扬戈活撕了不可!”

与此同时,辰峰内气氛沉郁。

几大峰主齐聚,如今都来瞧好戏了。

“说是放任狼妖为祸,就能引出木石之心,现在好了,的确引出来了,可这是我们要的结果吗?”巳峰峰主佘晋冷笑道,“足足三年,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罢,他故意瞥了郭旭直一眼。

哼,谁让你辰峰抢了去云州的机会,本想讨个头彩,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表面愤慨,心里却莫名舒坦,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意。

“此言差矣。”丑峰的闷葫芦倒是难得开口了。

“哦?有何高见?”佘晋敷衍道。

刘蔽奚懒散搁下茶杯,撩起眼皮:“比木石之心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沈扬戈吗?沈淮渡的后人,幽都出来的,如今更是轻飘飘地毁了木石之心。你要想,若是木石之心落在我们手里,谁会做这般不划算的买卖——除非是个滥好心的蠢货。”

“若是他真是滥好心呢?”

“佘峰主,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你信吗?”

尤长琼把玩着丹蔻,插嘴道:“他一定有比木石之心更宝贝的东西。所以他不在乎……”

“云州和木石之心相比,哪个更重要,相信各位都心知肚明。没有人会那么傻,除非,木石之心在他眼里,只是个寻常玩意。”她意味深长道。

所以,沈扬戈,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抓住他,就能获得的比木石之心更有价值的东西。

所有人都听懂了潜台词,他们垂下眸,饮茶的饮茶,看扇的看扇,默默不作声,皆数掩去眼底的精光。

沈扬戈,幽都城……

鹿死谁手,尚且不知。

*

云州,霜叶山舍。

准备撤离的弟子正收拾着包袱,师兄撩起裤腿,只见膝盖青黑一片,他敷上厚厚一层药,一边包扎,一边咂咂嘴:“啧,堰厦,可别说,你哥给你带的药确实不错!”

话音落下,没有人接话。

师兄诧异抬头,只见张堰厦抖开弟子服,摊在床上开始叠,对折两次,看上去动作有条不紊,但他的眉头拧着,明显走神有一会儿了。

“不是,你最担心的云州疫已经解了,还苦着一张脸作甚?”他将药瓶抛了过去,恰好落在张堰厦叠的衣服上。

张堰厦松开手,起身皱眉道:“师兄,我只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们都说,那个毁了木石之心救云州的人很蠢,可我想不明白,它与云州相比,孰轻孰重。”

师兄一时语塞。

看着张堰厦满脸郁色,他叹气道:“比如说,突然有一日,你得了一笔天降横财,有人告诉你,拿出它可以救很多人,但你会重新回到一无所有,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

“别着急回答我,因为你是云州人,你救的人自然与你息息相关,可如果是陌生人了?和你毫无瓜葛、素昧平生的人。”

“我……”张堰厦有些迟疑。

他顺着师兄的话想了下去——如果不是云州呢?是陆川,是南虞,是其他地方,他还会如此笃定吗?他会舍得一个万宗觊觎的至宝,去拯救那些人吗?

见他抿唇陷入沉思,师兄继续锤着自己的腿:“你犹豫也是人之常情,的确,得到之后再失去,对于你自己而言,不过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可人们往往不是用‘得到前’,去比较‘失去后’的。”

“他们只会认为,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那些人我救也可以,不救也可以。但如果要损害自己的利益,为什么我要为他们,为毫不相干的人付出一切呢?我只要略施小恩小惠,他们就已经会感恩戴德,何苦牺牲那么多……”

张堰厦怔住了,他想要反驳,嗓子却像是被棉絮堵住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需要从指缝漏出一点,就能受人敬仰,让人赞誉,怎么可能全部都让出去?

师兄还在继续:“但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只要他愿意做,哪怕只是一丁点,我都能称他为一条好汉——那个人竟然全部都放弃了,他不要名也不要利,只是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理由。”

“救云州。”他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理由呢?但凡换个说法,毁了云州就能获得一个木石之心,你信不信,这里早被灭无数次了,死了都给你刨出来再杀一遍。”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雨链在风中摆动,滴水叮咚,像是谁用筷子轻轻敲击着半满的瓷杯:“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真让人嫉妒,本来就追不上,现在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比较。我只能说,他的确是个好人,是个我们不能企及的好人。”

“堰厦啊,我总想着,凡人而已,大道无情,又何必在意。”师兄似乎释然了,他一跃下地,眼里倏忽燃起了光,“可现在,我突然不怎么觉得了。好像有个人做了正确的事情,他的存在,似乎证明了——我们以前都是错的。”

“凡人而已,可这世上活着的,谁又不是凡人呢?”师兄突然笑了起来,他重重拍了拍张堰厦的肩,笑声爽朗,像是拨开迷雾一般。

“我真的很庆幸,带你去找了明义师兄,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至少我们努力过,就没有错太多。”

张堰厦看着师兄大笑着出门,他展开双臂走入雨中,像是话本里一朝顿悟的疯秀才,许久没有回神。

突然,他转过视线,从被褥上捡起那瓶药,半满的液体在其中晃晃荡荡。

张堰厦低笑一声,他又看向窗外的雨,细细密密的,它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让人无法逃离,又像是一层透明的屏障,安静地盖了下来,替世人挡住了所有灾厄。

那个瞬间,他突然感到无比安心,轻浅的药味没入鼻腔,唤醒最原始的记忆。

他开始想家了。

也不知道不省心的兄长在做什么?想来云州大疫已解,那人可算不用神神叨叨地找“凶手”,他能解开心结、重新开始了。

年轻的修士握紧了瓷瓶,光滑的瓶身染上温度,他的目光温柔下来,盛着盈盈笑意。

他该找个时间回趟家了。

给他哥一个惊喜。

*

张堰厦的上次归家,还是三年前,待了不过两日,便得剑阁急召。

于是,他不靠谱的兄长主动请缨,替他收拾东西,谁知,没一会儿就开始嚷嚷。

“堰厦,你不觉得这药的味道太难闻了?”

只见张堰桉掰开瓶塞,蘸了暗号药液,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满脸嫌弃地扇着风,“洗还洗不掉,吃饭都直犯恶心。”

“你这臭小子,成日不去药堂帮忙,尽瞎想些有的没的!”

头发花白的老头高高举起药杵,作势要敲他的脑袋,吓得张堰桉抱头跳开了。

“哥,我这次回去,估计还得好一阵才能回来了。”张堰厦夺过他手中的药瓶,晃了晃,“这个还挺好用的,我带些去分给他们,出宗门任务,大家都能留记号。”

“师父,瞧见没,咱们的东西,剑阁的都夸呢!”张堰桉蹿过来,同弟弟勾肩搭背,“其他的都有人做了,那我就认真把咱们的独门秘技发扬光大!把它改成无色无味,沾之三月不褪的好东西,非得让那群眼高手低的医修们高看一眼!”

他振臂道:“我要让它成为修士都察觉不了的标记,到时候狠捞他们一笔……”

“哥,咱们能靠谱点吗……”

“哎,你这臭小子!”

后来,无色无味的药液研制出来了,恰逢大疫初始,张堰桉来不及说,只来得及给了师父和弟弟。

最后,幽蓝的光照出了飞溅的血渍,干净的地面上,清晰映出杂乱的脚步,它从祭台折返,围着跪坐那人走了几圈,最后从血泊中脱身,一步步踏向门外……

左边的字被蹭去,看不清痕迹,依稀见着最后的弯钩。

右边的字却格外醒目,端端正正写在柱上,它未被凶手嗅到,被发现,被清理。

一笔一划,日下一立。

昱。

驿马古道的岔路口。

小茶寮里坐满了白衣弟子,像是一群不苟言笑的傀儡,动作整齐划一,举杯都安静到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茶寮的店家屏住了呼吸,夹紧尾巴,同手同脚地煮着茶。

往往人群中总是会有异类。

“现在好了,木石之心都没了,我们年年去湫林,不就白费了。”杜幼廉撇嘴,他翘着二郎腿,捏着一根甲虫的小腿,细细把玩,“哎,师兄,你猜沈扬戈会去哪儿呢?”

“我们负责南边,西南还是东南?”他眯起一只眼,用小棍觑着,虚虚点了两边:“两条路。”

黎照瑾没有看他,只放下茶盏,起身抬手,三三两两休息的弟子便熟稔列队。

“准备出发了,根据行程,我们今日卯时前要到挽风镇。”黎照瑾看着两条岔路,语气笃定,“我们走东南。”

“好嘞!”杜幼廉翻身越过桌子,他将虫腿一扔,掌风一拢,只听凄厉虫鸣。

一只蛐蛐被捏在指尖。

他找到了“新宠”,自然得意,于是脚步轻快,马尾高扬,率先跑到队伍最前方去了。

黎照瑾理好了最后的队形,他掏出一粒碎银放在茶寮的桌上。

店家连忙跑来,满脸惶恐地比划道:“仙师,不、不用了!已经付过了。”他指了指前头。

黎照瑾淡声道:“无妨。”

他提剑将走,却在迈开脚的瞬间,往回看了一眼——那是西南方向,南虞境。

传闻中,南虞之主鹤镜生,神似天人,万事皆知。

他收回了目光,朝东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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