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在两个同样糟糕的选项里,自我安慰地选出看上去更能接受的那一个吗。
对褚洄之的担心占据了莫岁大部分思绪,内心混乱不宁,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个进退两难的僵局。
“选不出来?还是不想选?”
见莫岁沉默,莫凌昭叹了口气:“那就回房间吧,本来也不是必须要你做选择的事。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弟弟向来就不是善于决策的聪明孩子,乖乖听从大人的安排才更适合他。
莫岁不愿意看到莫凌昭眼底的怜悯,他叛逆地扭过头,垂下眼帘,不与兄长对视。
视线下移,落在褚洄之刚刚坐过的位置,莫岁眼神微动。
淡色的桌台上,似乎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水渍。
莫岁凑过去,看出那水渍是褚洄之刻意留下的。
那隐约是一个极潦草的“安”字,因为写得太急,笔画都黏连在一起,看上去简直是圆滚滚的一滩。
餐厅的顶灯映在那处水渍,反射的光线明晃晃地照进莫岁眼底。
极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安”字,内心的慌乱好像真的被瞬间抚平,丧失的思考能力也缓缓回归。
兄长刚才说的那些,褚洄之肯定也能想到。
面对父亲给出的选项,褚洄之绝对可以审时度势地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说,在眼前的如履薄冰中,莫岁还有一点绝对有底气的部分,那就是,他相信,褚洄之不会离开自己。
冷静下来,莫岁劝说自己。褚洄之肯定能全身而退,自己要做的不是鲁莽地去救他。执行二人原本的计划,耐心等褚洄之从书房出来,这才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平复心情的莫岁抹掉桌上的水渍,抬眸看向莫凌昭:
“哥,既然你说你是十年后的我,那十年前,你选了什么呢?”
见莫岁反问他,莫凌昭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波澜地回答:“两种都选过。”
“但是这两条路都是错的,不是吗?”
莫岁抢道:“所以你才会走第三条路,在父亲逼你做出选择之前,送自己真正在乎的人远离自己。”
闻言,莫凌昭似乎是觉得幼稚,笑道:“真正在乎的人?”
“岁岁,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人值得我违背利益去保护了。”
“有的,”莫岁肯定道,“方覃。”
“我小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过了挺久才想起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总让我跑腿给你传话送礼物的傻小子,不是吗?”
十年时间足以完全改变一个摸爬滚打才爬到上层的少年,所以初见时,莫岁并没有认出方覃。毕竟谁也不会把穿着运动服翻围墙的学生和雷厉风行的调查总局局长联系起来。
莫岁继续问:“他以前分明经常会来偷偷找你,可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出现过。不是因为你把他送走了吗?”
莫凌昭抬头,缓缓吐烟,没否定莫岁的话。
其实不是送走,是赶走。当年他也就是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为人处事不够成熟,好像把事情搞得很难看来着。
眼泪也流了,难听的话也说了,隐约记得还扇了人巴掌,搞得要死要活的,这才让那个一根筋的蠢货心灰意冷,乖乖滚去了星区边陲前线。
“说这个干什么,是希望哥哥给你点过来人的建议?”
莫凌昭嗤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谁:“哥哥替你试过了,这招也行不通。”
他掐灭了烟:“人不还是不信邪地滚回来了,结果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现在还在医院昏着呢。”
莫岁坚定看向莫凌昭:“哥,我不打算走别人走过的路。”
“我提方覃只是想说,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所以,你能不能帮我?”
莫岁怕莫凌昭转移话题把自己绕进去,猛吸了口气不给莫凌昭插话的机会,语速飞快地继续道:
“方覃为什么会为人所害,幕后主使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哥你一点都没查过。”
“可你没有在明面上调查,甚至还要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懂这背后又有什么各种各样身不由己的原因,但我想说的是,既然这样,可不可以把你调查到的线索交给我,我去查。”
莫凌昭讶异看向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莫岁,颇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说的帮你,指的是让我帮你保住褚洄之。”
莫岁摇头,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在我身边。我相信他说到做到。”
傻孩子。
但像这样直愣愣地面对困难,倒也不能不被称之为一种解决办法。
如果完全不想着妥协退让,会不会就可以真的不失去任何东西。
莫凌昭不知道,他做任何事都在权衡利弊,却也因此总是在放弃那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想过义无反顾地去走一条看不清脚下泥泞坑洼的路。
莫凌昭起身,绕过长桌,走到莫岁面前。
他凝视着莫岁稚嫩却坚决的脸,觉得莫岁是真的很不像自己。
但是,莫凌昭第一次觉得,莫岁不像自己是好事。
片刻后,他微笑着揉了揉莫岁的头发,疲惫却释然地说道:
“不怕摔倒的话,那就试试吧。”
“来我房间,有些东西可以交给你。”
二楼书房。
厚重的大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响动。
装枪换弹的声音也因此格外明显。
莫晤沉手中娴熟地擦枪上膛,语气却平稳得听上去像在唠家常:
“星际看上去浩瀚无垠,实际上远比你我想象得要狭小。每个人都有和自己密切关联的对象,人们彼此联系掣肘,这片宇宙也就一点点变透明,实在藏不住什么秘密。”
“但你不处在这片透明的关系网中。”
枪口对准褚洄之,后方是莫晤沉古井无波的脸。
“你突然出现,突然和我的次子交往过密,突然在星炬杯大放异彩。莫岁那个孩子,原本除了听话之外就没什么优点,现在却也会顶撞家长了。”
“可我的人却是这么跟我汇报的——查不到你的来历,查不到和你有关系的人,查不到你的目的。你觉得,我该信这种话吗?”
如果不能给出令莫晤沉满意的答复,他真的会开枪。
褚洄之冷静直视黑洞洞的枪口,脑中高速思考。
表面上看起来,莫晤沉查自己是怀疑自己接近莫岁别有用心,但问题是,自己和莫岁关系过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莫晤沉从前对此坐视不理,没道理在这时候突然转变态度,当起关心孩子情感生活的好父亲。
而且,如果真的是要试探他是否真心、是否有能力,完全没必要从查他的人际关系网入手。
儿女情长只是幌子,莫晤沉以莫岁为托辞,实际上根本不在乎自己和莫岁的关系如何,也不在乎莫岁的想法感受,他另有所图。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不能用了,良久,褚洄之终于开口:
“您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来历不明吧,毕竟我和其他人毫无关系这一点,也代表着我绝对不属于和您敌对的阵营。”
枪口没有移动,但这反而证明褚洄之答对了。否则,现在他脑袋上就该开个洞了。
莫晤沉话里有话:“年轻人,你很会察言观色。不知道在你攀上莫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莫家不养没用的人。”
“只靠巧言令色的人没资格进莫家的门,但如果还是不小心混进来什么草包,我也只能多费点功夫清理干净。”
这是明示。
只有对莫晤沉来说有用的人,才能被他允许和莫家产生联系,褚洄之如果不想让莫岁为难,就只能替莫晤沉做事。莫晤沉接下来的话,他不听也得听。
这种时候,虚与委蛇是没用的,倒不如先展示自己的诚意,好交换出对方的牌。
褚洄之开门见山:“您想让我做什么,悉听尊便。”
压迫感十足的审视目光紧盯褚洄之,片刻后,枪口终于下移,一份机密文件被扔到褚洄之面前。
莫晤沉开口,终于道明意图:
“某些贵族尸位素餐了太久,女皇陛下一直对宗亲秉持仁厚之心,对其留有余地。但那些人还是学不会安分守己,把手伸得太长,总要搞出些人心惶惶的动静来。”
“这些人彼此勾连、盘根错节,每次刚揪出个头,就开始拖泥带水互相包庇。陛下派了几批专审员,他们对其或是利诱收买,或是仗势威逼,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所以,您需要一把绝对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刀。”
褚洄之没想到,莫晤沉居然真的交了这么个货真价实的重要任务给他。
但这事看上去离谱,细想来倒也不奇怪。
任何一点委任新官员的风吹草动都必然引起贵族的注意和提防,倒不如兵行险着,选一个没有任何官职、身份绝对干净、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人。
这是一场完全不平等的交易,莫晤沉以莫岁为筹码,要他瞒着所有人做他的暗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褚洄之不死心地向莫晤沉提问:“您不打算让莫岁知晓任何内情,对吗?”
“我以为你会问点更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问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莫晤沉理所当然道:“不只是莫岁,除了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我安排给你的真正任务。”
“我听说你很会演戏,那就好好演一出吧。”
莫晤沉不容置喙地下令:“对莫岁冷漠些,不要向他泄露任何有关信息,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应该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这反而是我给你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抱歉,最近有点忙,但如果没请假的话就会在十二点前更新。